不知怎么的,又到了空荡荡的地下道里,像地铁的通道,空无一人。

她往前走,两边的走廊广告框里,原本是最新的影讯、最火的明星、最in的综艺,渐渐的,都成了一面面太极盘的挂钟,空寂处忽然传来类似地铁进站的声响,无数挂钟的s形走针齐刷刷开始计时。

滴答——滴答——

人声渐渐鼎沸,无数呓语般的轻音响在四面八方。

“来了,它们来了……”

易飒回头。

廊道的尽头处,涌出大量的人,形色匆匆,很快到了面前,又和她擦肩而过。

仔细看,这些人跟她也没什么不同,或西装革履,或纤腰楚楚,为着生计生活,东奔西走,马不停蹄。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叫:“易飒!”

谁啊?

又叫了,语气焦灼:“易飒,易飒!”

***

易飒睁开眼睛,看面前的宗杭,又低头看自己,手上一颤,手里断了的勺柄就掉到了桌面上。

她居然坐在桌子前头。

桌面上划满了字,仔细看,都是重复的四个字。

——它们来了。

宗杭脸色都白了:“你睡着了,忽然又爬起来,眼睛发直,问你话你也不吭声,到桌子前坐下,拗了柄勺子就开始写字,一直写,一直写……易飒,你怎么了啊?”

第74章

易飒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不过她隐隐有种感觉:姜骏和易萧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而她走过的路,未来宗杭也必然经历。

有些事情,得抓紧了。

***

丁家向来依黄河而居,丁长盛的窑厂,不可能脱得了黄河流域,易飒计划一路向北,途中等丁玉蝶的消息,等不到再作其它打算。

之前赴姜家的这趟金汤,她是开摩托车来的,车子还停在最初上船的码头附近,所以先回去取车,开摩托车到南昌,从南昌再包车北上。

易飒结清了旅馆房钱,带宗杭和乌鬼上了辆私营小面的。

车子摇摇晃晃开起。

乡村线的小面的,乘客不多,舍不得开空调,为求风凉,车窗都大敞,易飒靠窗坐,支颐看平静大湖,天气不错,湖上波光点点,舟船如裁叶,线线条条。

出穹洞前,她把易萧的尸体,还有另外那几具被殃及的摆在了一起,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被息巢收葬。

出了会神,转头看宗杭,他捧着那本格斗手册,看得聚精会神,身子和书都随车身的晃动左摆右荡。

他爸没教过他坐车别看书吗?

还有,至于认真到这份上吗,没听说看书能看出高手来的。

易飒清了清嗓子:“都看出什么来了?学到有用的了吗?”

宗杭显然已经被作者圈粉了:“太有用了。”

他给易飒讲自己刚学到的:“原来头还能拿来当武器,叫‘头击’,训练到位的话,头击能有数百公斤的力量呢,最有效的是拿你的脑袋瓜去撞别人的脸,你想,脸多怕疼啊……以后,丁碛再打我,我就这么搞。”

这自信满满的,易飒斜了他一眼:“来,撞我。”

“啊?”

“帮你试练一下,用你的头撞我。”

“开着车呢。”

“人家打你,还管你坐没坐车?”

宗杭犹豫:“不行的,头击很厉害的,万一把你撞伤了……”

易飒说:“我这人从不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的功夫,最多三流,丁碛是一流,没跑的。你撞不赢我,还想撞他?只管来。”

她好歹也练过两三年,让个只看过两三页纸的制住,也忒没用了。

宗杭前后看了看。

司机在开车,售票员在刷手机,前座的老太太专注地嗑瓜子,后座的老大爷歪在座位上,睡得呼哧呼哧。

应该没人会注意到他动手。

他说:“那你小心点啊。”

说完,歪侧了身子,手扶住前后椅,头一低,对准易飒的脸就撞了过去。

易飒眼疾手快,一掌摁过来,把宗杭脑顶心给控住了。

宗杭这“头击”只击了一半,就遭到了空前强大的抵抗。

易飒说:“铁头,用点劲啊,这是给人挠痒痒吗?”

宗杭咬牙,脸都憋红了往前,分毫未进。

这小细胳膊,哪来这么大的劲?

正僵持着,易飒有电话进来。

于是试练结束,宗杭拿手揉脑袋,易飒甩着胳膊,拿左手接电话。

易云巧打来的,劈头盖脸,先骂她连着几天玩失踪。

易飒语气放软,夸张地展示了一下堵塞的鼻息:“手机掉水里了,才换了卡,又感冒了几天,没好呢。”

的确情有可原,易云巧原谅了她,直奔主题:“收到消息了吗,姜孝广进特护病房了。”

姜孝广不是躺在息巢里吗,这又唱的哪一出啊,易飒不动声色:“姜叔怎么了啊?”

“说是老来丧子,悲伤过度,这几天忙的,身体没撑住……”易云巧始终犯嘀咕,“在船上的时候,我看他还好啊,伤心归伤心,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吧,再说了,他身体一向不错,怎么说倒就倒,还倒进特护病房了。”

易飒说:“可能当着咱们的面,姜叔比较克制吧。”

易云巧叹气:“姜家这趟可真是,统共三水鬼,死了一个,病危了一个,剩下姜太月那么大年纪,中看不中用的……哎,飒飒……”

她突然压低声音:“我听到风声,说是……上头又在考虑漂移地窟了。”

易飒不自觉打了个颤:“漂移地窟?”

“可不是嘛,我听到就觉得晦气,那倒霉地方,折了我们易家多少人啊,但是也没办法,新水鬼迟迟出不来,老水鬼又出状况,姜家是不指望了,丁海金又是个心脏搭桥的,现在只剩下我们俩,丁小蝴蝶,还有那个叫什么盘子……”

易飒说:“丁盘岭吧?”

如果拿老中青来划分水鬼,丁海金算“老”,丁玉蝶算“青”,那丁盘岭就是正当壮年了,但这人生性木讷,沉默寡言,又不擅交际,存在感向来很低,这趟开金汤,他也在船上,但露面很少,以至于易飒对他都没什么印象。

易云巧也想起来了:“就是他,三家,才四个能办事的水鬼,寒不寒碜?不过话说回来,真去漂移地窟,我愿意的,我倒想看看,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能放翻我们那么多人,他们当初,是不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毕竟祖师爷指点去的地方,不至于害我们啊。”

祖师爷?祖师爷的心,比海底针还难捉摸呢。

挂了电话,易飒心头往外泛凉气。

漂移地窟,总觉得是这一切开始的地方,很多人的命运,姜骏的、易萧的,还有她的,都跟那儿脱不了关系。

宗杭叫她:“易飒?”

易飒定了定神,把姜孝广进特护病房的事说了。

宗杭愤愤:“丁长盛也真是……什么都敢编排。”

易飒倒不觉得全是丁长盛的锅。

一个人做不到这样,得很多人配合支撑,三姓内部,显然有一个团体,只是不知道成员都有谁。

***

也是巧了,电话刚挂不久,丁玉蝶就打来了。

先还客气问候了她一下,易飒耐不住性子:“说重点,窑厂有进展了吗?”

一听这急吼吼的语气,就知道她已经从之前那半死不活的状态里走出来了。

丁玉蝶先不急着说窑厂:“丁长盛回家了你知道吗?非但回家了,还在朋友圈发了张照片,黄河壶口瀑布跟前照的,点赞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易飒没加过丁长盛微信好友:“所以呢,什么意思?”

“他很少发朋友圈的,更别说发照片了。”

易飒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是昭告诸人,他离开鄱阳湖之后,没停留、没耽搁,早回老家了,没去过老爷庙,对姜家的事也一概不知,谁想置疑,有旅游照片为凭,点赞的百八十人都是证人。

也真是处处小心步步为营了。

丁玉蝶这才转入正题:“我偷偷打听了一下,丁叔没窑厂,不过,他以前干过窑厂。”

***

三姓的人,背后有家族支撑,虽然依着能力高低,受到的扶持有不同,但基本都能做到生活无虞。

不过家族内部,并不提倡大家当富贵闲人——不劳不作却有吃有穿,难免引来觊觎怀疑,所以一直以来,都时兴找份表面差事,易九戈当年,就在学校里找了份语文老师的工作,早出晚归,乐在其中。

丁长盛没进掌事会前,也倒腾过不少生意,九几年的时候,很多乡下地方习惯自己烧砖造房子,乡镇砖窑厂一度很红火,丁长盛就和几个朋友合伙,办了个窑厂。

易飒追问:“那现在呢,窑厂在哪?”

哪怕荒废了,也总还有个地址吧。

丁玉蝶早料到她这心思了:“别想了,渣都不剩了。我原先也以为,倒闭了还能有个废墟,一问才知道,地方上修路,他那窑厂正好在路线上,双方谈好赔偿之后,铲土机子刷刷都铲了,现在你要去看,那就是条柏油路。”

那应该不是了,易萧被关的地方,也同时是很多人被关的地方,至少得有场地、有门有锁。

“还打听出什么了?”

“还打听出,我丁叔真是个不错的人,”丁玉蝶的关注点也真是歪得很清奇,“乐于助人,他之前不是农村户口吗,后来搬去城里的……”

没错,三姓要沿河居住,但河边并不都是大城市,很多人手里攥着大把钞票,却享受不了花花世界,得安居在小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