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犯了错,总不能再旷工了。

方棋刚走出洗漱间,跟还穿着老旧睡衣,脚上踩着两只颜色不同的塑料拖鞋,睡眼惺忪且面色蜡黄的方妈妈撞个正面。

方棋暗叫不好。

“方棋!”方妈妈眼睛毒辣,一眼看到方棋脖子上的伤,睡意顿时散尽,扯起嗓子尖锐的质问,“你脖子上怎么弄的?那些人又找你了?”

今天为了躲这婆娘,刻意早起来半小时。结果临出门前,居然让逮到了。

方棋暗想失策,老房区隔音不好,她大喊大叫或许会惊动周围邻居。

“小声点!”方棋竖起食指凑在唇边嘘了下。

方妈妈恍若未闻,依旧尖声质问,“他们真的找你了?还动手打你了?你身上其他地方有伤没?”

“消停点吧你!”放弃跟她正常沟通的打算,方棋拽着方妈妈的胳膊,把她塞回卧室里,压低声警告,“嚷嚷什么啊嚷嚷…想让周围街坊都知道咱家欠了高利贷,再把我们赶出去?”

之前正是如此,他们漂泊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重新找到容身的地方。

方妈妈想起过去的经历,又给他凶了两句,消停了些,眼泪吧嗒吧嗒滴下来了,“月月都这样,以后日子还怎么过啊!”

“你甭管,该咋过咋过,他们答应过不找你。”方棋又扒拉两下头发,胸腔烦闷,烟瘾又上来了。

他习惯性去掏口袋,才记起昨天把工资交回去后,身上连买烟钱都没了。

“那你要咋办?还让让他们缠?”方妈妈摸了下方棋脖子上的淤痕,方棋缩了下,大约是疼得。

她扁扁嘴,哭得更凶了。“方棋,咱们逃吧,逃得远远的,行不行啊?”

逃?去哪?

要是能躲开这堆破事,方棋比谁都想逃。

“还上钱就行,他们也不是每天缠我。”方棋见不得她这样,瞒下真相安慰了两句。他躲开方妈妈继续伸过来的手,捂住隐隐作痛的脖子说,“总之你该吃吃,该睡睡,很快就没事了。”

方妈妈隔着泪眼问,“真的?”

“真的。”方棋一咬牙,丢下两句话,拎起公文包走出家门。

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大不了跟他们死拼,当然很快就没事了。

由于想要避开其他人,方棋到公司格外的早。他没有跟众人挤电梯,独自爬了十六层楼梯到财务部,躲进自己办公室。

常言道,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方棋有意躲,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找上门来。

偏巧赶上月末汇报工作的时候,还没上班呢,已经有七八个人来方棋跟前报道。

而且,方棋感觉到,他们都盯着自己脖子在看。

受个伤而已,有啥好看的?

方棋没兴趣让他们当成国宝排队参观,打定主意,要是下一个进来的再盯着他的脖子瞅,就怼回去,连他祖宗十八代一起骂!

有那么好看吗?方棋翻出个天知道谁留下来的小镜子,稍微拉低衣领照了照。

很正常的淤青啊,即使是让掐出来的,又有啥奇怪的?

都没见过勒脖子吗?

正当他琢磨的时候,又有人进来了。

方棋准备好连篇国骂,刚要开火,在看清来人时,又把那点火星子浇灭了。他赶忙扔掉镜子,拉高衣领问,“你有事吗?”

湛海一如往常的身姿笔挺,打扮得体,“嗯,昨天的报表,你看了吗?”

方棋敏感的感知到——

他果然也在看自己的脖子!

身为湛氏未来的继承人,多金贵的人物啊,你为何要掉价查实这种八卦新闻!

顺着他视线的落点,方棋抬手护住脖子,不自在地说,“等下我会看,有需要讨论的地方在叫你。”

手掌中那处伤口火辣辣的发烫,方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挡住。

刚才那个瞬间,他下意识的不想让湛海看到那块痕迹。

可能他还是怕,怕湛海透过脖子上的伤痕,揭开那片不堪的过往。

约莫是倒霉有个缓冲期,接下来一整天都相安无事。

除了陆续有人借用各种各样的名义过来瞻仰他的脖子,次数多了,方棋甚至都麻木了。

期间湛海又来了一次,探究的目光比上次更加明显。方棋不知道他起了什么心思,只是让这人视线弄得全身发麻,忍不住又想捂住那处伤。

无事不代表真的风平浪静,方棋很清楚,眼下的一切,多半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夜深,乌云密密遮挡住月亮。

同一条幽深的巷子,同样肮脏的墙壁,仍旧散发腐臭味的垃圾桶和淌过脚边的黑水。连面前让他作呕的脸,都熟悉的毫无新意。

非要找不同的话,今天多来了个人。

昨天三个喽啰围在刀疤男身边,殷勤的扇风递烟说着讨好的话,把狗腿表演的活灵活现。

方棋靠在墙边,冷眼看向他们几个。

“让你们对人照顾点,怎么把他弄伤了。”刀疤男用拇指剐了下方棋颈侧的伤痕,拧过头拿眼睛剜三个小弟,恶狠狠的问,“谁打的?”

喽啰甲和喽啰乙默契的退后半步,留下喽啰丙让他身上的杀气吓得腿不住打颤,“飞哥,我…”

没等他说完,刀疤男已经挥拳打在他脸上。丙没撑住身体栽出去两步倒在地上,从嘴里吐出两口浓稠腥甜的液体,登时疼的半死不活在地上打滚。

刀疤男收回拳头,在方棋西装上蹭了下,一派慈爱的问,“他们还对你做了什么,说出来,我替你教训。”

方棋躲开他的手,在黑夜里目光锐利而直接的瞪着他,薄唇开合,冰冷的说,“脏。”

喽啰甲冲上来,吼,“你小子…!”

刀疤男瞪他,“滚后面去,让你说话了?”

成功让喽啰噤声,他又转向方棋,“还钱的事我们可以商量,反正又不是多大的数目。我这边的意思你是知道的。只有你跟我干,我认你当干儿子,以后谁见你都客客气气低头,怎么样?”

“呵…”方棋冷笑,黑色瞳孔在夜色中闪着冰冷的幽光。

“不想当我干儿子也行,我分个场子让你管,等过两三年,让你做二当家。”

方棋还是冷笑,“你做梦!”

话刚落,他左肋骨一疼,痛处迅速蔓延到全身。刀疤男肯定是用了全力打过来,方棋感觉心肺都要被震碎了。

慢慢收回拳头,刀疤男捏住方棋下颚,凑过去压低声威胁,“知道吗?我哪怕在这里弄死你,随便扔到街上,都没人能把我怎么样,你最好想清楚。”

方棋痛苦的捂住受伤的地方,感觉肋骨大概是断了一片。他咬牙忍住痛呼,硬着骨头重复道,“你做梦!”

“很好!”刀疤男气得笑出声来,再度攥紧拳头重重砸在他身上。

喽啰甲跟喽啰乙早受够了方棋,见刀疤男动手,他们也凑过来拳脚相向。

方棋侧过身体护住要害,痛苦由剧烈渐渐麻烦。可胸腔内的怒气转为烈火,越燃越旺,喷薄欲出。

“怎么,想打我吗?”感受到他身上涌动的杀气,刀疤男停止攻击,示意手下退开。揪起方棋衣领,强迫性跟他对视,“你不是骨头很硬吗?还忍得住吗?动手啊,揍我啊!”

方棋咬着牙,阴狠的瞪着他。

“不是想打我吗,动手呀?”

方棋浑身颤抖着,十指收紧。

“你爸是混混,你生下来就该是个混混,是个土匪,迟早要走上这条路。”

不是这样,不该这样的。

方棋脑子里闪过各种念头,大脑神经系统下达命令,试图阻止他走上这条路。

一旦跟这种人动手,接下来便是万劫不复。

他极力抗拒,不愿自己变成曾经唾弃的模样。

然而,方棋眼底血色晕开,分明已经陷入疯狂状态,他不受控制的挥出拳——

“唔…”

攥紧的拳头还没挨到刀疤男恶心的嘴脸,方棋感觉手肘撞到个温暖坚硬的部位,紧接着便听到一声闷哼。

那声音年轻清朗,无比熟悉。

乌云霎时散尽,月光洒下来。

方棋循声望去。

狭窄阴暗的巷子内,仿佛骤然明亮起来。

湛海捂紧腹部,皱着眉痛苦蹲在地上。

☆、勾搭4

突然冒出个湛海,在场几个大活人都没注意到,齐齐愣住了。

湛海捂住痛到抽搐的胃,扶墙站起来,脸色微微发白,气息紊乱,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其他原因。

刀疤男眯眼,借月色打量湛海。

眼前这青年看上去温和俊朗,像是纯良无害的模样。

但凭刀疤男走道多年的经验,分明从湛海眼里看到清冷的肃杀。

气势之强,硬生生让他在夏夜打了个寒颤,背上迅速爬了层冷汗。

八成,不是个好惹的主。

喽啰乙见刀疤男沉默,以为他是生气了,走上前打算推开湛海,嚣张的嚷嚷,“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别打扰哥几个办事,快滚!”

湛海侧过身躲开他手,又揉了两把抽疼的胃部,感到阵阵内伤。

下午,他去找湛立威,从他那里得知方棋家里的破事。

谈话间,湛立威又让助理送来方棋进来的日程安排和通信记录,详细的让人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