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齐安说:“没什么需要的,不麻烦司机跑一趟。”

陆婉卿笑了:“确实没什么需要的,这边常年都备着你要的东西,实在有什么急用,也可以用枫枫的。”

林枫寻附和道:“是啊是啊,齐安哥可以穿我的睡衣。”

陆婉卿无奈地看着儿子:“齐安怎么穿得下你的衣服,你本来就小三岁,还老是不爱吃饭,现在比齐安瘦两个号。”

林枫寻不满地反驳:“我就是吃不下啊!”

没想到儿子会这样回答,陆婉卿心中一痛,赶紧转移话题:“齐安今天想睡哪间房间?”

林枫寻抢着说:“齐安哥跟我睡吧。”

陆齐安拒绝了:“我还像以前一样在床边上看着你,等你睡着了再走。”

林枫寻知道自己的任性不能被全盘纵容,却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包容。他心里其实十分开心,但还要装出一点不满:“那好吧。”

陆齐安说到做到,洗漱完后就守在林枫寻床边上陪他入睡。

陆婉卿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林枫寻自小没离开过家,没有同龄人会有的课堂生活,没有同学,更没有跟朋友一起在外玩耍的经历。唯有陆齐安一直陪着他玩,渐渐成为了他唯一的玩伴。所以他十四岁了,还像个孩子一样黏着陆齐安。

所幸陆齐安也是个好孩子。自小内敛寡言,却对林枫寻极有耐心。

陆婉卿道:“晚安。”

林枫寻向她摆了摆手:“妈妈晚安。”

陆齐安也道:“姑姑晚安。”

陆婉卿笑着把门合上。

听着姑姑远去的脚步声,陆齐安给林枫寻掖了掖被角:“现在姑姑走了,我们谈谈你早上吐的原因。”

林枫寻皱了皱眉头,露出一副被恶心到了的表情:“因为我看到他了。”

“他?”

“傅嘉。”林枫寻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好像它污染了自己的舌头。

陆齐安没说话。

林枫寻继续说:“昨天他在一楼客厅的边上,好像是去找陈嫂。”

陆齐安还是不语。

林枫寻一下坐起来:“齐安哥,你怎么不帮我说话?”

陆齐安帮他把被子拉上来,裹在肩以上:“你想要我说什么?”

林枫寻反而噎住了。他想听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一早就决定了要把傅嘉当做透明人来看,连一丝恨或是嫌弃都不要有,以彰显自己对他彻底的排斥。但他果然还是做不到,他还是嫌弃他嫌弃到不行,以至于看见他就想吐。

他迫切地希望,有谁能用他想都没想过的脏话来骂傅嘉,越脏越好。

“随便说点什么吧。”林枫寻放软了语气,开始撒娇赖皮,“说说他讨人厌的地方。”

陆齐安摇摇头:“我对他并不了解,没什么能说的。”

林枫寻用力拍了一下床垫:“我就是讨厌他!”心里鼓胀的不满无处宣泄,让他浑身不适。

陆齐安见他脸色发白,握住了他的手:“枫枫,躺下。”

林枫寻别扭住了,宣誓说:“我不。”

陆齐安轻拍他绷紧的背脊:“你不想看见他,就让陈嫂向他转达一句,以后尽量避着你。”

林枫寻用被子盖住小半张脸:“我现在连陈嫂都讨厌。”

陆齐安微皱眉头:“枫枫,躺下。”

“我就不。”

“躺下。”陆齐安的声音变了。

林枫寻愣住,小心翼翼地看向他:“齐安哥……”

“现在时间不早了,晚睡对你身体不好。”陆齐安的声音再次变轻柔。好像刚才冷硬地吐出那两个字的人不是他一样。

林枫寻松一口气,不敢再犟了,乖乖躺倒。但是他一点睡意也没有,刚才一闹闹得越发清醒。

陆齐安道:“枫枫,你是男孩子,要懂得豁达。”

“我知道了。”林枫寻敷衍地应一声。

陆齐安知道他没明白:“你可以讨厌他,但不要让这种情绪影响到你自己。”

林枫寻简直想捂住耳朵。

陆齐安将说教持续了二十分钟,林枫寻终于疲惫不堪地睡着了。他多坐了一会,见林枫寻没踢被子,才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退出来。

林枫寻的房间在三楼,客房在二楼,他就近从别墅侧面的小楼梯下去,迎面碰上了在擦拭扶手的陈嫂。

陈嫂向他点点头。

陆齐安停住脚步:“陈嫂,有件事要拜托你。”

陈嫂听到他的话,收住双手,拘谨地放在身前:“哎,你说吧。”

“请你让傅嘉多多注意,不要再靠近一楼客厅,以后出入都走后门。”陆齐安说。

陈嫂还没听他说完就连连点头,好像听到第一个字就预料到了整段话。

“谢谢陈嫂。”

“不谢,小事,小事。”对于这句感谢,陈嫂有些诚惶诚恐。

陆齐安继续往下,绕过了楼梯的中间平台,发现在清扫楼梯的还有一个人。他蹲在梯阶上,一手喷雾一手抹布,重复着喷三下,用抹布擦一下的动作。

陆齐安的动静不小,他不可能没有察觉,但却不为所动,甚至没有抬头。

他穿着高中校服。陆齐安认识这件校服,市十六中,教学质量在市内十几所高中里是垫底的,唯一拿得出手的是篮球,曾经是他打市联赛时的强劲对手。

别墅里会穿校服的人,只可能是傅嘉了。

陆齐安说:“借过。”

备用楼梯净宽小得可怜,傅嘉堵在梯阶上,让他没办法通行。

傅嘉没动。

陈嫂听到了声音,赶紧跑过来。看到傅嘉,她眼睛都瞪圆了:“我不是让你擦一楼吗,怎么跑到这里来?快让开。”

傅嘉还是没抬头,但动作停了下来,双手撑着地板。

陆齐安居高临下,能看到他的后颈,还有削瘦的背上凸起的肩胛骨。

陈嫂:“傅嘉?”

傅嘉终于有反应了:“不好意思,腿麻了,等会啊。”

他抬起头,跟陆齐安对视。

那是一双光线照不进去的眼睛。

陆齐安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他明白自己是做了一个不对的比喻。有哪双眼睛照不进光线?但傅嘉的瞳孔颜色太暗了,配合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从没被照亮过。

“我走另一个楼梯。”陆齐安转身。

陈嫂拦住他:“快别,我叫他让开,傅嘉,快点让开啊。”

傅嘉揉着自己的小腿:“不行,还是站不起来,要不你就这么从我身上跨过去吧,我不介意。”他笑了笑,露八齿。

陆齐安拧起眉头,没回答。

傅嘉做了个怪表情,挑起眉毛,嘴角往下撇,像是在说:“要怎么办呢?”

陆齐安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陈嫂,你为什么让他打扫卫生?”

陈嫂和傅嘉都愣了。

“我……” 陈嫂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因为,我每天都会弄到很晚,他想帮我,所以……”

陆齐安打断她:“他是姑父的客人,让他帮你打扫卫生,实在说不过去,如果我向姑父说明这件事,他应该会辞退你。”

他说得很漂亮:“姑父的客人”。

陈嫂的眼神变得惊恐。

傅嘉蹭的从地上站起来,比跳高运动员还要迅速。他侧过身,紧贴着墙壁,示意陆齐安过去:“现在好了,请过吧。”

陆齐安一言不发,下楼离开。

留在原地的陈嫂和傅嘉良久不语,好半天陈嫂才说:“你都听到了吧,以后别去客厅,出入都走后门。”

傅嘉嗯了一声。

陈嫂看着他,那种类似悲悯的东西又出现在她眼里了。

傅嘉最恨这种眼神。人们就是这样看路边被遗弃的小猫小狗的,但他们只是看看,痛快地可怜一遍,就转身离开。

陈嫂说:“以后不要再帮我做事了。”

傅嘉没反应。

陈嫂犹豫了片刻,把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你想不想搬出去?”

傅嘉很果决:“不。”

他绝对不要搬出去。

他还没输。

傅嘉八岁被父亲接回家,从那以后关于童年的记忆就只有几个片段。

父亲的别墅很大,一楼有一排佣人房,父亲牵着他,说:“你先在这呆一会。”

这一会就是十年。

他在清洁阿姨陈嫂的房间里生活,好像是别墅的老鼠一般,父亲、父亲的妻儿见了都会远远避开。

陈嫂的儿子每晚都会过来蹭饭吃,他会拿烟头烫傅嘉的手,并且威胁他不准喊痛,如果不小心叫出声了就会再多烫一根。最要命的是他抽烟时陈嫂刚巧走过来,那时候他就会把傅嘉的手当成烟灰缸来用,让傅嘉把燃着的烟头攥在手心里藏起来。

回忆时,这个片段总会排在前头,反复回闪无数次,将傅嘉折磨够了才到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