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知公主便说:“据我所知,是崇阳郡王。有一回,白确随老师去启恩寺途中,崇阳郡王现身过,跟白确说了好一阵话。白确那次回来后,就开始打探容相行踪。”

崇阳郡王?隋祉玉未置可否地略微颔首。的确说得通。

在太皇太后千秋那天,崇阳郡王与一对波斯姐妹花欢爱,“不小心”摔破了头,那阵子就吃了些苦头。更倒霉的是,崇阳郡王脑袋刚好些,竟又染了花柳病,遭了无数罪。

崇阳郡王大抵也是回想过,发现他是从调戏顾磐磐那天开始倒霉,后面知道顾磐磐竟是容定濯的女儿!崇阳郡王不敢当面挑衅容定濯,可不得处心积虑借着其他人报复。

佘知公主见皇帝相信她的话,这才放心。

就听隋祉玉又问:“公主说的秘密又是什么。”

佘知公主便说:“陛下也知,月摩国原本就算花卉之国,其中黄曼陀罗、火麻花、阿芙蓉,另有一种月摩独有的白纯子,多少有致幻之力。”

她一鼓作气:“可数月前,有商人来到月摩国,将这些花收走不少。我暗中派人查探,才知那些商人都来自大允,他们收这些花,是要做一种仙方逍遥散。这逍遥散比五石散的效力更甚,据说吸食之初,灵台清明,随即让人飘然若仙,神魂得登极乐。且一食即会成瘾,将人心智毁于一旦,并损其体魄,使人渐渐身若槁木。”

“这些个所谓仙方逍遥散的原料,都一起进入大允的西北境,只是不知到底流至何人手中。若是在军中将领,或是一些要职中传播,实在堪忧。”

“竟有这种东西。若公主所言属实……”隋祉玉目光深暗,慢慢道:“那公主前些日子为何不说,至今才说。”

佘知公主忙上前几步,朝隋祉玉跪下,道:“陛下千万息怒,我是想将线索查得更明了,再向陛下禀报。”

她又膝行向皇帝靠近些,道:“而且,自从那些商人离开,我已劝谏父王,让他将月摩国余下的奇花捣毁,不再栽种。”

佘知公主原本面容姣好,但她在女子中算是高挑,气质又清冷,加之公主身份的傲气,让她历来给人一种距离感。此时少女几乎跪到隋祉玉脚边,仿若高贵的天鹅垂首,极易挑起男人的征服欲与怜惜。

可惜,隋祉玉并不为所动,气息甚至更为冷峻,他捏住佘知公主的下颌抬起,看了看这少女的表情,佘知公主等的就是这一刻,双眸似是含着惧意与羞涩,却是大胆对上皇帝的眼睛。分明就有蛊惑之意。

隋祉玉嘴角微挑,沉声道:“公主,将你的心计收起来,在朕面前没有用。你提供线索?那的确既能立功,又能叫朕被你们牵着走,成为一把刀。”

他放开她,直言道:“白确行刺容定濯,是你挑唆的吧。公主对本朝之事所知甚详,远道而来也敢在大允生事,倚仗必然不小。说罢,是谁授意你做这些。”这可是想要同时除去白确和容定濯。

佘知公主闻言,骇然道:“陛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皇帝的声音犹如淬着冰:“勾沉司会让你懂。”

佘知公主不敢相信地看着皇帝,浑身感到彻骨的寒意,皇帝的意思是,要让勾沉司来审她,不管怎样说,她也是一国公主。进了勾沉司,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各种刑责加身,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佘知公主突然明白了,她颤着声音道:“陛下是已知逍遥散之事?”结果她自投罗网?让他有由头拿她逼问?

隋祉玉道:“公主还算明白。逍遥散就是你们所制罢。”敢用此等药物毒害大允官员,自然就要承担后果。

隋祉玉知道佘知公主不会轻易说出与她合作之人,道:“带下去。”李樘迅速近前,将佘知公主带走。

——

顾磐磐隔几天就会去看一次爷爷。顾迢龄住的是顾磐磐进宫前住的院子。

祖孙两人原打算在京里开一家医馆,但顾磐磐如今要入宫,更重要的是,皇帝采纳顾磐磐的建议,打算扶持医学,教习厅扩招之外,且在各上州广开官办教馆。

顾迢龄便不打算再经营医馆,而是决定要去教授医术。因此,他现今在京中也算闲着。

顾磐磐这天看完顾迢龄,回家途中下车买了杨梅凉糕,正要又上车,却见不远处有人在议论什么,还有一个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正在啼哭。

顾磐磐过去看了看情况,是个小小的男婴,眼中赤黄,皮肤也是橘子色,连手足心都是黄色,身体亦在发热,比寻常黄疸要严重,她又给男婴把脉,见其腑内湿热,肝脾不和,皱了皱眉。

芡实就问:“姑娘,这孩子怎么了?”

顾磐磐道:“他这……并非寻常黄疸,需得立即救治。”她从前看过的一本医案上,就有婴孩因此夭折。

周围的人就说,人来人往的,谁也没有注意到是谁把这孩子遗弃于此,有大半日了。是有人故意抱到这里丢的,也许就是知道这是个病孩子,医治不起,或者已经放弃,又抱着一丝希望,寄望于这里人多,有人愿意帮忙治这孩子。

顾磐磐见无人管这个婴孩,打算先把他带回去医治。治好之后,交给父亲处理。

虽然顾磐磐不是第一次捡孩子,之前她就捡过魏王,但这样小的孩子,还是第一次捡到。

顾磐磐担心被人看到误会,自己先乘马车离开,才让侍卫去抱走那个孩子。

顾磐磐带回一个孩子的事,立即向容定濯禀报,容定濯很快来到顾磐磐的院子,倒也没有反对。无人要的弃婴,在容家的死士里面,并不乏这样的来历。

顾磐磐不是自己医治的,而是请了爷爷过来住在府中,调整了三次方子,将这孩子医了好些天,终于有了好转。

捡到这个弃婴以后,顾磐磐决定自己先建一个养病坊。她现在有田有铺,进益颇丰,不久又要进宫,更用不着银钱。就从名下划出一处宅院,让顾迢龄招揽了几名医士和仆役在此,还给安排了一个管事的人,每日给一定人数的病人义诊,她想看看这样一个养病坊到底需耗多少银钱。先算一笔帐,再给皇帝禀报。

顾磐磐这头忙着养病坊的事,钦天监将立后大典的准确日子也算出来,是在八月,黄道吉日,于帝后皆是大吉。

顾磐磐想着自己不久就要进宫与陛下在一起,但她爹娘这边,始终叫她放心不下。

她就主动去问容定濯:“爹爹,您与娘亲……你们现今情况如何了?”

容定濯这两日也忙,自是安抚她:“磐磐不必管我和你娘之间的事,你娘只是不记得她与我的当初,我会帮她记起来。”

“可您以前就对女儿说,说你们分开是因为误会。你们以前到底是什么误会?”顾磐磐可记得清楚。

“是因为误会,一时也说不清楚。”容定濯道:“磐磐不要管,我会跟你娘解释清楚。”

见容定濯并不说当年情形,顾磐磐知道追问也没有用。

乔慈衣不知佘知公主是被勾沉司带走,只当其失踪。问白确,白确称其也不知公主去了哪里。因此,乔慈衣这些天一直都在担心佘知公主的情况,连陪着顾磐磐逛街,也有些心不在焉。

顾磐磐索性将乔慈衣带回相府,她想给乔慈衣看看,容定濯亲手画的那些乔慈衣的画,让娘亲看看父亲的心意。

而在此时,皇帝盼望许久的母族闻氏一族,也抵达京师。

第95章

乔慈衣原本不愿去相府,可架不住顾磐磐撒娇。

不过,有顾磐磐在,她也不担心见着容定濯会怎样。因为容定濯在顾磐磐面前,惯来要维持他好父亲的形象,他是绝不会让顾磐磐知道,他私底下是怎样欺她。

顾磐磐知道,父亲的书房是机要之地,但是还好,她后来又找过容定濯要看画,知道娘亲的画像都不在书房,而是在储云阁,专门存着母亲的画。

顾磐磐径直带着乔慈衣去了储云阁,一走进去,就见这屋内悬挂着好几幅乔慈衣的画,并且旁边的檀木架上,还有多个寸画匣,可见里面还有很多画。

乔慈衣目光从墙上的女子图上扫过,其实有些心神不宁,她并不知顾磐磐是要带她来看画。

容定濯正巧在书房,听人来禀说顾磐磐带了乔慈衣进府,立即也过来储云阁。他走到阁外,就听到顾磐磐在说:

“娘,你看,左边这些画,都是爹爹与您分开以前画的。右边的十多幅,是您离开以后,爹爹每年就会画一幅新的。”

顾磐磐想表达的意思很明白,每年都在画,说明父亲一直都在想念母亲。

乔慈衣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幅,画中女子十多岁的样子,发饰是少女妆扮,坐在溪水边,裙子被撩起到膝盖的位置,赤着双脚,放在溪水中乘凉。神色是笑着的,从画看起来,倒是很开心。

乔慈衣自己画画就不错,当然能看出,这画画之人技法着实高明,连裙子的每一丝褶皱,溪水的水纹,都处理得圆恰自如,也不可谓不用心。

但是乔慈衣却没有什么感动的感觉,看到这样多画,她反而在微微发抖。

以前掌教也喜欢给她画像,画了还会让她一起看,可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个男人自己戴着面具,从不在她面前展露真容,却不容许她在他面前戴面纱,也不容许她有任何隐瞒他之处。她所有的秘密他都要向她身边的人了解知晓。

乔慈衣还记得,随着她慢慢长大,她能感到掌教看她的眼光越来越有压迫感。她快满十四岁的一晚,突然从梦中醒来,就见掌教不知何时回来了,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

但她知道掌教是成了亲的,另有妻子,因此,不论掌教对她表现得有多温柔,她从未动心过。幸好掌教并非也生活在岭南,出现的时候并不多。

乔慈衣最庆幸的,就是顾磐磐没有替代她留在教中,一想到女儿可能遭遇自己曾遭遇的,她就后怕不已。

顾磐磐发现乔慈衣的异样,问:“娘,您怎么了?”

乔慈衣愣神片刻,说:“没什么。磐磐,我们出去吧。”

顾磐磐错愕:“就不看了?”有很多画像她还没取出来。

乔慈衣只好笑笑,想了个很好的理由,说:“跟你一起看这些,你让娘怎么好意思。”

顾磐磐反应过来母亲的意思,也若有所思笑了笑。也是啊,要是皇上私底下给她画的画像,要她一张张跟娘亲讨论,她也会不好意思吧。

她就说:“那娘亲,我出去等您,您一个人在这慢慢看。万一您看着这些画,能想起和爹爹的过去呢?娘亲看看,这些画里边,您笑得多高兴。”

顾磐磐说完,果然就先离开。正好这里临近明心池,她到池边走走,让母亲一个人在储云阁看画,好生回忆回忆。

乔慈衣见叫不住顾磐磐,不忍心让女儿失望,索性真的开始看这里的画。万一就像磐磐所说,能帮她想起什么。

她先看了第一幅溪边图,就见画上还题了几句小诗,根据诗词,发现这条溪原来是在龙母庙附近,且是她和容定濯在龙母庙上香,所以,她那个时候还真的跟容定濯在一起。

乔慈衣将墙上四幅画都看过,很快从匣子里拿起另一幅画,她突然察觉到屋里还有人,转过去一看,就见容定濯站在不远处,不知何时到来,目光不明地看着她。

是了,这位容相爷每回见着她,总是高高在上,对他们的过去不屑一提,容色轻蔑的样子。所以,乔慈衣实在也不明白,为何这个储云阁会存在,更想不通容定濯为何要画她。

她见容定濯目光沉沉,慢慢放下手中的画,道:“我不是故意动相爷的东西。”

容定濯沉默走到她面前,才道:“你也知道,这些都是我的东西。”

乔慈衣觉得这话似乎说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但她也没有深究,就想要出去找女儿。她实在没想到,就顾磐磐离开的这么一小会儿,就能招惹来这尊大佛。

容定濯脚步却挪了挪,正巧挡住她出门,他低头看她,道:“跟女儿一起看不好意思,跟我一起,总可以吧?”

乔慈衣抬起头,撞上这人的视线,他来得这样早?都在外面偷听到她和顾磐磐说话了?

若非乔慈衣知道顾磐磐的个性,都要怀疑是不是这父女俩故意串通好。

乔慈衣正要拒绝离开,却被容定濯捉住手腕,他从后半搂着她,强迫她将那幅画再打开,告诉她:“你手里这一幅木棉花海,我们就是在这里有第一夜。想起来什么没有?”

这幅画跟其他画不同,是用朱砂画的木棉,艳艳灼灼的,让人目光也似着了火。画中女子也是一身红裙,似乎这木棉花的花中仙,仙姿缥缈,不立即捉住,就要飞升而去。

容定濯忆及过去,也有些分神,乔慈衣看着这满眼的艳红,更是面色一变,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帮她回忆,慌忙道:“我不记得。”话虽这样说,这些红色木棉却像有生命般,似是在她眼前晃动。

乔慈衣脑中突然有种胀痛感,被容定濯紧紧按在他胸膛前,她渐渐似记起,的确是有这样的一片木棉花海……

她便猛然抬起头,看了容定濯片刻,又赶紧低下头不再看这人。她有种怪异感觉,有些怕想起来。

容定濯也察觉到她的异样,正要再说什么,却听见外面顾磐磐和芡实说话的声音,想了想,只按下话语,从旁边的月华窗轻巧一翻,就先行离开。

乔慈衣看了看男人身影消失的方向,慢慢收回视线,去迎接女儿。

——

皇帝早就赐下临峰街的一处宅院,也是曾经的汝阳侯府,作为闻家的住处。

这日,隋祉玉早早便衣出宫,与三舅舅闻秋一起,在闻府的新宅子,一起等着闻家的马车。

天家是亲缘最淡薄之地。连父子也能反目,皇帝自然会在母族寻找亲情。

闻老夫人一行抵达时,隋祉玉亲自来到了门外。隋祉玉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祖母,但并妨碍他第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亲人。

闻老夫人已是满头银霜,皮肤非常白皙,穿着很是质朴,一身淡青色的长衫,但是细看衣料质地,还有她手上冰润的翡翠镯,以及她身上的书香气质,可知这是贵族人家的老太太。

闻老夫人看着站在庭中迎接她的隋祉玉,怔怔地看得眼都舍不得移。被儿子闻秋提醒,才想起来要见礼,隋祉玉当然免了她的礼,道:“外祖母辛苦。”

当年太子妃的身份何等荣耀,悯太子妃在闺中时就是闻家最得宠的女儿,被闻老夫人当眼珠子一样爱着的娇女。

听闻悯太子妃追随太子而去的死讯时,闻老夫人简直心胆欲裂,这些年来,闻老夫人无时不牵挂着爱女留下的唯一血脉,如今亲眼见到这个外孙,心情激动,难以言表,一时竟是险些生生晕厥过去。

见老人家情绪起伏过大,隋祉玉忙上前扶住闻老夫人,道:“外祖母途中劳累,务必保重。朕原说想去巡视东南水师,顺道至泉州,接您上京。谁知一直未能从京中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