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式两份。一碟放在凌婳面前,一碟放在余年年面前。

无声无息,余年年瞪大了眼。

上菜的服务员微躬身,笑着道:“餐厅今天活动,消费满五百送两道奶油舒芙蕾。”

凌婳:“……”

对着那道奶油舒芙蕾,想到背后惊人的卡路里,有些为难,凌婳抬起眸,望向对座。

傅司南唇微启,声线很低,温润如落玉,“我不吃甜。”

凌婳:“……”她还什么都没说。

当然浪费粮食是不好的,他不吃甜,那除了她吃掉,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她拿起小勺子,心安理得地去舀舒芙蕾上的奶油,送入口中。而香草的甜美在味蕾化开,那味道极柔顺而浓郁。

是那样诱人的滋味。

让人尝了一口,便止不住去再尝第二口。

很甜。

……

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余年年的胃口固然是很好的,且她是同龄孩子中难得而可贵的不挑食,上桌的菜色都能杂七杂八吃上一些。

余年年不挑食,凌婳却不怎么动刀叉。

虽然不节食,但她还是会控制饮食,平时都会很注意卡路里摄入和蛋白质构成。今天晚上一道奶油舒芙蕾已经算是破戒了,是以到后面的牛排和罗宋汤等端上桌,她几乎分毫不动。

如余年年这般的小朋友自然不会懂得身材管理这一说,见凌婳不动,余年年嘴里含了一口汤,含糊其辞地问:“……婳婳怎么不次。”

究竟是大班的小朋友,一会儿的相处下来,余年年就改了口,宛如同班同学般地一口一个婳婳地叫着。

凌婳笑了笑,“我吃饱了。”

余年年睁了眼睛:……可是婳婳只吃了一个小蛋糕。

跟仙女一样,她也吃了一个小蛋糕。

但是跟婳婳不一样,吃完一个小蛋糕之后,她还可以吃一整碗饭,或者一整块牛排,或者五个奶黄流心小包子,或者……然后再吃一点水果,才饱了。

爸爸吃的比她要多,妈妈吃的比她要少。不过,比起婳婳,爸爸妈妈和她吃得都要多,多很多的那种多。

虽然……

低了头,余年年嘴唇微抿。

虽然……妈妈现在很少和她一起吃饭了,爸爸也很少。

爸爸妈妈和她一起吃饭……就更少了。

她甩甩头,努力把这些不开心甩出去。

然后自觉不自觉地,余年年转向对座,征求那位不爱说话的叔叔的意见,“叔叔。”

她问:“婳婳是真的吃饱了吗?”

傅司南瞟她了眼,不深不浅地。薄镜片后,深如墨的眼光在凌婳面上转过,状若是不疾不徐的,其实也快。他唇轻启,“假的。”

一锤定音。

凌婳:“……”

余年年:“……”

于是眼睛眨眨,余年年把眼前的碟子盘子尽数往凌婳手边上推,“婳婳吃这个。”

“婳婳吃那个。”

“婳婳再吃一点这个。”

“婳婳再吃一个那个。”

“……”

是自己骗小朋友在先,因而对着热情如火的余小朋友,凌婳也没有拒绝,来什么便尝什么。

末了余年年同学吃饱喝足,此时已过八点半近九点,大约是到了生物钟上休息的时间,她抬着手连声地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

凌婳也未注意,只是垂了一双的睫毛,跟男人算起账来,“不含赠品是552,傅先生,理论上我应该转400给你。”

视线停驻在女孩子光洁脸颊,傅司南唇边有浅淡的笑意浮现,开腔嗓音是一把的悦耳,如同珠落玉盘,他评价她:“你数学很好。”

她嗯了一声,“四舍五入,很简单的。”

“……”

“不过我不打算aa。”眸光上抬,她对他一笑:“这顿饭算我请你,傅先生。”

这段时间他帮了她不少忙,这顿饭她早就该请了的。

然而他唇微扯,温声地否定,“不必。”

“你不用跟我客气的。”一边说着,凌婳一边去pad上找结账,看到菜单,她点了付款——显示价格是0。

以为是弄错了,她又重新刷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

这会儿恰好有服务生进来上水果,见凌婳正在刷着pad,便过来客客气气地问是否需要帮助。

凌婳举眸,“好像不能买单了……价格显示是0。”

闻及此,服务生不觉微微一笑,“没有错的,凌小姐。”她微侧身,朝那雅座上斯文清贵的男人示意,语气很客气:“哪有员工向老板收费的道理呢?”

凌婳:“……”

好像是这个道理。

不过,她有些旁逸斜出地想着,如果次次都是这样,那她岂不是永远也没机会请他吃饭了。

然而如是能闻见她的心事般的,落在这安静氛围里的,是男人低沉的声,“下次再换你请客,如何?”

……请客。

听见了这二字,凌婳便惯性地点头了,想起什么,又举眸向他:“下次是什么时候?”

旁边的服务生三十岁余,是结了婚,也是做了妈妈的人,听了这话,俨然便觉得耳热。

再一寻思,这不是自己跟老公刚认识的时候,相互之间都有好感,便有事没事约着对方一起吃饭时候的对话嘛。

简直如出一辙。

且偏偏偏偏……

其中的一方,还是自家的大老板。

同事们年龄都相仿,每每提及,便不觉伤了神。道若是年纪小个十岁,尚未婚配,还能肖想肖想这位盛世的少东家;若是年纪再大个十来岁,女儿尚未婚配,也是同理。

现在是年龄在那儿,上不去下不来,肖想不得,便只能抱着欣赏的态度了。

此时此刻听闻了那一声问,漆黑视线里有不明意味涌动,喉结亦在颈间无声滑动了一圈。

傅司南声音是低低沉沉,宛如从喉骨蹦出:“你定。”

她说是什么时候,他便是什么时候。

凌婳抬了眼,稍微疑惑,“……那你呢?”

在今年,她只能算是一个刚入行的演员,行程表都已经安排得很密集了。比之于她,他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才对。

然而二字从薄唇间撂下,他轻描淡写地答了:

“我随意。”

对一切事情,他都随她的意。

随她欢喜。

-

未出餐厅,余年年头就已经困得栽到了桌子上。叫不醒人,凌婳便只能试着自己环腰去抱人。

五岁的幼儿园小女孩,再重又能有多重。

抱余年年之前,凌婳是这样想的。

然后,等抱人之后。

凌婳:“……”

怎么会这么沉。

明明是小小的一只崽崽,被她抱在怀抱里面,也如重是千钧。才抱着走了几步路而已,凌婳腿有些发软,心口被孩子的重量压着,也有轻微的呼吸艰难。

有薄荷的清新干净的香飘落了。

一道的低声随之落在她的耳脉,“给我。”

凌婳抬起眼睛。

见包厢柔和微暗里,与她对视时,他眼镜后的瞳仁如墨,倒映她脸容是清晰。

静静。

“……砰。”

一声猝然地响起,不算很大,原是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将未关全的门偏重地阖上了。

神识便回过笼来。

不可觉地,她稍微侧目,避开他视线。

把怀里的孩子交给了他。

手如释重担,凌婳呼出一口气。

那厢傅司南轻而易举地扛起了余年年,闻见这一声,他侧首瞥她,蓦然评价:“你体力太差。”

“……”被他否定,让她下意识地反驳:“也不是很差。”

可能大概也许有一点差……但太差是谈不上的。

他如笑了声,只是声音很轻,因而是绝对的不分明。待她循着那声望去,那一张分明深刻轮廓又是平淡,几不可见任何情绪的波动。

仿佛适才那笑意,全是她一个人的错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