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起雾了!”江星移也在这指挥室待命,号角声也惊醒了倒在椅子上的他。

“不急,传令按计划行事。倭寇的船再厉害,也不能飞过来,照打不误。”柳娘先安抚指挥官的情绪,再道:“派瞭望者驾小舟过去,用火把传信号。”

“是!”江星移抱拳应下,在这样的大雾天气,最怕的是看不清敌人,盲目攻击,消耗箭/矢、炮/弹。瞭望者用的火把是特制的,外表是蒙着不同颜色的布料,乃是琉璃灯罩,灯光传得远又稳定,依旧是其老将军发明的信息传递系统。

大雾在海上蔓延,柳娘这边一共派了三艘瞭望者小船指引方向,很快中间那艘就被倭寇和海盗击沉了。那么明显的火光,不止己方看得到,敌方更清楚。

“再派!”柳娘一拍桌子,下令继续派船。瞭望者小船就是眼睛,打仗不能没有眼睛。

己方的炮火发声的时候并不多,可见倭寇和海盗也学乖了,没有一上来就证明对抗。借着这天时地利的便宜,都盼着消耗空柳娘这边的武器储备呢!

对面瞭望者小船上的红光突然连连闪现,只见浓雾中冲出一艘主炮船。难得倭寇和海盗如此抑制,到了面前才露出獠牙!

“打!”柳娘话音未落,双方已经交火!周围的己方快船接连沉没,主船也发出哀鸣,用近十艘快船沉没的代价,才拉这对方的炮船一同沉底。

“大人……”

“无妨,不过一次意外,我已经看清了对方炮船的射程和间隔时间。传令下去,把快船移到两边,中间只留主炮船和尖头舟,等对方冲出浓雾再打,不要过多消耗弹药,我们时间完全够用!”柳娘十分自信的下令,转身到书桌上三下五除二算出开火最恰当的距离,让各炮手传阅。

柳娘在镇定感染了指挥室诸人,外面船队开始变阵,柳娘取出几份汇报放在案头前,用镇纸挡住了匠作司报上来的数据。匠作司囤积的原料已经用完了,柳娘下令让他们抄了烟火铺子的仓库,希望能补充一二。这些就不必让别人知道了。

“大人,惊雷号主船前身破了一个大洞,匠作司已经派人去修了,说是材料不足,时间太短,修补不好。”不一会儿,有个传令兵上来禀告道。

“尽量修!”

柳娘能有什么办法,香山县地方真的太小了,隔壁的肇庆府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至今没听到他们驰援的消息。或许是肇庆府动作太快,沿海三十里之内都没有人烟了,因此没有发现海盗和倭寇大规模来袭。

变换阵型之后,再派瞭望者,能坚持的时间太短,总让敌方飞速射杀。柳娘只能打盲仗了。顾忌着对手的牌,尽量有压制性的!可手里的牌就这么多,别人牌面小,自己用最大的压制,后路尽绝,可一还真不敢往小了里估量,万一压制不住呢?

好在上天还是站在柳娘这一方的,两刻钟后,太阳终于挣脱的海水、浓雾、云层的束缚,一举照亮人间。浓雾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倭寇和海盗离岸边已经很近了。

“大人,惊雷号修不好了,底层船舱开始灌水!”传令兵再次跪倒在地。

柳娘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继续看了看外面的形势,敌军来得太密太快,她现在若是能有一个□□就好了。

“再选敢死队,驾着惊雷号,填满□□,撞敌方船队!”惊雷号只能如此废物利用了。

“是!”传令兵抱拳下去,江江星移道:“此战术高深,兵士悍不畏死,下官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辛苦千户了。”柳娘点头,与其说去送行,不如说去动员。这些士兵和驾尖头舟冲锋、当人体/炸/弹的死囚不同,他们是正经良民,募兵,不是人人都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荣誉,拼上血肉之躯的!

江星移也怕啊,他怕士兵们不理解战术,怕士兵们不敢冲锋,更怕舍弃了这艘主船之后,己方实力大减,敌军下一波攻击,如何应对?可出了指挥室后,江星移抛却一切怀疑和担忧,全身心坚信主帅。江星移马上恢复了肃杀连脸,端的体面无私。与士兵讲话动员的时候,更是心坚如山,说明主帅是千难万险才做出这样的决定,“香山不会忘记你们!大明永远铭记英雄!”

主船上的火炮被卸下三尊,只剩一尊红衣大炮和两尊虎蹲炮。即便让他们去送死,江星移也不敢把全部炮火都拉去陪葬,香山现在底子太薄了!敢死队六个人驾着这样的破烂船只,冲向敌军。

开始的时候还是炮火攻击,后来敌军发现这艘船仪仗的并不是炮火。倭寇和海盗开始打旗语散开,可是来不及了。一方高大的主船撞在敌军船上,巨大的推力,连撞几艘才停下来。被撞得歪歪斜斜的敌船难以保持平衡,随着一声巨响,己方的船只断成两节,一起沉入海中。

沉船带起巨大的旋涡和海浪,周边十多艘敌船,纷纷被拉入这样的旋涡中,跑都来不及!

这是用性命换来的短暂胜利,敌方的攻势暂缓,可没有一个士兵欢呼得出来。江星移探出身子望向远方,仿佛脖子伸得长一点,他就能更清楚战况一样。突然,江星移觉得手上有水珠湿意,回头一看,柳娘早已泪流满面。

敌方暂时退了,柳娘也有了清点损失的时间,怪不得海战难呢!在陆地上能用的东西,在海上必须有载体——船才行。所以很多时候海战都是以破坏船只为目的。现在他们所剩家底不多,援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柳娘看着县令衙门、匠作司、西香山卫等各处报来的汇总信息,愁眉不展。

海盗们退了不超过一个时辰又卷土重来,太阳此时刚好从海盗和倭寇的背面升起,现在又没有墨镜,很多士兵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睁不开。

倭寇和海盗,对天时的利用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了。

在这一片刺眼的亮光中,远处桅杆上的红底林字旗让柳娘忍不住惊叫!

“是林大人!是林大人!”江星移更是喜极而泣,脖子伸得老长,跟被人提着脖子的鸭子似的!

“传令下去!全军出击,与林大人配合,包围这群狗/娘/养的!”

柳娘眼中晶莹,看着对面事先约定好的旗语,虚脱似的软瘫在椅子上。

他们被动打防御这么久,终于能一往无前,尝一尝主动出击的滋味!

两方军队用炮火开路,不再吝啬炮弹,终于痛痛快快打了个翻身仗!

林峰带着黄宇、丁石磊回来了,脸上还带着海水,下船后,两人相视一笑,共庆这劫后余生。

“张顺和陈顺留在岛上,我分了一半人过来。”林峰交待道。张顺是柳娘的大弟子,陈顺是当初建立香山卫时招来的募兵,早已升做香山卫百户。因两人名字都有个顺字,在柳娘和林峰的嫡系中,合称“二顺”。

眼前全是船只残骸、炮火遗迹,还有士兵的呼痛声、哀嚎声,这就是战场啊。

柳娘环视一周,道:“我们到衙门说话吧。”

清理战场的事情交给黄宇、丁石磊,林峰和柳娘带着几天没阖眼的守城军将领先回去歇息。

柳娘本想把一切事情都交待清楚的,可到了衙门,黄氏已经把洗澡水烧好了,柳娘换洗过后,躺在床上瞬间睡过去。也许是因为她知道林峰来了,放心把一切交给他。

柳娘睡醒之后,迎接她的同样是坏消息。

“布政使马大人有请,这是公文。”林峰在柳娘喝稀饭的时候闯了进来,递给他一纸书信。

第202章 渔家傲

“他怎么有脸啊!”柳娘提溜着一只角, 把信纸抖得刷刷作响, “这是要叫我们去兴师问罪呢!林峰啊, 我从来没这么肯定过, 大明果真是天佑之国。不然这么多蠢货, 怎么还没亡国呢?”

“闭嘴!”林峰暴躁道, 柳娘以为他要为神圣的大明帝国发言,没想到林峰只道:“不许直呼我的名字!阿黄!”

林峰说完又西里呼噜往嘴里倒白粥,他也忙了一天, 也没吃饭呢。在柳娘休息的时候, 他一个人拆成三个人使。

多么熟悉的称呼啊, 当初两只菜鸡互啄的场景历历在目, 当初的日子多美好啊!

“如玉,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柳娘问道。

“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不怕!”

“不怕连累家里人?”柳娘试探道。

“早就被族谱除名了, 为这四品官的高位,没有宣扬罢了。再说我娘早死了!”林峰一个声名在外的断袖,且不愿为了家族妥协纳妾生子,早已被主流所摒弃。

“带黄宇、丁石磊去觐见, 把这里交给江星移。”柳娘道。

“黄宇带队, 点十人贴身随行,丁石磊领卫队在府衙接应。”林峰补充道。

“再来一碗!”柳娘把碗递给林峰,饭盆再他那一边。一点儿不像商量生死大事的样子, 二货到了极点。

“平海所、捷胜所和碣石卫的千户来了。”林峰交待柳娘休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问道:“你要见不?”

“等我吃完饭。”这些人也是,打仗的时候没有踪影, 战事完了,倒是一个比一个出现得快。果然警察总是姗姗来迟的定律又发挥作用了。

高出几个级别的上官有召,林峰和柳娘没有别的选择。

临走之前,柳娘蒋惠州所辖几个卫所千户都留下,让他们帮助清理战场,重建香山卫。现在几乎和张大人撕破脸,柳娘也不再藏着掖着。

李峰和柳娘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布政使衙门,马大人端坐上首,肇庆知府坐在左上首,雷州府、高州府知府依次列坐,左边给两人空着呢。

两人刚作揖,马大人就迫不及待放下茶盏,十分不客气道:“林知府、黄知府,本官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不可与海盗交战,为保民生,尽快内迁!你们听不懂是不是?如此藐视上官,意欲何为?”

“大人容禀,此乃误会。并非下官有意挑衅,可海盗已经打上门了,应战也是迫不得已。大人说的对,都是为了百姓,身为一地父母官,总不能看着百姓被海盗劫掠吧。”

“还是林大人慈悲为怀,怪不得放纵得那些升斗小民忘乎所以,走私泛滥。”肇庆知府不阴不阳道。

“多谢大人夸赞,不甚荣幸。”柳娘毫不客气噎了回去。

“黄大人与林大人当真是感情深厚,连话都能帮他答了。”肇庆知府再挑衅。

“够了!”马大人一拍桌子道:“圣命早已下达,收兵甲,内迁三十里,不可擅起战端!尔等身负变下隆恩,怎能如此胆大妄为。曲曲海盗算什么,我大明地大物博,便是任由他们抢掠,能掠走多少?”

柳娘怒气反笑:“大人的意思是,海盗来袭,我等不但不改抵抗,反而该双手奉上钱财妇女吗?”

“有何不可?我大明大大物博……”

“啪!”柳娘比马大人还激动,这样的言论完全刺激了柳娘的敏感神经,她不想再见一次百年国难了!

“大人才该慎言。寸土皆为王土,我等守境安民,守土有责,谁敢肆意枉谈,慷陛下之慨。”林峰黑脸道。天下是皇帝的,土地也是皇帝的,谁能代皇帝决定把土地给谁?地方官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失土”!

“休得曲解马大人好意。马大人问的乃是尔等为何不请示不上报,私自开战,你们把话题扯到守土安民上做什么?”肇庆知府帮腔道。

“正是!为何不报?”马大人端正身子,叱问道。

“大人明鉴,当时情况紧急,海盗来的又快又多,并无时间。待局势稳定后,下官第一时间上报布政使府衙。”林峰躬身解释道。

“林大人此言乍听合情合理,只是不知这仗一打几天,都没有时间吗?不过一封短信公文的时间都没有?香山海战乃是黄大人主持的,你不给马大人上书,这几天干什么去了,难不成在炮火声中睡觉?”

“大人当真善解人意,就是在睡觉啊。香山条件简陋,我等官员将士为了应战,更是几天没阖眼,生怕一眨眼,让海盗打上岸,百姓遭殃啊。”林峰顺水推舟趁人道。

“温之兄,别说了,大人又不知道这些。肇庆府海边早已无人,只留当初跳海百姓染红的石头。”柳娘讽刺道。

“行了!都别说了。”马大人见这几人有从体面官员变成菜市场泼妇的趋势,赶紧叫停。“林知府、黄知府,你二人可知罪?正如肇庆知府所言,林大人这几天去哪儿了?黄大人又为什么在香山,那而不是你的惠州。”

“下官去香山探望旧日同僚,且下官小妹嫁在香山,不过是去走亲访友,恰逢其会而已。再说林大人的去向,林大人这些天一直在战船上指挥海战。指挥室是保密的,并未被外人知晓。”临娘一并解释了,道:“倒是肇庆知府大人神通广大,我等身在其中之人都不知晓,你倒一清二楚!”

“祸水东引也无用,马大人英明,岂会被这些小把戏蒙骗。”肇庆知府得意道:“大人,既然二位同僚死不认账,必须带人证了。”

马大人颔首,旁边官家会意拍手,门外有两个士兵压着一个穿着短打的人进来。把证人粗鲁扔到地上后,两位士兵出了院门。柳娘趁机看了一眼,确定两个士兵真的出了院子。

“黄大人,你可知此人是谁?”马大人威严味问道。

“不知。”柳娘平淡达到,自动自觉的走到旁边坐下,把右上首第一的位置留给林峰。林峰也会意坐下,来了这么久,布政使大人高高在上,全没给他们看座的意思。

马大人深吸一口气,心中安慰自己这是为了体面,读书人的体面,都是中过进士的官身,在小民面前矜持一些是应该的。

“下跪者何人,还不报上名来。”马大人把手中茶杯当做惊堂木拍了。

“回大人,小人乃是香山县匠作营学徒。黄大人还是香山县令的时候就下令兴建香山卫,且大量铸造兵器。后来林大人也接着干,我等匠户日夜赶工,累死者不计其数,实在不堪忍受,才起意状告此等无良上官。此次海战,小人的兄弟也在香山,是黄大人指挥的,林大人到海外去搬救兵了。为了躲避大人检查,香山卫的士兵都搬到海岛上去了。”那人犹如排练过的一样,几句话把林峰和柳娘的老底都抖落干净了。

“荒唐!大胆!想不到你二人居然如此胆大包天!养私兵,尔等是要造反吗?”马大人气急败坏,问道:“还有什么,一并说来,本官绝不包庇!”

“大人,您可曾知晓香山卫建制并无兵部批文,这明明是林峰、黄柳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私自养兵,意图谋反啊!”肇庆知府情真意切道。“这二人不仅养私兵,还放纵走私。大肆收刮民脂民膏,供自己享乐,残暴、骄奢之名远扬,这才引来海盗。归根究底,此战,都是这二人引起的。还请大人为民做主啊!”

“香山卫本无兵部批文,尔等私建卫所,也是谋逆大罪!”马大人喝到:“尔等还有何话可说?广州、惠州官场上下勾结,果真是无一人清白。广州贪腐大案才过去几年啊,尔等就忘了教训,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林峰扬眉一笑,“哪儿有我等说话的余地,凭着一个不知身份的市井小民,便想定我四品大员的罪。我二人皆在此地,后续的证据恐怕都炮制好了,由不得我们不认。”

“放肆,你是说本官……”马大人还想耍一耍威风,柳娘接到林峰的暗示,一个健步跳到上首,右手抽出腰间软剑,将马大人身边心腹官家砍翻在地,左手一把拎了马大人衣领,推他到墙上。

林峰也几乎在同时发动,抽出袖中剑,挟持了肇庆知府。

“闭嘴!胆敢出声,当心小命!”柳娘沉声喝道,阻止他们惊叫,马大人脖子被划出血痕,顿时安静如鸡。

原本就是来打酱油的雷州知府和高州知府面面相觑,动作和缓的站起来,小声道:“二位同僚,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大胆!你们真敢造反不成?本官可是圣上亲命的广东布政使!”马大人被刀架在脖子上,依然毫不畏惧,颇有勇士风范。

柳娘反手一个大嘴巴,骂道:“闭嘴吧!自己贪生怕死,却在这儿文过饰非,仗着读了几本圣贤书,歪曲事实、蒙混视听,把圣人言都读成了毒草恶毒物!你也配披一张人皮?”

刚刚跪在地上的那个证人见势不妙,正要悄悄退出去,柳娘从腰带处拔出飞刀,后发先至,插在他心脏处,那人抽搐几下就死透了。

雷州知府和高州知府见状,更加战战兢兢,柳娘两把刀证明,她是不怕杀人的。受威胁不敢高声说话,两位只道颤抖着轻声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