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握着话筒换了个站姿。她侧身而立,面朝话机,头靠在亭壁,姿态悠扬恬淡,侧脸上的眉眼弯如新月,唇角勾勒的弧度自然清美。

电话亭顶桔黄色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可见肩膀处斑驳雨迹。

雨串不断落下,电话亭装上了水帘门,隔绝了亭内亭外。

亭内的人犹如一株雨中桂花,芬芳清润。

叮嘱完大妹早点睡,程心挂了线,深深哈口气,转身离开。

她用手遮挡头顶,大步大步跑向宿舍大楼,踏起的水花溅湿了裤脚。

电话亭对面路边,霍泉撑着伞站在桂花树下,瞳仁里奔跑的女孩背影渐渐缩小,她的后背被雨水淋湿了一片。

突如其来的雨绵绵长长下了一夜,好在没有雷,安安静静。

程心连续几天往家里打电话,三次四番确认阿爸是真的很开心,天天去上班。大妹说阿妈后来也破功了,终于笑。

其实用脑想想也知道,上辈子尽管阿爸没有飞黄腾达,但家人也没有挨饿。只是相较于曾经事不关已的昔日,这一次程心打听了,知道了,追踪了,没有置身事外。

小小的参与换来了以前没有的踏实,心里跃跃满满的。

今晚可以吃一餐好的了。

嗯,加菜要肉。

程心走到饭堂,随手打开自己的斗柜,看都不看就摸出饭盒。

等等,不妥。

她看着手上的不锈钢饭盒。

饭盒的重量不正常,沉甸甸的。温度也有问题,底部热得有些烫人。

里面应该盛了饭菜,新鲜热辣。

程心第一反应,谁用错饭盒了?第二反应,看了看斗柜门,055号,没错啊!

她重新注意饭盒,举高打量了一圈。

有发现。

饭盒柄弯处夹了张叠好的纸条。

程心有不祥的预感。

抽出纸条打开,见字:

心心要好好吃饭,快高长大,乖乖的。

字迹铁画银钩,行云流水,纸条没有署名。可程心浑身一震,背脊冒寒。

她猛然转身,背靠斗柜面向饭堂,敌视四周。

这时候正是饭点,学生从三个门口涌入饭堂,售饭窗口前排队的人有增无减。

程心在十点钟方向的远处饭桌发现了恐/怖/分子。

霍泉正跟同学吃饭,有讲有笑。视线滑过来时对上程心,他举着勺子有意无意地朝这边摆了摆,似乎在说“hello”。然后又施施然移开目光,继续吃饭。

有病!神经!

程心满腔怒火,端着饭盒气冲冲走到洗刷处,揭开饭盒盖。里面有青绿的菜心,晶莹的带皮鸡腿肉,分量是平日的两倍。

她将饭盒对准垃圾桶反手一扣,再敲了敲。饭菜被倒得一干二净。

“有无搞错啊!你哪个班的!”

在旁边撞见的学生强烈谴责。

“这饭有毒!”

程心打发了句,拧开水龙头刷刷刷狂洗饭盒。

叫她吃禽兽买的饭菜?

她宁愿吃/屎。

洗了三遍,依然觉得饭盒很脏,要不扔了重买一个?

第二天,程心的饭盒斗柜落了个锁,全校唯一。

其他舍员目瞪口呆,她解释:“我怕有人偷吃我的腐乳。”

腐乳是在学校超市买的,花了7块钱,比外面贵2块。

自此之后,她的饭盒没再出现过怪象。嗯,凡事落个锁,心安不难。

作为本地最有名的中学,锦中是历届高考考场之一。

高考期间,除了高三级,要全校清场。程心也就多了三天高考假期。

放假前全校动员清洁课室与宿舍,课室用作考场,宿舍腾出来给外校高考生使用。

这三天特假程心没闲着,高考之后就轮到他们期末考,她呆在房间潜心复习,偶尔累了便穿一会吊牌当放松。

七月夏季,天气变幻莫测,明明前一刻钟烈日当空,后一刻钟就倾盆大雨。

“程心,”阿妈从厨房往二楼喊,“你去接程愿程意,她们没带伞。”

大妹小妹被早上的晴朗蒙骗了,家里的伞没少一把。

二楼房间窗户开了一条缝,闻言的程心应了声“哦”。

上辈子阿妈也这样叫她去接大妹小妹,她不愿意去,躺床上装尸。阿妈闹了几句没效果便自己去了。

当时程心暗骂,切!明明可以自己去,非要使唤她,当她工人么?!而且下雨就要接吗?有什么矜贵的,不会等雨停了再走?

切!切切切!

三年级的时候程心也遇过突然下暴雨,她一样没带伞,可没有人来接她。

原以为阿妈会来接她,于是心安地跟其他滞留的同学在课室玩,颇有一种虽然被困但总会得救,所以丝毫不担心,甚至有小孩子在秘密基地历假险的刺激感。

有家长带着伞来课室接人,同学一个个被带走。

程心在教台上假装今日的语文老师,边画黑板边念念有词,“这个字这样写”,“这个词是重点”,“大家把课文读一遍”。

忽然回头一望,发现课室里的同学全部走光了,只剩下她一个。

天越来越黑,雨不曾停过,没有人会来接她。

她冒雨往家跑,路滑,摔了一大跤,扑进一条又黑又臭的坑渠。

上半身被臭坑水染了,拔墨一样。

程心不跑了,架起双臂,淋着雨哭着回家,旁人见到匆匆掩鼻回避,并指手划脚:“天啊这孩子怎么了?好臭!”

程心恨不得在坑渠淹死算了。

回到家,背着小妹的阿妈惊愕地问大女儿发生什么。

阿妈怀里抱着哭哭啼啼的大妹,哭声比外头的雨声更烦人。

程心不哭了,瞪了阿妈一眼,没回话,自个收拾衣服去厕所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