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赌注,她押对了筹码,云释天借着酒意,怒了,明日子衿宫宫婢遣散的消息便会传遍宫中。

后宫,隐忍才是王道。

一进宫就拔得头筹沐浴君恩,只会急红了那些女人的双眼,只会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妇人冠上一个无知的名头。

枪打出头鸟,纳兰蔻也不愿做那只出头鸟。

她要等,等着那些人等不及了,再快速出击。

太后喜音律,那这些日子,也不能闲着……

纳兰蔻勾起的嘴角又向上勾起了几分,像极了天边的弦月。

“小姐,青儿退下了。”

纳兰蔻一刻不停的笑给了青儿莫大的鼓舞肯定,她已经确信了小姐话里的惊喜确是惊喜,云释天摔门而去的场景已经被她看做了喜怒无常,她哼着小曲,替纳兰蔻更了寝衣之后,退到了自己的屋中,眼中亮光闪闪希翼想象着明日的惊喜。

一夜,就是在弦月隐去,太阳冒出之间悄然渡过。

青儿早早的伸着懒腰打开了宫门,等待着小姐口中所说的惊喜。

等了半日,确实等到了一道圣旨。

然而圣旨的内容,却是让她顿时从云层天上跌入无底地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蔻妃无德,现责其子衿宫宫婢悉数遣送他宫,不得有误。钦此。”

宣旨的,是另一名常在云释天身侧的公公,他一手握着拂子,一手举着圣旨卷轴,在纳兰蔻接过圣旨后来到了子衿宫外,召集了子衿宫的八名宫婢,又要请出青儿。

“小姐,皇上这是何意?”青儿实在不解为何好端端的惊喜变成了有惊无喜,忙拽着纳兰蔻的衣袖追问道。

“青儿,日后我会告诉你的,现在就听我一言,乖乖的先去别的地方呆上一阵子,过段时间我会想办法让你回来的。”

纳兰蔻却是没想到,子衿宫的宫婢,青儿也算作其中一员。

“青儿去了小姐怎么办,这么大地子衿宫你一个人守着,青儿不放心,小姐你现在去跟皇上说说,昨日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了,小姐……”说着说着,青儿声音已经是呜呜咽咽。

“青儿,没用的,他是皇上,可不是将军府的老管家,听话,先去吧,小姐向你保证,过些日子,便想法子让你回来,只是这些日子,你要受些苦了。”

说罢,纳兰蔻又掏出了袖里的一锭银子,塞到了公公手上道:“青儿年小,还劳公公担待,可要替她选一处好些的地方。”

公公神色怪异的扫了一眼宫外,迅速的把银锭藏到了袖中,扯着公鸭嗓道:“奴才定会用心的,蔻妃娘娘放宽心吧。”

“青儿,在别处你可要忍耐,不可随性而为,还有不要随意议论他人长短,明白吗?小姐这些日子不在你身边,可护不了你。”

纳兰蔻这些话,也是有理,青儿眼中点点泪光盈盈,她狠狠一吸鼻头将要流出的鼻涕,又拉着纳兰蔻的手道了几句小姐保重的碎话,才跟着公公出了子衿宫,与那八名宫婢向着御花园方向去了。

她们一走,子衿宫就冷清了。

冷清到纳兰蔻走动都会听到自己的声音。

但别的地方,却因此炸开了锅。

丽妃与常妃、静妃刚去太后那请安,便听到了这消息,第一时间,她们便来到了子衿宫。

“妹妹,现如今冷清是冷清了点,但终不过是一时,来日,皇上会记着妹妹的好的,妹妹可要放宽心,别趣想那些七七八八的。”丽妃拉着纳兰蔻的手,宽慰道,他们今早就听闻了大致的经过,也知道皇上昨晚来了子衿宫,两人独处了许久,当时她们听了心里还一惊,想着是不是皇上已经许了圣恩,再后听到圣旨后,她们提起的心才放回了原处,想这批进宫的妃嫔美人,个个都是绝色才情非凡,又个个有着朝着的依仗,这不免让她们几个宫中的老人心焦,从来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宫中是非恩怨,又岂是一句能道清。

纳兰蔻是九人中,相比最不惹人眼却也是最打眼的一位,说她打眼,不过是因为四妃五美人进宫一事皆由她而起,说她不惹眼,指的又是她名声在外的泼辣张狂。

谁能受得了这样的女子,更何况是皇上。

所以她们并没用把纳兰蔻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容妃是最能威胁她们地位的角色。

谁知,皇上两次光临子衿宫,跌破了多少人的眼球,羡慕嫉妒恨之余,她们心里的风暴已经酝酿成形,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她们就可下手除之后快。

皇上的一道圣旨,顷刻打散了她们酝酿成形的风暴,笑脸之下,是她们哈哈大笑快意的嘴脸。

在宫中,一时的风光,不过会招来他人的风言风语罢了。宫中无情,也无长盛的娇颜,有的,不过是转眼云烟的薄凉。

皇上不过是来了子衿宫两次,能证明什么?有什么是比摆在眼前的现实更让人拍手称快的。

没有,所以她们一向不合的三人,才会齐齐的来了子衿宫,借着看望纳兰蔻的名义,来看看如今凄凉的子衿宫,来见一见又一个从此失了圣宠朱颜空度的女子,来这里走一遭收获一些心里的愉快,好慰藉一下这半月来的提心吊胆。

可空荡的子衿宫里,纳兰蔻却没有给她们嘲讽鄙夷的机会。

她以不便的名头,笑脸吟吟把三位送到了子衿宫外,轻轻掩上的屋面,碾碎了三道不快的目光。

“都已经是这副模样了,还在嚣张什么。”常妃不满的像驱赶晦气一样连连挥着手帕,头上的三步摇流苏金簪摇摇晃晃,好不晃眼。

“好了,妹妹,想必是想着再无出头日,心中愤愤,见不得我们的好,这样不识抬举不知人情的人,不理也罢。”静妃以袖掩唇,语若吐兰,中指上的一枚硕大的金镶玉戒指丝毫不逊常妃的金簪,一同晃着丽妃的眼。

“也是,她才刚刚经历变故,定是误解了我们的好意,既然如此,我们何必要巴着她。”丽妃不满的指着子衿宫的宫门伸长了手臂,露出了手臂上一只拇指来粗的与镯子。

“走吧走吧,两位姐姐去我宫里坐坐。”

常妃看到那只眼前晃动泛着光点得镯子,不悦的皱起了眉头,把满腔的不快,悉数丢到了手臂指着的子衿宫处。

“走吧,我还有事,就不去了,妹妹先告退了。”说完静妃盈盈一福,掩脸的玉手也收到了袖中。

“妹妹也有事,就不陪姐姐了,妹妹告退。”静妃刚走,丽妃也急不可耐的向着常妃一福,莞尔有礼的挪着莲步,折身回了宫。

“这些人,整日无所事事,不去就不去,难不成我还盼着你们去。”

常妃见两人走远,才低声嘟嚷了几句,动身回宫,临走之时,又是对着子衿宫狠狠的瞪了两眼,方才觉得解恨。

三人一走,纳兰蔻吱呀一声打开了宫门,先前她一直在门口听着,三人的市侩尖锐嘴脸,她是听了个透彻。

骂吧骂吧,最好是三人狗咬狗,倒省了我的功夫,纳兰蔻嘟嚷着推开了宫门,开始了打扫,现在子衿宫没有宫婢,所有的事情必须她亲力亲为,好在她在靖光城这些事情做得也多,现在做着也不觉得不适。

这后宫,我比你们更适合生存,纳兰蔻想着刚刚透过门缝看到丽妃她们的样子,没有计较她们的奚落反评论起了她们方才的攀比。

048:琴瑟和鸣惊凤驾

阳光明媚,纳兰蔻却没有心情去品味这份明媚,一上午的时间,她已经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前来慰问看热闹的人。

就搞得她忙坏了手脚,端茶、收拾、打扫全都落到了她头上,又要应付那些断断续续而来的妃嫔美人,云释天,你的这群妃嫔美人,可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的主,见到有人落难,都恨不得巴到身上狠狠咬上一口,比嗜血的蚊子还要烦人。

有痛打落水狗的,也有好言宽慰的,云妃李美人便是其中的两位。

“姐姐,怎么突然的……”这次云妃与李美人,倒是赶了个正着。

“宫中,本就是如此,妹妹莫要牵挂。”与她们相比,纳兰蔻始终是见识多了些,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她也不担忧,只是云妃李美人却不知,都道后宫无情愁断红颜,纳兰蔻如今的处境怎能叫她们不担忧。

“姐姐,看你这也太冷清,今晚你就去妹妹那安歇如何?”

云妃进宫前,丞相就与她交代了一些宫中的禁忌与相处之道。纳兰蔻而今的处境,她实在是不放心,这空荡无人的子衿宫,现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呢。

“妹妹有心了,子衿宫是冷清,但姐姐不也得习惯不是,怎么能一直依赖着妹妹。”

纳兰蔻自有计划,失宠落魄的现在,她要变成她的一颗棋子,至于怎么下下在哪里,似乎没有悬念。

太后不是一向自恃仁慈厚爱,那么现在这个弃妃,不知她能不能看上眼呢……

后宫的夜,纳兰蔻细数着每时每刻,她有种很急迫的感觉,生怕自己还没来得及复仇自己就一梦回地府,她很急,就是如凉的夜晚也睡不安稳,她就是是踩在泡沫上前行的复仇者,每步都必须得小心翼翼。

夜,憧憧而至,纳兰蔻轻抚着搁在膝头的古琴,明媚如正午炎炎烈日。

铮……手边不绝于耳的琴声借就着子衿宫宫顶的高度,向着四周扩散而去。

夜风如丝,宫顶的风更是嚣张,轻轻撩起了纳兰蔻的乱发,扬起了她的素白衣衫。

她就这么看着宫中灯火,无欲无求的谈起了哀怨的曲调。

随着琴音的传播,各宫亮着的灯火又亮了几分,有感同身受的还一同谈起了如泣如诉的曲子,壮大了纳兰蔻单薄的一缕琴音。

纳兰蔻偏头,看到了景德宫外通明的灯火中,云妃一架古琴,信手而谈。

微尘宫太后刚要睡下,就听到了这一通声乐,霎的心中睡意一扫而空,虽说宫中常有人如此诉衷肠,她也见怪不怪,但今晚的琴音,却像是一丝都扣在她的心弦上,不由得让她想起了当年她还是一名美人时,被先皇冷落半年不见圣颜,那样的夜晚,自己便是如此渡过,凄凄惨惨戚戚,满腹的哀愁,无人能诉只能托付琴音,就是如此,她才这般喜爱乐律,每每想起那些夜凉如水的夜晚,她便心中难平,感慨万千。

“回太后,已经探明了,这琴音,最开始的时候是源自蔻妃娘娘的子衿宫。”

连公公弓腰立在帷幔外,压着声音回禀着。

“哦……可有查明,是何因?”

“据传,该是蔻妃娘娘宫中宫婢被遣散一事。”

连公公压低的声音微颤,太后最不喜的就是听到这些事,又是在刚要睡下的关头被扰了睡意,难保一腔的怒火就会发到他的身上,他不得不小心应对。

“就因为这个?”

帷幔后伸出的玉手挑开了帷幔,太后一袭青蓝色寝衣走了出来。

太后虽已是年近四十的妇人,然风姿不减当年,皮肤细如油脂,包养得极好,一头青丝更是顺滑光泽垂在身前,只是眼角微皱的细纹不经意间泄露了年龄。连公公一眼扫过低下了头,回道:“是的,太后。”

太后眼眸里光彩如虹,流光羿羿,笑意透着慧黠与通透。

“掌灯,哀家前去看看。”

微尘宫与子衿宫,隔了一些距离,四名宫婢提着一盏幽暗的绢灯在前面引路,连公公候在太后身侧,太后倚在凤辇上手撑在头,青蓝色的寝衣外已经披上了一件叠领广袖、裙摆有十幅宽地大氅。织绣精妙,几殆鬼工。色泽肌理,皆与真正的孔雀羽毛别无二致。光线下角度转侧,朦胧中如坠梦境。

整个甬道黑漆漆的,唯有太后的凤辇穿行着,前头宫婢的绢灯也只能照亮方圆。

远远的,太后便看到了坐在宫顶的纳兰蔻,对纳兰蔻如此举动,她并不诧异。一名驰骋沙场的将军,总是有些性情的。

衣袂飘飘,长发当舞,琴音悠扬,连着宫顶那弯弦月洒下的清辉,也一丝未落得洒到了她的身上。

这么一副美仑美幻的色彩,本就倾城的韶颜,愈发醉人。唇色红艳诱人,轮廓分明,本是伶人,却偏偏有着那份雍容高贵,矛盾的综合着。

良辰美景,如诗如画,琴音扬扬,琵琶瑟瑟,这副场景,宫中许久未有了,太后叹了一声,纤手搭上了连公公的手臂下了凤辇,曳地大氅展开,便是完整的一副雀尾屏,惊世的靡丽和孤寂。两弯蛾眉,细而不弱,艳而不妖。虽是明眸皓齿,唇如红樱,肤如白玉,当年初入宫的青涩已然褪去,眸光潋滟诱人更胜从前。

纳兰蔻忘情的眼光瞥见宫前的太后一行人,手中的动作一顿,微一颔首,悠扬动听、委婉连绵乐声便跳珠撼玉般令人陶醉。

琴音一起,别处诧异停下的琴音琵琶声也随之响起,太后到来的小插曲,就像未发生一般被纳兰蔻扫在了脑后。

此刻,她的世界,只有琴音。

如此心高气傲,如此沉醉于乐中,就是太后身旁的连公公也替纳兰蔻捏了一把汗。

仁慈的太后发怒是什么样子,相比宫中的人都知道,蔻妃还不下面跪迎,看来又免不了一顿责罚了,想她也是可怜,刚受了这样的刺激……哎,多好的人儿啊,终逃不过宫中的规矩啊!

连公公弓腰立在一侧,太后娥眉淡扫,昂着高贵的头看着宫顶的纳兰蔻,对适时响起的琴音琵琶声极为满意。

太后没有发怒,连公公提着的心才咚咚落地,开始欣赏起这阵悠扬伴着哀愁的琴音。

一曲毕,起身..纳兰蔻嫣然一笑,道尽哀愁。

抱起古琴,纳兰蔻站起身子,久久盘着的双腿阵阵酥麻传来,她脚尖点,踩着一块琉璃瓦,双手如翩翩大雁一般展开,纵身掠下了宫顶。

“参见太后,太后娘娘万福。”

纳兰蔻手抱古琴,盈盈福身,醉里不知年华限,当时月下舞连翩。月下红颜正妖娆,劝君莫等花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