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子何不进来?”温和低柔的嗓音随着蒸腾的水雾一起飘出丝幔。

平遥嘴角一勾,旋起一抹清若白莲的笑容,眸光一片幽深,没有半丝起伏,轻轻走上前,抬手用折扇拨开丝幔,从容优雅地走了进去。

浓重的雾气伴随着湿热迎面扑来,将平遥紧紧包裹在迷雾中,视线也略微有些模糊,看不清事物。平遥眸光朝四处顾盼了一周,隐约见到方形的浴池中,水波轻荡,漂浮着一层浅褐色的药末,有一名男子静静地没在水中,正在沐浴,正是宇文息。

“端侯爷!”平遥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地问道,“不知侯爷见在下有何要事?”

“自然是有事向安公子讨教了。”笑盈盈的声音,温和依旧。

平遥好整以暇地问道:“那侯爷就打算一直这样和平遥谈话?”

“呵呵,自然不是!”

语毕,宇文息便从浴池里走出,两名侍女立即会意地上前为他擦干潮湿的乌发和赤裸的身躯,然后为他一件件穿上衣服。宇文息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意,任侍女摆弄着,温和的眸光却落在平遥淡然的脸庞上,轻柔而深邃,含着微弱的希冀,似想从她的神情中窥探出什么。

奈何平遥一脸淡然,不避不闪地直视着宇文息,脸上浮着雍雅的浅笑,眸光幽深如海,沉寂如水,没有半分波动,更没有丝毫……女子的羞涩尴尬。那日在千叶湖,宇文息便怀疑她是女子了,否则怎会三番两次地试探她?平遥心中暗暗冷笑,若这点小场面就乱了手脚,她,便不是倾城公主了!

平遥见宇文息着好衣物,淡淡道:“出去谈吧,这儿湿气太重了。”

“好!”宇文息柔柔一笑,眉宇间笼着淡淡的失望落寞。

平遥、宇文息便行至外间,各自落座。

除去阻隔在空气中的浓重水雾,视野恢复清明。平遥抬眸看着宇文息,相比于初见时的苍白如纸,他的脸色已红润了许多,不再有气息奄奄,却依旧是一种接近半透明的白皙,如琉璃般柔和温雅,笑容、眼神也是温柔的,仿佛和煦的春日,带着微微的暖意,使人如沐春风。

若是不知道宇文息在朝堂之上阴柔狠戾、果断杀伐的手段,或许所有的人都会被他温雅柔和的外表所欺骗,认为他只是个温柔慈善的病弱青年。

宇文息温文尔雅地笑着,眸光轻轻地游走在平遥身上,“安公子很喜欢宽松的衣裳啊!”

平遥托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香茶,嘴角挂着一抹讥诮的笑容,“还不死心?”

宇文息笑容一僵,“什么意思?”

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如碎玉坠地、冰川碎裂之声,冷冽而氤氲着薄薄的怒气,“再看,我也不会变成女子。”

宇文息一派镇定地解释道:“安公子多想了,本侯并无不敬之意!”

“是不是多想,大家心里清楚!”平遥冷笑道,“我相貌的确比一般男子生的清俊些,但这世上没有哪个男子喜欢被他人当成女子作想!”

“本侯失礼了!”宇文息温雅地笑道,收回视线,心头却萦绕着淡淡的失望,如一缕青烟,婉转缠绕,挥之不去。

“无妨,不知侯爷有何事要询问在下?”

“听说睿侯府下毒的案子,是安公子调查清楚的?”宇文息笑道,“本侯实在好奇,安公子一直住在留园,怎会知晓睿侯府内的情况?”

平遥拨弄着手边的茶盅,不慌不忙地答道:“若没有一点本事,安王又岂会留平遥在靖都照料公主呢?”

“原以为安国当政的是倾城公主,现在看来……”宇文息嘴角勾起一抹讽笑,但即便是讽笑,他的神情依旧是温雅柔和的,“看看我那位三嫂,怎么看也不像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啊!那么……你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侯爷说笑了,安国当政的当然是倾城公主啦!”平遥幽幽地笑道,神情有几分鬼魅。她没有说谎,安国当政的的确是倾城公主,却不是睿侯府的那位倾城公主!

“是么?”宇文息似不在意地笑笑,也不再纠缠下去,毕竟他再怎么问,平遥也不会和他说实话的,不是吗?

“在下还有要事,若侯爷没有其他事,平遥就告辞了!”

“安公子请便!”宇文息微微一笑。

平遥朝宇文息微微颔首,转身便往外走去。她实在是不怎么愿意和宇文息纠缠,每次都喜欢把她拉来说些有的没的,无聊透顶!

其实,歩非有一点说的没错,她、眀轩、宇文息是同一种人,一样的沉静,一样的冷情,一样的心思莫测!只是,往往同类之间,是相互排斥的!不过有一点却让平遥比较郁闷,为何宇文息不但不排斥她,反而还喜欢黏她呢?

很多年后,平遥提出这个问题,宇文息才回答说,同类之间,除了排斥以外,还有可能是因孤独而靠近,以相互慰藉、取暖……

听了这个答案,平遥淡淡地笑了,她不否认宇文息的话,只是,当时她的心里已经住进了另一个人,就再也无法容纳别人了,所以,她对他才会那么排斥吧……

刚刚踏出屋门,便见一名蓝衣男子走来,男子气韵儒雅,书生气浓重,让平遥恍惚间以为见到了眀轩。靠近了,才发现,男子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也少了眀轩那种阴暗诡异的气质。这男子神情沉稳,眸光深邃,双目含蕴,必非凡人。

他是谁?平遥眉峰微蹙,端侯府有这号人物,她竟没注意到!但一想到对付宇文息是歩非的事,心中便又释然了。

清风轻轻传来背后暗哑低柔的嗓音,宇文息唤他“林释”。

原来是你!

靖王宫崇政殿,陆文瑾静静地立于殿前,微微垂首,遮起脸上的神情,修长的身体投下一片幽暗的阴影,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没有半丝异动,气氛幽静诡异,如同阴森的地狱。

高坐于王位之上的靖王一身玄色王袍,国字脸,剑眉星目,留着八字胡须,颇有几分威严之气。此时靖王一脸阴沉,眸光阴鸷凶残,似是暴风雨的前兆,右手正拨弄着手边的白瓷茶盅,撞出“乒乒乓乓”的响声,使得幽暗沉寂的环境愈加阴森鬼魅。

“文瑾,本侯问你,睿侯是否同辰国大将徐毅有来往?”靖王僵硬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幽幽响起,与回声重合在一起。

“侯爷与徐将军是有些书信来往。”陆文瑾恭谨地答道,“侯爷与徐将军曾有过几次交战,两人相互敬重佩服对方的才能,惺惺相惜,遂结为知己好友,并无其他!”

“并无其他?”靖王愤怒地吼道,“你知道这些盖有睿侯帅印的书信上写的是何内容吗?枉本王这般信任他,他竟串通外敌,图谋篡位!”

“串通外敌,图谋篡位?”陆文瑾身子微微一颤,惊得连退三步,辩驳道,“不可能的,侯爷向来忠心耿耿,绝对不可能,请靖王明察!”说完便抱拳跪在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