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看着屋顶,目光没有半分悲凉,反而充满了解脱。

他一直担心暮戈这个样子会没人照顾,在自己死后会余生都与野兽为伴。

现在好了,他的小主子回来了,可以替他安顿好暮戈。

他的确只适合练武,不适合弄文,给暮歌改了名字后,反而是带给他的灾难越来越多。

暮歌。

歌舞升平其实也挺好。

好过金戈铁马,在战场上数次险些丧命。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他不该带小暮去军营。

若不是如此,说不定小暮就答应回西夏做他的尊贵皇子了。

“杜九,你怎么能死,你怎么敢死?告诉你,你这算得了什么,老子两年前魂飞魄散,硬是聚着一星半点留下了一线生机!”

“不过是暂时不能动了,天底下有这么多名医,总能有一个治好的!而且……而且……”

顾知礼说了一半就顿住了,他想说,而且还有朝歌,可他到底也无法再为了任何人让朝歌受伤。

这种话,他说不出口来,这件事,他也更无法做出来。

两边都是很重要的人,如果可以选,他宁愿选择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他们的命。

“而且什么?”

杜九眼睛亮了一下,艰难地转过头来,充满希望地看着顾知礼。

他想着,将军是不是还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让他再多活些时日。

他也想好好地看看外面的太阳,然后暮戈就在他的指导下,在院子里练武。

若是累了,就躺在草堆上,喝喝酒,聊聊天,等着远处的余晖落下。

那时候,暮戈说,等打完仗了,还有话要和他说。

然而那场仗打得太仓促,带来的后果也太惨烈,两年的时光消磨了太多的东西,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

“而且天无绝人之路,杜黑炭,你别说丧气话,老子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顾知礼咬咬牙,他没办法说出用朝歌的特殊体质来救他这种话,哪怕只是用作一时搪塞的话语。

这屋里的四个人,经历了几多悲欢才重新聚在一起,却几乎全都面目全非。

曾经那样无忧无虑一起打雪仗的日子,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梦醒了。

到处都是残骸碎片。

一个,失去了原本的身体面貌,寄居在别人的躯壳里。

一个,如同林间野兽一般,竟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还有一个人,连扭动一下脖子,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稍微动一下就痛到四肢百骸。

而看起来最为完好的朝歌,内心却在这两年,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枯竭。

他再也经不起什么痛苦和离别了,就像大海上飘荡的一艘小船,一点点小风浪就能让他沉入海底。

“杜大哥,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放心吧,我会让太医,用我的血给你续命。小暮他以前最崇拜的人就是你,只有你才能照顾好他。”

朝歌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想着,如今他身体里还能有多少血可以用呢。

不够的话没关系的,他可以多吃点,等攒够了再救杜大哥。

他已经把两个人害成了这样,他不能再对不起小暮了。

或许杜九和顾知礼都曾欠过他,所以他才不会有那么深的负罪感。

可暮歌不一样,暮歌从头到尾,都是被亏欠的那一个。

他从前总想着自己比暮歌大一点,要照顾好这个弟弟。

却没想到,后来竟然是自己处处被暮歌照顾。

“朝歌,没人怪你。你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的,相信将来祁国在你的治理下,不仅小暮可以过得很好,祁国的老百姓们也都会很好。”

杜九不会和这么一个孩子计较,而且,本来也是他们先把他逼上绝路的。

要是换了自己,被关在地牢里那么长时间,出来后,肯定比他还要想报复。

不过,朝歌这个人心软,又心思重,总觉得自己欠别人的多,别人欠自己的少。

“杜大哥,你信不信,要是你死了,暮歌他绝不会独活。”

朝歌看着旁边茫然无措的暮歌,显然对他们说的话不太理解,却在听到“死了”的时候,目光一紧,害怕地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

他知道,死了,就是不会动了,也不会说话了。

可他有很多话要告诉眼前这个人,他现在忘记了,也不知道怎么说话,只能长大嘴巴发出啊啊的声音。

“所以你们要让他忘记我。”

杜九苦笑一声,可能暮歌要和他说的话,他这辈子都没法听到了。

也好,要是听到了,说不定就舍不得走了。

来世吧,等来世再相见吧。他喝孟婆汤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有个少年约他下辈子还要一起喝酒。

这样的话,他就找到那个约他喝酒的少年,过一段真正肆意江湖的人生。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用药不灵,或者是对他已经没有什么效果了,他想起来后会是什么反应?”

“杜大哥,你看看小暮他现在的样子。恐怕把过去的人都忘光了吧,一开始他连我都认不出来。救了我们,也是巧合。”

“可是,他都这样了,却一直记得你。他一定是每天想你很多次,拿命把你记下来的,你怎么忍心让他忘了你?”

朝歌见说不通杜九,就从暮歌身上下手,毕竟眼下杜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暮歌了。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身边那位,我家的小主子,他要是和我一样了,他会怎么做?他根本就不会给自己机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朝歌,你还是不懂,一个人久卧病床,就连他的亲人也会觉得厌烦,更何况这种关系……”

“日复一日的,再没了往日的激情与欣赏,只剩下无尽的折磨和煎熬。到了那个时候,两个人才会都后悔已经把最美好的东西都消磨殆尽了。”

杜九这两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也比从前看得更通透了。

他被那户人家救了后,一开始还被悉心照顾,后来却是被置之不理。

有时候,甚至好几天也不会给他一口饭吃,却又不敢昧着良心把他饿死。

毕竟,很多捕猎的方法,都是他说给那户人家听的。

一开始听的时候,那户人家还很感谢他,后来熟练地掌握所有方法后,就越来越觉得他只是个吃闲饭的废物。

不过才短短两年而已,前后的变化大得让人无法想象。

而若是以这样的状态和心中所爱之人携手共度一生,那才是真正地毁了两个人彼此的人生。

朝歌蹲了下来,轻轻地对床边的男人说道:“杜大哥,不是这样的,感情不是被消磨的,而是会积攒的。”

“我以为将军不会再回来了,所以这两年里日日夜夜抱着他的尸骨,有时候由于太冷太硬了,还会把我硌醒。”

“白骨它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甚至长得还有点吓人。可是,我对将军的思念却愈发浓烈。哪怕每天都在等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回来……”

他讲述着自己的感受,讲着自己那一触碰就疼得不行的过往。

直到现在,他还经常夜里做噩梦,梦到自己身边躺着的还是冰冷的白骨。

然后惊醒后,才抱紧身边的男人,感受着他的呼吸和热度。

男人就会一改自己平日的粗鲁,小心翼翼地捧着他,温柔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又做梦了?

而他,会点点头,然后把脑袋埋进男人的怀里,深深呼吸着他身上温暖的熏香味道,再次安心睡去。

要是当初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放弃了,那就不会有这样岁月静好的画面了。

对,就是岁月静好。

这个词,囊括了他对和将军在一起的生活的所有的期待。

“好,我试试,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杜九想了很久,终于释然一笑。他也想继续活下去啊,想陪着他的小朋友暮戈长大。

他们回京的路上,正好又要经过金陵,除了带着朝歌重游旧地,感受故乡熟悉的风土人情,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就是找到当年告老还乡的徐太医徐正经。

那时候他派了人来照顾这位老太医,也不知道还联不联系得上。

打听了很久,才大致打听出来徐太医所住的宅子。

听说他搬出来了,没有和家里人一起住,只是偶尔看看孙子孙女。

没人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这个老头性格孤僻,动不动就先皇说过先皇说过的,仿佛一直活在上个朝代。

而这两年,这位曾经被传作神医的老头,自己身体也不好了,再不出诊,也不接受上门问诊的人。

偶尔能听到他一个人在里面自言自语,还在桌子上摆两盏茶,笑着和对面的虚空谈笑风生。

“先皇啊,老臣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人老了,身子骨撑不住了。再陪你坐一会,老臣就要回去歇着了。”

徐太医胡子已经雪白了,低着头,在庭院里的石凳上打瞌睡,一边和对面说话。

风吹进庭院,让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从树梢飘下,在空中打了个旋,温柔地落在了老头儿身边。

他笑了一下,心中想着这大概是陛下所作所为了,当年陛下还是皇子时,便这般顽皮,总爱捉弄于他。

“请问这里有人在吗?徐老先生,我是朝歌!”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让徐太医从瞌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好险他就要在这院子里不慎睡去,这样的寒冬,他这身子骨睡一夜怕是第二天就没命了。圣诞节快乐,平安夜祝大家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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