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新建的温泉池里,一位绝色少年泡在水中,仿佛睡着了一样。

“你说,他怎么还不醒呢?”

男人皱着眉头,对着旁边的空气问道,过了很久也没有任何回应。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少年都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也几乎没有了呼吸。

顾知礼命人寻遍天下名贵草药,却连喂都喂不进去。

陈伯劝他早点把人埋了,留个死人在府上不吉利,于是顾知礼生平第一次对着陈伯发了大火。

就连徐太医都说,这次是真的救不回来了,肉身之所以没有腐烂,只不过因着他体质特殊。

可顾知礼不相信,他的朝朝面色红润,怎么可能是一个死人呢!

“小主子,西夏这段时间内部政权统一了,刚刚掌权的那位皇子在大祁西境布兵恐吓百姓,怕是避免不了又要打起来了。”

杜九忧心忡忡地跟顾知礼报告着外面的情况。

如今祁国内乱,其余几个周边小国趁此机会得以喘息,皆是对祁国虎视眈眈。

“让人给屋里多添几个炉子,朝朝怕冷,还有,梅花快开了折几枝放到屋里好让他一醒来就能看见。”

顾知礼抱着怀里的刚出浴的少年,细心地用外袍紧紧包裹那逐渐变得温热的身体。从温泉池里走出来,对杜九的话浑然不理。

他觉得,只要朝歌身上还是有温度的,那就代表他还活着。

“可……好,我知道了。”

杜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这段时间也开始从以前的全无心肝变得开始替顾知礼打理外面的事情。

昭和公主景芸追封昭和长公主,于将军府薨毙后,在朝堂上再度掀起轩然大波,顾知礼的地位和势力一再被打压。

可这些事情,都仿佛与他无关一样,他只管守着他的少年。

顾知礼每天都会抱着朝歌抵足而眠,替他洗干净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

有时候也会给朝歌围上狐裘的披风,裹成一团,抱着他坐在长廊上看外头的雪景。

然后嘴里念念叨叨地,讲着以前的事情。

每当和朝歌说这些,他的神色就会变得温柔无比,再也没了平时那个暴戾冷血的顾将军的影子。

他说,其实自己在欢云楼的时候,就有点喜欢上这个不一般的少年了。

“当时你就像只小猫一样,害怕地缩在我怀里,我就想着,这孩子这么胆小是怎么在青楼活下去的?”

顾知礼不厌其烦地说着这些话,拿着梳子替朝歌轻轻梳理着那乌黑的长发,生怕自己用力会扯疼他了。

后来,他就下定决心,要把朝歌带走,留在自己身边。

到了长安之后,借着演戏给别人看的名头,他对这个少年呵护备至。却没让这少年知道,其实那时的一举一动便已是他心中所想。

察觉到上官泠月对朝歌的觊觎,他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用手上的剑把对方就地活剐了。

就像是野兽,察觉到自己捕获的猎物被别的雄狮猎豹什么的盯上了,便立马龇牙咧嘴示威,同时爪子也按得越紧了。

“朝朝,我害怕,我怕你真的跟上官泠月跑了。我也想要对你好一点的,你不知道,那时候你突然对我态度好转我有多高兴!”

顾知礼把少年的脑袋轻轻扳过来,靠在自己肩上,话中已经带上了苦涩。

他甚至想过,要是朝歌会一直那么乖巧下去,他或许可以放下对皇族景氏的仇恨,放下自己这么多年的怨念。

然而在他心刚刚软下来的时候,那个小东西竟然在骗他,和别的男人一起合谋骗他,还和别的男人跑了。

这让他所有的心软都化为灰烬,只想把这个小东西找回来,关在自己身边,狠狠惩罚,让他长记性。

那时候他发过誓绝不会再对这小东西有半分心疼,却还是在看到他眼睛渗出血丝的时候慌了,在听到徐太医说他撑不住的时候慌了。

于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不再用各种刑具折磨他,还派了一个人去伺候他。

找不到理由去见他的时候,他难受得快要发疯,胸口又闷又疼。

尤其是想到朝歌说自己最爱的男人是上官泠月时,他的胸口更是像有一千根钢针在扎。

气急败坏的他,才给朝歌喂了绝情丹,想让他也尝尝那种爱而不得的滋味儿。

“我不敢出现在你面前,就夜里偷偷去看你。可我多想看一眼,醒着的你是什么样子,我想得快要发疯。”

“所以我有时候就会扮成那个哑巴,装作出去后又回来,然后闷不吭声地站在你身后。”

“看着你读书时神色认真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要到你面前,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可我忍住了,我怕,怕这样美好的画面会由于我的出现而毁了。”

“有时候你也会发呆,手腕上沾了墨汁,还弄到下巴和脸上,可爱得让人想要把你那模样画下来日日去看……”

顾知礼说着那些从未和任何人提起的话,盼着身边的少年能有所反应。

可是,那具身体却是越来越冷,棉被怎么也捂不暖和。

每次只有去泡完温泉,那具身体才是热的,让人感觉有了几分生气。

“我让人再加一床被子,朝朝别怕,马上就不冷了。”

顾知礼感觉到那刚才还温热的身体的温度又在迅速下降,赶紧抱紧了怀里的少年,让自己的身子贴着他,好把体温传过去。

他日日如此疯魔,吃不下什么饭,也睡不好觉,总怕朝歌不见了,隔一会就要醒来看一次。

曾经魁梧挺拔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受了下去。俊美的脸庞,两侧肌肉深深凹陷。

没人敢劝他,将军府上下皆是摇头叹息。

旁人都说,景氏江山要完了,顾家将军怕是疯了。往后,这祁国,便是上官泠月说了算了。

“将军,将军,西夏的人真的打过来了,短短十天攻下了八座城池,这样下去不用半个月就能打到长安啊!”

何参将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再这样下去,祁国怕是真的要度不过这个难关了。

他们身为这个国家的将士,是最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的人。若是亡国,他们拼死守护的百姓会是什么下场,人人心知肚明。

那些人可不会感念顾知礼不杀女人孩子的恩情,只会记住仇恨。

“将军现在有事,有什么就和我说吧。”

杜九出现了房门口,拦住了要闯进去的何参将。

“他这样下去,我们跟着他的这些兄弟怎么办?老百姓们怎么办?九大人,让我进去!”

何参将是真的急了,他已经跑了很多趟,连顾知礼的面都没见到。

这回就算事后将军会怪罪于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对杜九一向颇为尊敬,知道对于顾知礼来说,杜九不是什么普通的下属。

“何大人,小主子现在没法打仗。我跟在他身边多年,对他行军打仗这方面的路数还是有些了解的。实在不行了,我拿着主帅金印和你们一起出征。”

杜九还是没有退让半步,他知道,以顾知礼现在的状态,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

一直以来,他除了武功这块,也没教过顾知礼什么。

在顾知礼小时候,他太过急于求成,还差点把顾知礼给练废了。

后来,他看着顾知礼长大了,能拿主意了,便一心想着自己能赶紧离开,逍遥江湖。

可时间久了,他也逐渐看透,要是没有顾知礼和那些将士的打拼,也就没有他的江湖。

他也是时候,要做点什么了。

“九大人,您是认真的?”

何参将拧着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粗眉毛,不再硬闯。

皇上那里关于这件事倒是好说,上官泠月一时半会找不到借口废掉他,又无法一刻不停地监视着他。

他和许副统领,再加上御林军统领丁裴的帮助,拿到一旨密诏允许他们出征还是很简单的事情。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对了,托你照顾的那个孩子,在军中怎么样了?带我去看看吧,顺便商量一下出征事宜。”

杜九拍了拍何参将的肩膀,立刻就准备动身,以表自己的决心。

“九大人放心,他一切都好,长进很大。”

何参将笑了一下,对着顾知礼的方向行了个礼,就跟着杜九一起走出府了。

他们的谈话,里面的顾知礼并不是没有听见,却始终没有出来。

他端着药碗拿着汤勺,吹冷了那药汤,用自己的嘴唇试过温度,再递到朝歌嘴边——

可那些药汤,还是和往常一样,还没进去,就顺着朝歌的下巴和脖子往下淌。

“将军,您就别再为难老夫了,没法子了,真没法子了。这人,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

徐太医已经倾尽自己毕生所学了,翻了无数医书和古册记载,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就是没办法让人醒来。

他知道有一种病人叫做活死人,一切如常就是没法开口说话行动,只不过气息微弱,可朝歌又和那种情况不尽相同。

“当初你说我娘死了,不也是假的?”

顾知礼突然暴躁地把药碗摔在了地上,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失去了耐心。

听到边关告急的消息,心中不免焦急,却又放不下朝歌,两相挣扎,倍感煎熬。

“令堂那种情况,就算勉强救了回来,也只能一辈子当活死人,和尸体并没无区别啊!”

徐太医终于说出了藏在内心多年的那句话,他怎会不知人当时还没断气呢。

可他作为医者,深知那样活下去的痛苦。更何况顾南红还是将门烈女,生前也骑过高头大马,挽过长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