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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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走后,燕启道:“王岱善此人刚愎冷血,毫无怜民之心,不必在他身上费心思了。”
裴肃眉间怒气已然尽数收敛,变得沉着而冷静:“如此顽愚狂妄之人,的确是不必了。他手下的将领中,可有二十年前的旧人?”
燕启思忖片刻,道:“边将颇多,容末将查探一番再报予王爷。”
裴肃颔首:“悄悄的,别惊动了人。”
燕启应是:“王爷您…可是想通了?”
裴肃将缣帛写就的敕令缠起来,又狠狠往案上一掷,冷声道:“草菅人命,是为佞。当年大宝初定,朝野俱疲,本王无力亦不忍再生风波,西南又多起事端,才甘心来到此地,本王不求他做圣君,也不求他能创盛世煌煌,如今却连安.邦都不能,眼见玄甫惨烈重演,还有何理由再自困一隅?”
燕启和其他心腹脸上都露出喜色,他们也能驰骋疆场,身经百战,十余年困在西南边鄙,安不想扬眉吐气,立时齐声道:“但听王爷吩咐。”
...
付岩从上京赶回来时,陈昂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重新接手山中事务,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养伤的这段时间,萧廿已经派手下的人趁着混战悄悄潜入了云南境内。
“三哥你不知道,我这次回来差点和北边那些羌贼正面扛上,那一个个凶神恶煞欺男霸女的样子,着实可恨。”
萧廿道:“越闹越厉害了。”
付岩连连点头:“若非挂心义父,我真想多杀几个畜生再回…”不远处的栈道上迎面走来一个瘦高的人影,萧廿不待付岩说完,大步走到他面前,听那人低声汇报了几句话,眸子微微眯起,颔首道自己知晓了,那人便退了下去。
萧廿一眯眼睛,付岩就觉得他不是在考虑事情,便是要发狠了,生理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将目光转到那个离开的人身上,睁大眼睛道:“诶,那不是老梗手下的猴子嘛,我回来这几天还是第一次瞧见他,你让他干什么去了?”
萧廿笑了一声:“猴子?你这么叫人家知道吗?”
付岩嘿嘿道:“老梗手底下好多人都是飞贼出身,侯虎身手最灵活利落,我这是夸他呢。”
萧廿挑眉:“所以你猜猜,我特意把他挑出来,是去干什么了?”
他转身往楼寨的方向走,付岩拍拍脑瓜,追了上去:“三哥,现在外头乱成这样,西边的老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你再指使人家偷东西是不是不太好…”话音未落,他额上就吃了一个爆栗。
付岩的脑子是消化不了那么多东西了,萧廿直接来找沈元歌:“上京给云南下了严令,只守不攻,等待京中将领南下,然而许诺的军队迟迟不至,云南王和藩将们也未曾和隶京守将们起冲突,云南西北如今比西蜀好不到哪里去。”
沈元歌并不意外:“蜀地比云南更早受到侵扰,军报应当更早传至京城,还不是一样迟迟未定。”她拈着针线的手一顿,又道,“这消息你是怎么得来的?”
萧廿道:“云南境内到处都有人在议论此事,我派人查探过了,此事属实,不过即便不假,也是有人在故意散播,否则传不了这么广。”
“他们在故意激起民愤,民心的偏向很重要,这是在给以后铺路呢。”沈元歌抿抿唇,“不过朝廷的决定也有些奇怪。”
皇帝虽然荒谬,何况内阁老臣犹在,怎的至于在西疆频频生事时不管不顾,将领迟迟不至,想是有其他原因。
如今同前世种种已经发生了许多改变,不能再凭记忆去推断朝中形势了。
沈元歌沉吟道:“不是不想,怕是…不能吧,只是不知被什么绊住了手脚。”
除了急于先发制人的中山,想必不会有什么威胁让上京只能紧紧抓着能保住皇城的军队不放。
想到此处,萧廿唇角微勾:“朝廷自顾不暇最好,我们只要等待羌族的新可汗发兵西疆便是。”
“发兵?”
“一个新继位的年轻可汗,野心勃勃,急于开疆扩土建功立业,迫不及待的催征徭役赋税,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沈元歌微微蹙眉:“筹备战资。”
萧廿揉揉她的头发:“我就是喜欢和你说话,每次都有心有灵犀的感觉,轻松。”
沈元歌扒拉开他的手:“你少贫。”
萧廿笑了一声,伸臂把她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窝,侧过脸亲了一下她的脖颈。
“你的意思是,甘宁和云南王都会利用这一战…可你和他还没取得联系…”“云南王是谁,我们能考虑到的事情,他肯定也能考虑到,”萧廿一下下的亲着她,“能让舅舅甘于效忠的人,定然有他的本事。”
沈元歌点点头,轻轻道:“所以,是要打仗了吗?”
萧廿动作一顿,垂下眼帘:“有时候以战止战是唯一的路,”他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元歌,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沈元歌拍拍他变得紧绷的脊背:“有你在,我放心。”
...
萧廿和裴肃预料的同形势发展毫无偏差,中山蠢蠢欲动,朝廷为保皇城无虞,不敢轻易调兵,一拖便是大半年,第二年春,羌人兵马攻入云南,守将仓促迎战,云南王囿于藩王规矩,不敢调动手下藩军,然隶京将士僵顿日久,一战毕而连失两关,惹得民怨四起,是夜王岱善再次下达东退的命令,裴肃却突然出现在了军营。
他带着几名藩将,身着盔甲,肃步而来,将王岱善堵在中军帐外。
“将军曾答应本王,不会丢掉一个城池,如今嘉、成二关尽失,将军不敌外族,又要弃城而退了么?”
营间篝火影影绰绰,王岱善连吃败仗,临撤之时被人堵住,疲怒交加:“王爷半夜戎装而来,越权过问末将军中之事,是为何意?”
裴肃手按长刀,神色威穆,怒然冷斥:“尔等身为戍边守将,连番败绩,毫无保境安民之能,本王再不过问,难道任由羌人犯进,将城中乡民置于外侮的铁骑之下?”
半年来裴肃一直安分守己,守军弃成关时也未曾动兵越矩,王岱善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一时慌乱无主,喝道:“云南王,本将不光要戍边御敌,还有兼管藩军之责,你如今妄动藩军,便是罪同谋逆,本将现在就能把你拿下!”
裴肃冷冷道:“即便拿下本王,你就能保住云南,保住性命了么?”
他语中不乏威胁之意,王岱善瞪着眼睛,往后退了两步,亮出龙牌,吩咐附近的将领和兵卒:“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云南王意图谋反,马上将人扣下!信兵何在?立刻向京城加急传报此事,请陛下发落!”
此话一出,周边七八将领神色各异,却迟迟未动。
他们有的是和王岱善一同被从京城派遣到此地,其中不乏资质老成者,面对当年骁勇善战的七皇子不免心生感喟,还有的则是云南本地人,先前连吃败仗,心中早有不平,皆没有听从王岱善的命令,其余人拿不准状况,竟也不敢妄动,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压抑紧绷的气氛在营中蔓延,王岱善在边关十余年,也并非无一心腹,有人铮然拔刀,朝裴肃迫了上来,刃光交错,裴肃两边卫兵纷纷持矛而起,一时间剑拔弩张,王岱善厉喝:“尔果然有逆反之心,圣上龙牌在此,听本将命令,即刻就地…”
话音未落,一支箭簇闪着银光破夜而来,嗖地一声,从他后面穿过额心,鲜血喷涌而出。
帐前幽昧火光里,一道劲挺的身影踏夜而来,手提弓矢大步走到云南王面前,行军中之礼:“萧某代萧家军副将陈昂见过王爷,羌兵后军业已袭毕,听候王爷号令。”
在场藩将无不震惊,有反应快的纷纷转身,匆忙登上城墙,眺目望去,只见羌兵后方的扎营之地漫起冲天火光,照亮了一边天际。
第54章
王岱善突然被杀,毫无预兆,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周围的几个心腹都又惊又怒,纷纷拔刀指向出现在营中的黑衣青年,青年眉目锋锐,未曾躲避,只是站在那里,冷眼瞧着比在他胸前的刀刃,身后却传来战靴奔踏而来的声音,两队兵卒列队而至,将这些人通通围了起来。
“云南王,你是当真要造反吗!”王岱善的副将怒目而视,厉声诘问。
带兵围堵的是两名中年守将,身着将服,向云南王拜道:“王爷,南东两营部队已经规整完毕。”
副将认出了这两个人,双目圆睁,吼道:“杨宏,你们疯了,竟然背叛圣上,暗投反贼!”
杨宏目光转向他,眼中尽是沧桑的肃穆,又带着些许不屑:“敢问将军,何为圣,何为贼?”
他步步逼近:“你口中的圣上,混战频发之时勒令边军按兵不动,任由羌人欺侮乡民,边疆告急之时亦是不闻不问,王军迟迟不到,王岱善无能,屡战屡败,毫无愧悔之心,凭什么让我们效力?玄甫之乱中王爷曾担任主帅,兵及大昭,凡世身经此战的将士,未曾不闻王爷英名,如今兵临城下,边关告急,末将愿遵从王爷,奋力一搏,击退外敌,至于你,是为愚忠,还是不舍监管藩王的厚禄?”
一番话堵的副将脸色乍青乍白,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夜中又有几个将领整军而至,此刻方才明白过来,这半年来,云南王看似循规蹈矩,闷声不响的,实则早已暗度陈仓,加之战败催发,把守将成功拉拢至自己身侧!
他头上开始沁出冷汗,本是贪生怕死之人,不然也不会后撤的如此痛快,此刻已经开始思索保命之策,隔着周围长矛看向云南王,眼神也软和了下来,开始哀求,裴肃好像十分欣赏身侧的青年,想听听他的意见:“萧廿,你以为呢?”
萧廿眸色冰冷,扫了眼被困住的七.八将领:“不能留。”
他道:“如今当务之急,是打退羌人,安境树名,而后再发兵北上,藩王没有上谕不得动兵,可暂借守军之名发兵御敌,但如果事情在打退羌人之前传扬出去,王爷则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些人尸位素餐时日已久,事发之后摇摆不定,怎堪信任?若留下活口,非但无法完全控制隶京守军,还会埋下后患。”
听见“发兵北上”四个字,杨宏猝然抬了下眼睛,看向云南王。
副将听见萧廿直接断了他们的生路,恼羞成怒,几乎失去理智,大声诅咒喝骂,沌口却又开始哀求,表示愿意效忠云南王,共御外族,就在他说个不停的时候,萧廿突然将持矛指着他的士兵往前一推,士兵失衡,长矛噗的一声,直接没入副将胸口。
鲜血溢出,副将双目猛地瞪大,像是不可置信,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数道目光瞬时移到萧廿身上,萧廿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道:“聒噪。”
裴肃竟是没说什么,眉间反倒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挥了挥手,示意按他说的做。
几人来到中军帐内,杨宏道:“倘若战成,王爷下定决心北上么?”
裴肃声音坚决:“没有退路。”
杨宏略显犹豫:“东北川贵互成犄角,且战后实力不免受损,王爷若未有完全之把握,外无助力,末将只怕北上之路艰难险阻。”
萧廿道:“甘宁坐落川滇交汇,连接蜀地,由此北上可绕过黔地,将西蜀收归囊中。甘宁愿为东道主,助王爷图谋大业。”
萧家军,甘宁,陈昂?
甘宁山杨宏是听说过的,不由一愣,仔细回想这青年方才在帐外说过的话,才想到甘宁山的陈昂和萧家军副将是一个人,无比讶异:“竟然是他,他竟还活着!”
此时有人掀帐进来:“王爷,大军悉数规整完毕,在帐外待命。”
...
当晚燕启一夜未眠。
他还在宁州,云南王一如往常,未曾给他下达指示,半年来皆是如此,却不知为何,他偏偏今晚坐卧难宁。
时值半夜,他穿好了衣裳,在堂中等待。
将近子时,派出去查探的人终于回来,道:“将军,王爷此时的确不再府邸,”他顿了顿,“还有几名将军也不在。”
燕启皱起眉头:“王爷若有要事,怎会不告知我?”
他沉默半晌,站起身往外走:“备马,我要出城看看。”
两人顶着夜来到宁州城门,燕启叫来他的人一问,那人好似很是惊讶:“今日下午时分,王爷便带着几个将军出了城,似是又要事,将军没同王爷一起?”
燕启神思一禀,宁州城受到的监视很紧,若在平时,云南王绝不会领着藩将毫不避讳地出城。
“王爷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那人扬手一指:“王爷并未言明,只是往那个方向走了。”
燕启顺着他的手指望向西北方,瞬间明白过来。
那分明是边城交战的去路。
王爷行前并未带兵,燕启心中一紧,对手下道:“马上通知副将召集部下藩军,待本将命令,”他一顿,召手下到近前,压低声音道,“另外,派出人去,封锁消息,清除城中监视的暗巡,不必再留活口。”
手下一愣,对上他黑沉沉的双目,旋即应是,燕启颔首,策马驰出城门。
夜幕逐渐拢起,天边泛起一道鱼肚白,将近黎明。
同羌人交战的将士都聚集在军营前的空地上,此刻全部翘首以望,许多人才知道更替首将之事,军中嘈杂不已,宛若积压的黑云,其中闷雷鼓动,直到云南王将王岱善的首级提上高台,人声不由大作,质询或诘问的声音纷纷冲向台上。
裴肃将手重重一顿,挑着首级的长矛便插.进了木板之中:“自年初西羌进犯至今,王岱善身为驻边守将,屡次败绩,连失二关,而毫无愧疚之心,身为将领,遗民擅撤,已被本王就地正法。”
他放眼望向脸上现出惊异之色的兵士,肃穆高声:“去岁混战始初,本王便已向上京递传急报,然而王军援将迟迟不至,如今战起,将帅无能,朝廷不顾,可有把西南百万乡民放在眼里?本王就藩多年,戍边安民,未曾有一日越轨,然今上处处弹压,以至有心护民而束手无策,藩军尚不可遣派一分一毫,痛观如此庸将败坏兵民至今,驻边守军十数万,大半皆是云南子民,安能容忍外敌践踏母乡疆土,辱我妻女!本王实不能忍虎狼肆虐,唯今之愿,便是率诸位将士驱除外敌,一雪前耻,平定边防之乱!”
他开口始初,大多数兵士脸上还是几日败绩一来的挫惫和首将突然被杀的茫然,但提及父老乡亲时,便渐趋转为了不甘的愤慨,既已投身戎马,如何忍受外敌□□乡土,自己却只有撤逃之力?
王岱善只会带着他们打败仗,而眼前的云南王仪容伟正,自带一种我武惟扬的气概,兼之平定玄甫之乱的英名犹传,只消站在那里,便让人心生安稳。
到这地步,谁不想有明将可投,痛痛快快的打个翻身仗呢?
军中旧时的将领纷纷示忠,他们的部下也都附和起来,很快蔓延至全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