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嬷嬷也没有多客套,坐过去笑道:“太太找老奴有事?”她端的是李廷恩给的饭碗,对曾氏,她心里很清楚。李廷恩叫曾氏管家只因为这家里曾氏算是最明白的人,而且占了主子的名头。她是能管家,并且更能信得过,可天生就是个奴才,哪怕是永溪石氏出来的奴才,那也还是奴才。既然是奴才,明面上越俎代庖说起来就不好听了。

对崔嬷嬷不过分恭敬的态度曾氏觉得恰恰好,她让人上了茶,就问起了柳姨娘,“我听下头的人说嬷嬷从廷恩的私库里取了半斤玉茯苓。”

“是有这回事。”崔嬷嬷恭敬的笑,“大少爷去京里前把私库的钥匙交给老奴时就说过,要家里要用药材,尽可上私库中取用,都是够的。京里寻到好药材,还会时不时送回来添补。六少爷生出来就体弱,柳姨娘虽不是六少爷的娘,好歹生养一场,想必柳姨娘是最清楚六少爷体质。再有老太爷老太太心疼孙儿,老奴觉着半斤玉茯苓不算是大事。大少爷自来心疼下面的少爷姑娘们,五少爷以前吃过鸡心粥,六少爷吃点玉茯苓又值什么,左不过一二百两银子的事情。”

听到崔嬷嬷说了这么一串话,曾氏就笑。

她很明白为何自己只问了这么一句崔嬷嬷却要答这么多,这是要借她的地方把话传出去,同时还要堵住四房人的口。

“小六这孩子底子是差,也怪我当时没想明白,光想着给柳姨娘教教规矩,谁想柳姨娘到庄子上连饭都吃不下了。”曾氏叹了一口气,望着崔嬷嬷,“京里又送了东西回来罢,不知道廷恩那孩子有没有信来,早上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还催着问小六名字的事儿。”

一说这个,轮到崔嬷嬷觉得好笑了。

明明心里恨大少爷恨得咬牙,得了个孙子还非要巴巴的叫人送信去京里,说要让大少爷给弟弟起名字,好沾一沾大少爷的才气。这不是巴结又是什么?

崔嬷嬷板正了身子摇头惋惜,“老奴倒是知道京里有信给五姑娘,不过五姑娘既然没说,想必大少爷还没拿定主意,取名是大事儿,大少爷必然要多想一想。”

正如菊盏所说,曾氏一点都不在乎柳姨娘生的那个儿子,有这孩子,多给一碗饭吃,没这孩子,她日子也不见得就过得有多好。她叫崔嬷嬷过来,是为了柳姨娘,看说的差不多了,曾氏就试探道:“嬷嬷觉得柳姨娘如何的规矩如何?”

崔嬷嬷就恭敬的道:“有四太太教导,老奴觉着比以前好许多了。”

曾氏叹息道:“我原本琢磨着也是如此,才叫人把她接了回来,谁想方才过去,她那双眼睛,照旧是四处乱看。在我跟前倒不妨事,家里若有客来撞上了她,还是这副模样可不成。我想着,她以前是唱戏的,大抵那眼神儿是改不过来了。即便要教,我身边的人都不成,还得请嬷嬷想想法子。”

崔嬷嬷闻言端了茶盅捧在手里没说话。

见此情景,曾氏笑了一笑,不疾不徐的也端了茶喝。

片刻后,崔嬷嬷把茶盅放下,冲曾氏弯了弯腰,正色道:“既然四太太您吩咐了,老奴就想想法子罢。”

曾氏眼波一闪,冲着崔嬷嬷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先前写的一大章都删了,这是重写的,最终决定还是要铺垫一下,要不太生硬了。明天尽量把这个情节写完,但说实话,写文这种事情,真的说不准,我也是写了文才知道卡文,收不住啥的太痛苦了

☆、第108章 劲浪(上)

崔嬷嬷挥退身边的小丫鬟,凝眉想了会儿,起身就去了前院。

到了前头,她冲康成还有李四虎福了福身,直接把事情给说了,“这两日四老爷那头怕是不太妥当,老奴的意思,叫两个下人略跟一跟罢。”

康成骇了一跳,他才收到李廷恩叫下人加急送过来的信,让他来李家住着,心里正提心吊胆出了什么事儿,没想崔嬷嬷就过来说要找人跟着李耀祖,“这,四叔那头……”

说句大实话,康成一点都不把李耀祖放在眼里,不过到底是长辈,要叫人盯紧了,心里总是有些不舒坦的。何况他是女婿,是半子,可不是姓李。

崔嬷嬷笑了笑,把曾氏说柳姨娘有些不对的话讲了,“有两个近身服侍四老爷的小丫鬟,也说四老爷这些日子时常惊悸,老奴的意思,是怕外头有人对四老爷不恭敬,四老爷不愿意家里头人担忧才瞒了下来。”

这样换个说辞,康成就能接受了,他哦了一声,却扭头去看边上一脸冷漠的李四虎,试探道:“四虎,你说呢?”

李四虎睃了一眼康成,见康成不好意思的干笑,心里哼了一声,瓮声瓮气的道:“大哥让我在家看家,我只认大哥的话,谁也不能作怪。”

康成一脸尴尬的笑,心里暗骂这是怎么说话的,没念过书就是不成,说话这么直眉楞眼的,真不知道李廷恩这妹夫是看中这李四虎什么了,偏要收了做弟弟。

不管心里如何想,李四虎先开了口,康成还是答应了崔嬷嬷的话,叫来人安排去跟着李耀祖,这段日子严加注意四房的动静。

他们这头在商量,那头曾氏虽说给崔嬷嬷漏了消息,心里仍有些不安,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是叫人问起柳姨娘和李耀祖的动静,得知都没有出什么差错,这才松了一口气。正用青盐漱口的时候,丫鬟就来说两个孩子过来了。

“三少爷和六姑娘特意早点起来陪您一道用早饭呢。”

听着丫鬟的话,曾氏嘴角露出浅浅的笑痕。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或许在最初嫁进李家门的时候,她曾经看不起李家其余的人,她曾经梦想过李耀祖能有一日真的光宗耀祖,然后她能够得到一个诰命,光宗耀祖,彻底远离乡下农妇的日子,过高高在上的生活。然而李耀祖的屡试不中以及性情上的卑劣,早就让她对这个男人绝望了。她为何要在范氏面前卑躬屈膝活着,为何要因李廷恩一句托付就在家兢兢业业,不怕得罪人的管家,都是为了一双儿女。

她的孩子,绝不能毁在李耀祖和范氏的手里头。

曾氏整了整发髻上的钗环,微笑着吩咐丫鬟们,“再去灶上看看,拿些碎银子去,让他们添几个忠儿凤儿爱吃的鱼头酥和芙蓉卷上来。”

丫鬟把一根蝴蝶对钗给她插上,笑道:“太太忘了,大少爷早前就有交代,少爷姑娘们的吃食,他每月单独贴二百两银子,想吃什么是任点的额,咱们就是拿了银子去,灶下的人也是不敢收的。”

曾氏闻言就笑了,“我倒是忘了,他们有福气,比咱们吃得还好些。”

要不是二房那个侄子能如此对待自己一双儿女,自己何苦为他和李耀祖对着干?

曾氏自嘲的笑了笑,收拾好叫人摆了饭,一面问起李忠儿李凤儿近日学的功课。

李忠儿往嘴里拼命塞芙蓉卷,含糊不清的答着曾氏的话,“先生教经义,都把大哥当年写的文章找出来,说要我照着做,还说只要有一二分功力即可。四弟天天气先生,问你拿大哥的文章教我们,拿大哥为何还要花银子请你来教我们,又背了一段大哥以前写的时文,问先生可有一二功力,气的先生脸都白了。”

曾氏闻言大吃一惊,“小宝这样对先生?”

“可不是。”李忠儿一抹嘴,灌了两口茶道:“学堂里的孩子们都笑,先生拿小宝没法子,还专程与我说过两回,可我也管不住小宝。”

李凤儿正吃鱼头酥,听见就嗤了一声,不屑道:“你当然管不住小宝,小宝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连三姐她们都管不住,我看啊小宝以后摔个大跟头就好了。”

“不许胡说!”曾氏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当即一点没留手的在李凤儿手背上拍了一下,看到李凤儿嘟着嘴不高兴的模样,曾氏也没哄她,只是冷了脸道:“这个家里,你们能跟你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她们斗嘴,甚至能和你们大哥撒撒娇,可小宝和珏宁,你们一句坏话也不许说,你们得跟他们好好处。”

李凤儿红着眼垂头道:“知道了,娘不就是怕惹了大哥不痛快。”

逼着儿女对别人低头,曾氏心里何尝能好过。然而曾氏看的太清楚了,再理智的人也是有软肋的。在这个家里,李廷恩最疼爱的人就是一双弟妹。其实曾氏有些时候也不清楚,要说是同父同母所出,李草儿和李心儿也是,可李廷恩对她们却也没有如此呵护,偏偏在李小宝和李珏宁这一双弟妹身上简直是毫无顾忌的溺爱。

或许是想要把以前所有吃过的苦头全都添补在这一双弟弟妹妹身上?

无论曾氏想的明白想不明白,至少她不会去触碰李廷恩的禁忌,她顿了顿道:“他们对你们不是也挺好,有什么吃的玩的,都惦记着你两是不是?尤其是小宝,上回你们去向家玩,被人欺负,小宝还带着人去向家帮你们出气呢。”

这一点倒是不错。

李忠儿和李凤儿就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两个月前他们去向家做客,结果被向家排行第九的一个小胖子拿自己亲爹以前差点被流放的事情出来嘲笑,还被向家几个孩子给推到土里滚了一身泥哭着回来的事情。

李家和向家是老交情,小孩打架没争赢,李忠儿和李凤儿自己都不好意思找人做主。再说曾氏平时在家常常告诫他们,眼下不是他们仗着威风跟人争执的时候,他们都没想过能把这个公道给讨回来,结果没想到李小宝过来找李忠儿玩,看到李忠儿额头上的伤,登时就火了,带上李廷恩给他会点拳脚功夫的小厮就找到了向家。

李小宝可不是李忠儿,他找去向家的门,向尚还亲自出来见了一见,一听李小宝是为这事儿,向尚也火了,令人把自己的庶弟给找了出来,然而当着李小宝的面把人摁在凳子上结结实实的收拾了一顿。看那小胖子给打得屁股开火,李小宝才心满意足勉勉强强的带着向尚给的礼回来了。

就是回来了李小宝都不肯罢休,赌咒发誓的跳脚说一定要再给李忠儿寻几个身手好的小厮,下回再看到那小胖子就让李忠儿自己把人跟揍趴下,李家的人走出去不能弱了声势丢了脸面,而且居然真的去缠磨着管家把这事儿给办成了。

想到这件事,李忠儿与李凤儿心气就平了许多,曾氏看着孩子的脸色,心里松了口气,又给他们讲道理,“人都是有个亲疏远近的。你们爹与你们二伯虽说是亲兄弟,可隔了个娘。就像你们,你们也不喜欢柳姨娘生的弟弟是不是?”

柳姨娘生的弟弟?

一想到李耀祖时常抱着那个弟弟对着自己黑脸,李忠儿与李凤儿一起摇头。

曾氏就笑了,“你们看,你们二伯和你们爹也不是一个娘生的,这自然就远了一层。你们和你们大哥,这又远了一层,所以你们大哥更疼爱小宝还有珏宁,这都是应当的。你们心里不能觉得不舒坦。大哥也没亏待你们,有好吃的好玩的,好衣服好鞋子,样样都给你们一份是不是。”

李忠儿听了一会儿,怯怯道:“可祖母说大哥经常偷着给小宝他们好东西。”

曾氏眼中冷光一闪而逝,笑盈盈道:“所以啊,娘不是说了,你们跟大哥远了两层呢,大哥却过很久才单给小宝和珏宁一样好东西,算起来都是差不多的。你们看看娘,因为你们是娘亲生的,娘就单拿银子给你们做新衣裳,做好吃的,可娘没拿银子给别人做过是不是?”

曾氏这样一说,李忠儿与李凤儿心里就舒坦了。

他们两人一起点了点头。

看到一双儿女彻底没有了先前愤愤不平的神色,曾氏这才放下心头一块大石,然而一股怒火却腾腾的烧了起来。

她原本想着范氏已经在床上躺着跟个废人一样,就是每天咒骂几句,趁着自己过去侍疾时候多找了点事儿,自己也不是不能忍一忍,横竖平时都是有丫鬟的。可若范氏躺在床上还要教着自己的孩子往错的路子上引,自己就无论如何忍不得了。

待送走李忠儿他们后,曾氏就把伺候在两个孩子身边的下人叫来,问起了他们去范氏院子里问安的情况。等听说两个孩子隔一天就要被范氏叫去说一两个时辰的话,曾氏整张脸都黑了,看的前来回话的下人叫苦不迭。

四太太不乐意三少爷六姑娘跟老太太接近他们这些人都是知道的。可这世上,只有长辈不乐意见儿孙的,哪有长辈传话叫儿孙儿孙却不过去请安的道理,那是要叫人戳烂脊梁骨的,再说了四太太也没明着说过,自己这些伺候的下人就着急忙慌的去阻拦,到时候传出去,黑锅可要自个儿顶着。

曾氏许久没说话,屋里也就陷入了静谧,,正在曾氏心里盘算着该用什么法子不着痕迹的让范氏消停一点的时候,一个婆子连滚带爬的进来了,一看到曾氏,就不停的磕头,“四太太,老太太去了。”

“你说什么!”曾氏顿时一个激灵,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铁青的逼问道:“你再说一次。”

“老太太去了啊四太太。”那婆子给曾氏的脸色吓得不轻,却想着崔嬷嬷的吩咐,硬着头皮爬起来摇摇晃晃窜到曾氏跟前小声道:“四太太,崔嬷嬷说,是四老爷动的手。”

正如一个霹雳当头打在脑门上,曾氏晕眩了片刻,稳住身子,颤声道:“你说的是实情?”

那婆子跺了跺脚,“四太太,您快过去瞧瞧罢,老太爷摔了一跟头,这会儿正在看大夫呢。”

曾氏艰难的吸了几口气,一手用力撑住边上的桌案,缓声道:“我这就过去。”

过去扒了李耀祖的皮,拆了李耀祖的骨!

作者有话要说:回家路上不顺利,郁闷,从西岭出来一路堵车,很晚才到家,没写多久又打雷了,倒,明天早上再写吧,今晚先这样了,不敢写了,打雷闪电的。大家晚安

☆、第109章 劲浪(中)

大夫给李火旺把过脉之后,脑门上的汗就不停的窜下来,康成和向尚两个人急的在原地团团转,两人第三次撞到一块儿,康成实在撑不住了。

“向大哥,您看这事儿……”

向尚阴着脸,冷冷道:“先看大夫如何说罢,若李老太爷有个长短,也只能咱们先拿主意了。”

听出向尚话中含着的杀意,康成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睃了一眼床上躺着的李火旺,将向尚拉到一边,低声道:“向大哥,这,这可是四叔,咱们若是……”

“他做出这种事,就不再是李家的人了。”向尚眼里已经结了冰,他森冷的望着康成,“你要想明白,你是廷恩的姐夫,还是李家的孙女婿。”

这两者,说起来是一样,然而到底是不一样的。

康成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道:“好,就依向大哥的意思,要是祖父果真有不测,咱们就先拿主意。管家那儿我已经嘱咐过了,就是家里的人,到时候怕是要请太叔公出来压住阵脚。”

向尚赞许的点了点头。

康成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李耀祖的生死不要紧,要紧的是范氏死了的消息决不能在这个时候传出去,更不能传到京城去。无论如何,一定要撑过一段时日,撑的廷恩那头有了应对的法子,撑得廷恩能将手头上的事情从容的布置好。

向尚正要与康成商量,听见外头的人说曾氏来了,两人目光一对,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意思,最后康成走了出去。

见到形容憔悴,狼狈而来,再无平日半点从容的曾氏,康成心中叹了口气,迎上去也顾不得避忌,直接道:“四婶,大夫还在里头给祖父把脉。”

曾氏张了张口,嗓子却干的一点话都说不出来,她四下扫视了一眼,发现厅堂里的都是些陌生的下人,更没有看到李大柱他们,而跟在自己身边来的下人不知何时也不见了,就道:“大伯他们……”

“小婿做主叫人将消息压住了,只是告诉了四婶。”

听见康成的话,曾氏并没有意外,只是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一手撑在桌案上,慢慢坐了下去,很平静的道:“能瞒得了多久。”

这种事情,康成实则也不清楚,他只能道:“四虎已经带着廷恩留下的亲信下人将家中各个院子看了起来,各处角门侧门也都封了,能瞒得了一时是一时罢。”

曾氏摁了摁鬓角,吐出一口浊气,“李耀祖在哪儿?”

康成打量了一下曾氏的神色,就有些犹豫。

曾氏见此,不禁笑了,“你以为我此时还会护着他?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坏了我一双骨肉的前程,我恨不能生吃了他!”

曾氏几欲食人的模样实在与平日大相径庭,康成都骇了一跳,他就低声道:“四婶,四叔的事情,您就别管了罢。”

虽说康成不认为在李耀祖做下这种事情后四房还会有什么前程,但小心谨慎一向是他行事的准则,在没有李廷恩发话之前,他对曾氏还是保持这一如既往的恭敬。能让李廷恩信任,亲手将家事托付的曾氏,康成素来是不敢小看的。

曾氏当然明白康成这话有好意,更有戒备。可她此时是非见李耀祖一面不可,她不仅要弄明白李耀祖为何这样做,更要从李耀祖口中将实话给掏出来,这是她和儿女唯一的出路了!

她豁然站起身,冲康成行了个大礼。

康成骇了一跳,急忙避让到一旁,又不敢去扶曾氏,只是迭声道:“四婶,您这是做什么。”

曾氏秀目含泪,哽咽道:“我要见见他,就算死,也让我死个瞑目罢。待问了他实情,我才有脸面带着孩子去黄泉给娘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