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顶叛国弃君的大帽子框下来,眼见着许冲面色如土,愣在了当场,场上气氛尴尬不已。

祖逍暗叹一声,在这件事情上,或者许冲做得是不对,但他刘元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道义的制高点来进行指责。

当时除了嵇绍,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宫女内侍,全都弃皇帝而去,哪怕刘元当时并不在洛阳,凭什么就义正言辞,认为自己一定会忠君报国呢。

只是他这一质问,却将许冲直接陷于不义之境,二人间的联盟也宣告失败,再无回旋的余地。

正在剑拔弩张之时,忽然一人越众而出,大声道:

“姓刘的,尔有何资格辱骂我家堡主,当年是陛下托付他救护那姓羊的贱人,这才不得不离开,并非弃主私逃。”

此人正是一直跟随许冲的副堡主李端,十七年前,他就已经在禁军任护卫。

若说这世间还有谁最清楚其中的内情,恐怕非他莫属了,此时见老兄弟蒙冤,再也忍不住站了出来。

“克己,莫再说了,无论如何,陛下遇险之时,我这个护卫长确实不在他身边。”

许冲神色复杂地长叹一声,拦住了李端,而那边刘元也是瞠目结舌,他因为误会,一再地欺骗许冲,并且理直气壮地利用于他,从未有过愧疚之意。

却不曾想到,真相却让他无地自容。

“腾云兄,你为何从未提起,任凭旁人轻视?”

许冲惨然一笑,“先皇后之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这么个叛国无节的妇人,而置陛下于不顾,又有何脸面去解释。”

刘元沉默了,这都是造化弄人,只是故国破碎,而新朝又无他们这些旧人的容身之地,深陷胡贼之手,两面不受待见。

有时想想,何其可悲也。

“将军,边境快报,济阴郡大军来袭。”

刘元的属下也终于送来了消息,虽然迟了一步,但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筹谋。

“哈哈……朝廷既然出面了,我看你二人还是趁早将某放了,否则到时候恐怕你等担待不起。”

听闻此讯息,最开心的莫过于吴忠了,这些年来,他们三家混战不休,每次到了关键时刻,朝廷就会派人调停,都已经成了惯例。

以前一般只要朝廷出手,不管形势如何,三人都会默契地选择暂时握手言和,以免被朝廷大军找到借口攻击。

可惜这一次,早已今非昔比,石勒的目的是要彻底收回陈留郡,不再放任他们内斗。

祖逍心念一动,回首对他冷笑一声,一半说给吴勋听,另一半却是说给刘元听的。

大敌当前,若是陈留郡的三股汉人势力不放下恩怨,联手却敌,恐怕很难有胜算了。

“哼!真是可笑至极,吴校尉不会以为济阴郡的人马是来劝架的吧?

你也不想想,劝架用得着偷偷摸摸吗,而且还是兴师动众地直接出动了八千府兵。”

“什么?八千之众?”

吴忠万万没想到,事情与他的猜测居然大相庭径,一呆之下,想起了之前章本的话,迟疑不决地说道。

“难道朝廷不打算再维持三足鼎立之势,这次是真准备扶持其中一方势力啦?”

章本确实是这么对他们说的,当然彼时无一人相信,而此时却又不得不动摇了。

“扶持?想得倒美,当初赵王容忍你们乱斗,只是因为腾不出手来罢了。

如今眼看着境内四处都已经平定下来,卧榻之前岂容他人酣睡?”

这一句实在是妙不可言,否则后世也不会成为经典名句,深入浅出,一针见血地道出了石勒对他们进行清算的原因。

一时间,众人皆默,个个脸色都很凝重,他们身在沦陷地,又怎会不知石勒的残暴不仁,一二十万人他都能眼也不眨地屠戮殆尽,何况他们这区区一万多兵马。

相较于石勒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这只不过是道开胃小菜罢了,完全算不上大餐。

兖州那边的形势,他们也都有所耳闻,只是之前一个个都抱着侥幸心理,从未去深思而已。

此时被祖逍一言揭穿,相当于将外面丑陋的掩饰掀开,露出了血淋淋的伤疤,由不得人不去正视。

“在下是个后进末学之辈,按理说没有我说话的份,可此时情况危急,我陈留诸同仁应当暂时放下成见,共同商讨对策,方才有一线生机。”

这番话犹如当头棒喝,让人振聋发聩,刘元不愧是枭雄本色,眼中厉光闪过,咬咬牙第一个表态。

“不管我三家之前有多少恩怨,毕竟都是华夏儿郎,总不能让这些胡人看了笑话。

刘某提议,先将我等之间的事情暂时搁置一边,共同拒敌,若是能度过此次难关,一切好商量。”

尽管刘元之前表现得心机深沉,唯利是图,没多少信义可言,但眼前的当即立断,却让人不得不佩服。

许冲与祖逍本就是一条心,自然也抓住机会马上表明态度。

“老夫虽然势单力薄,但也愿意与诸位同生共死,为保住陈留尽一份心力。”

他这番慷慨激昂之语,让刘元颇为感慨,面带羞惭之色地朝他拱拱手。

“腾云兄高义,是在下枉做小人,对不起兄弟你,若有机会必定倾力补偿。”

许冲一直把刘元当成故友,之前的背叛他肯定有些失望,但如今他的心胸格局早已不局限于陈留郡,因此也不会锱铢必较。

大度地挥挥手,“刘将军不必客气,都是因为误会,解开了就好,往后我二人同心协力,共护陈留平安。”

他二人一唱一和,好不热闹,那边吴忠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脱身的大好机会,赶紧大声道。

“既然是为了陈留郡,我吴家军也愿意不计前嫌,与两位共同御敌。”

“好,有吴校尉这句话,在下也就放心了,只是不知你能否代表得了归义将军?”

一个吴忠,刘元还真不放在眼里,这次他和姜恒联手暗算吴勋,而对方又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能否在关键时刻放弃仇恨,还真不好说。

吴忠一愣,随即又赶紧说道:“请刘将军放心,不如这样吧,我立刻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予父亲,顷刻之间就有结果。”

整个浦东战场就这么大,快马传讯,一来一往的确要不了多长时间。

刘元沉吟片刻,此时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仔细考虑,再说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点点头,“可,我亦写封书信,与你同时送达,陈留之存亡与否,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