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沉着脸走了,在他眼中,小秦氏确实就那样,对如今的他,已然造不成什么伤害了,可张氏和她腹中的孩子却未必了。

张氏性子清冷孤高,目下无尘,不喜欢后宅那些阴私事儿,自己更是不屑为之,可正如徐章所言,自家那个继母小秦氏却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顾二自己无所谓,可妻子孩子却不能跟着受累。

······

积英巷,盛家。

徐章刚刚回京的时候,长柏外放的事儿就已经定了下来,长柏本是打算带着媳妇海氏和儿子一道去上任的,可不成想临行之前,实哥儿那孩子竟因为贪玩不小心染上了风寒。

而原本都已经收拾好行囊的海氏和长柏,也只能暂时留在家里照顾实哥儿。

好在不是什么大病,治的及时,调理也很得当,不过小半个月的功夫,实哥儿的风寒就好了。

夫妻俩正打算带上实哥儿一起赴任,不想这个时候王氏却不干了。

说实哥儿病体初愈,外头又天寒地冻的,实在不适合赶路。不肯让他们带实哥儿一道上路。

没奈何,夫妻俩商议之后,决定让海氏暂时先留下来照顾孩子,让长柏自己先过去,待安定好之后,再把母子俩都接过去。

老太太日子过得寡淡亲近,和王氏这个儿媳妇又不对付,老太太倒是还好,可王氏却因着林噙霜的事情至今还心里头对老太太还有不少怨言。

这事儿老太太也没法解释,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难不成让老太太亲自到王氏面前去揭盛紘的老底不成?

虽说这事儿确实是盛紘的错,可老太太干不出这种事儿来。

不过日常晨昏定省的请安王氏还是没有缺席过,当然了,这是从林噙霜倒台,长柏娶了新妇之后才开始的。

原先的时候,王氏一個月里头也就往寿安堂跑个两三回而已。

后来还是海氏进门,王氏想端着婆婆的架子,摆婆婆的谱,可没奈何自己立身不正,便是想要磋磨儿媳妇,也不好找由头,便只能从自己做起,晨昏定省的给老太太请安了。

不过有长柏在,王氏便是想磋磨海氏,可就她那三板斧,又能将还是如何?

海氏不愧是名门出身,教养极好,三观且先不说,但这个媳妇、儿媳妇、孙媳妇还有嫂嫂、母亲这些个身份经营的都十分不错。

王氏每日去寿安堂都只是走个过场,照例问安,倒是还是,带着实哥儿在寿安堂一呆至少都是小半个时辰,经常一坐就是半天的。

老太太虽然日子过得寡淡清冷,可对懵懂初生、天真无邪的小孩儿,却是格外的喜欢,尤其还是自家孙儿。

明兰和淑兰也经常带着孩子回来,陪老太太聊天解闷。

都说隔代亲,这话确实不错,老太太对几个小重孙的喜爱,阖府上下,谁看了都忍不住羡慕。

老太太年纪大了,这一开心,就想着吃些甜食糕点。

明兰在东京成里头开了间糕点铺子,主要经营各种糕点还有别人家没有的蛋糕,口感上虽然未必稳胜那些精致的传统糕点,但却胜在新鲜,而且价格不高,刚一开张,生意就异常火爆。

每天都得排队才能买到。

寿安堂里头的厨娘自然早早便从明兰处学得了蛋糕这些新式糕点的做法,蛋糕虽然新颖,但却有些过于甜腻了,于老人家而言,浅尝辄止最好,若是用的多了,于身体有害无益。

盛老太太年纪虽然越来越大了,却忽然对甜食起了兴致,而且颇有愈演愈盛之像。

几个小重孙在的时候,更是喜欢用些甜甜的糕点来投喂自家小重孙们。

奶油蛋糕什么的甜中带腻,初尝滋味确实不错,可若是吃的多了,便也就那样了,反倒是一些精致的传统糕点,颇受老太太的喜爱。

东京成里头有个聚芳斋,铺子和樊楼在同一条大街,里头有个经年的老师傅,做的芙蓉莲子酥是东京一绝,老师傅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一个月只做两回。

晓得盛老太太嗜甜,王氏这个想在自家儿媳妇面前端婆婆架子的当家主母,自然要先以身作则,把自家婆母伺候的周到妥帖才成。

于是每月聚芳斋的老师傅做芙蓉莲子酥的时候,王氏都会叫人一大清早就过去排队,买上一些回来,给老太太和实哥儿用。

今日一大清早,给老太太请了安之后,王氏便寻了个由头,说是和刚刚回京不就的王老太太说好了,今日要带着还是和实哥儿去王家探望她老人家。

盛老太太和王氏本就是表面婆媳,关系并不亲厚,自然不会强留。

而且王氏带着自家儿媳和孙儿去瞧王老太太,本就是合情合理之事。

就是王氏一大清早超人去聚芳斋买来孝敬的芙蓉莲子酥,便全都归了老太太一人。

可老太太念着自家孙儿,用了两块儿会后,便叫房嬷嬷把芙蓉莲子酥收了起来,等实哥儿回来,后者是明兰带着言哥儿过来的时候在拿出来吃。

不想过了中午,老太太就开始觉得不舒服了,有些没精打采的,昏昏欲睡。

老太太也不以为意,以为是乏了,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房嬷嬷一人在身边伺候,躺在榻上打算午睡,不想这一睡下去,等到了时辰,房嬷嬷去喊老太太的时候,却怎么也喊不起来了。

房嬷嬷试了试老太太的鼻息,又用双指在老太太的脖颈动脉处探了探,赶忙招呼人去请郎中,又着人去通知家里的其他人。

王氏带着海氏去了王家,现如今家里头除了长枫和他媳妇柳氏之外,便只剩下榕哥儿这么个半大孩子。

房嬷嬷又赶紧差人去永平侯府,通知徐章和明兰。

明兰倒是在家,可徐章却因着枢密院之事,这些时日一直都早出晚归的忙碌着,并不在家。

不过徐青山和洪氏倒是刚好在府里,夫妻二人舍不得自家小孙儿,徐章和明兰从宥阳回来的时候,便随着一道回了东京。

听着来人的回禀,明兰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沉着沉稳。

“祖母昏迷不醒?”

说着就要踢腿迈步就要往外走,心思也一下子就飘去了盛家,飘到了寿安堂。

“明兰你别着急!”生意做得久了,夫妻俩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见长,洪氏见状,赶忙拉着明兰的手,同时对徐青山道:“当家的,你赶紧的,叫人去备车,还有,让人取章儿的名帖,请太医去盛家!”

徐青山虽然也很担心,可也知道眼下更加需要的是冷静,当即点头道:“我这就去!”

“别忘了通知章儿他们!”洪氏还不忘补充一句。

徐青山赶忙出去亲自安排人手。

洪氏扭头看着明兰,捉着明兰的手轻轻的拍着并柔声安慰道:“现在咱们在这儿干着急也没什么用,老太太洪福齐天,定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婆母!!!”明兰的那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是已经填满了晶莹的泪光,声音之中都带着颤抖和焦急。

洪氏赶忙让翠微和自己贴身的嬷嬷留下来言哥儿,当即就拉着明兰出了门,没去正门,径直朝着角门去了。

快马加鞭,不过一战多茶的功夫,马车就到了积英巷,徐青山骑马在外头领路,寿安堂的嬷嬷早就听房嬷嬷的吩咐侯在了门口,见三人到了,急忙上前领着三人进了家门,径直便奔着寿安堂去了。

徐青山本是外男,不好直接入盛家后宅,可他是老太太的侄儿,往日但凡来了东京,便常到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再加上如今老太太昏迷不醒,事急从权,自然不同往日。

盛家不大,穿三重门,拐几个弯,过几条廊道便是寿安堂了。

房嬷嬷一直守在老太太身边,小心伺候着,替老太太敷头擦拭,寸步不敢离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祖母怎会忽然昏迷不醒?郎中呢?郎中是怎么说的?”

一路坐车过来,明兰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老太太平日里身子骨健朗的很,尤其是近几年来,连个头疼脑热的都没怎么有,怎么可能忽然就一睡不起了呢?

“已经让人去请郎中了,估摸着快到了!”

一向稳重的房嬷嬷也不知所措的焦急的道:“老奴也不知缘由,上午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中午的时候倒是有些奇怪,往日里老太太虽然都有睡午觉的习惯,可似今日这般困乏却从未有过。”

“睡前老太太还说有些胸闷气短,老感觉心里憋得慌,说是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可到了时辰,老奴去叫的时候,却怎么也叫不起来,而且呼吸也远比平时要微弱的多。”

房嬷嬷照顾老太太的饮食起居有几十年了,对于老太太的了解,满盛家里头划拉,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便是明兰这个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儿也比不上。

“胸短气闷?”洪氏皱着眉头,问道:“姑母平日里也有这毛病?”

房嬷嬷摇头道:“老太太平日里身子骨硬朗着呢,连个头疼脑热的毛病都没有。”

以前老太太一人寡居在寿安堂,日子过得跟庙里的师太似的,那时还偶尔会生生病。

可自打将明兰待在身边将养,这日子过得也多了几分滋味,脸上笑容多了,身子骨也越来越硬朗了。

以前的时候经常被明兰拉着在院子里头散步闲逛,算是锻炼身体了。

后来明兰出嫁,这门差事就成了长榕了的,小长榕年虽不大,可办事儿却极为用心,便是雨天也经常拉着老太太顺着游廊散步,基本上没有过懈怠偷懒的时候。

“那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昏迷?”洪氏疑惑的道。

徐青山也摸不着头脑。

倒是明兰,眸光一寒,沉声道:“嬷嬷,今日除了小厨房的饭食之外,祖母可还用过其他什么东西?”

房嬷嬷便将芙蓉莲子酥的事情说了。

明兰赶忙让房嬷嬷把今日老太太用过的东西都收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触,尤其是那些剩下的芙蓉莲子酥。

“姑娘放心,老奴早就叫人收起来了!”

其实房嬷嬷也有怀疑,只是不敢确定,寿安堂里头都是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了,小厨房那边的厨娘也都是老太太陪嫁来的家生子,并非是后头从外边买来的,也不是盛家给添置的。

徐青山面色凝重的问:“你是说老太太这不是病?而是~~~”徐青山自己都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

“不是病是什么?”洪氏起初没反应过来,可这话刚一出口,就立马瞪大了眼睛,瞳皱缩:“难不成~~~”

话音没落,外头忽然就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伴随着一道由远而近的喊声。

“郎中来了!”

“郎中来了!”

······

道一声辛苦郎中了,便赶忙将其带到老太太榻前,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那么多规矩了。

况且让郎中诊脉也不算违背了规矩。

可等着盏茶功夫,请来的郎中却什么也瞧出来,起身摇了摇头,冲着几人拱手施礼,说声自己才疏学浅,让明兰他们另请高明,便告辞了。

让人送走郎中,明兰坐在榻旁,握着老太太苍老的手,看着老太太紧闭着的双眼,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眼中的担忧几乎都要溢出眼眶了,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头滋溜溜的打着转儿。

洪氏和徐青山也站在榻旁,一脸担忧,还安慰明兰说请了太医。

一顿饭的功夫,一个须发皆以银白的太医,便被带到了寿安堂。

人命关天,太医也没和他们客套,立马就坐下给老太太诊起了脉。

屋里其余人都被赶了出去,只留下明兰,徐青山和洪氏还有房嬷嬷。

眼看着这位张姓太医脸色变了又变,忽而眉头一皱,紧锁不松,忽而眼中眸光闪烁,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深思。

光是把脉就把了半盏茶的功夫,随即又起身将老太天的眼耳口鼻尽皆检查了一番,退到外间,张太医的一句话,就把三人狠狠的震了一震。

“老太太这不是病,而是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