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早在元宵那日就停了,可天气尚未回暖,纵使时不时便有阳光普照大地,可地上积雪仍未融化,天地山川,草甸树木,尽皆都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天地之间一片萧瑟,飞鸟绝迹,瞧不见有半点生机的模样。

就像是一副挥毫泼墨的壮丽山河画卷,美则美矣,却独独缺乏了那种盎然的生机。

原本被茫茫大雪覆盖住的官道,也早在京兆府以及周边州县齐心协力的合作之下,被清理了出来。

尤其是大雪连绵的那几日,连接附近州县的主干道之上更是日日都有人清理,原本因为大雪而打算偃旗息鼓,不再四处跑的商贾们,也因为道路的畅通,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时机重新跑起了商。

虽说衙门方面出手干预,控制了物价的上涨,可衙门便是再强势,也不可能让这些个商贾们赔本。

官道上头往来的行人商贾比起往日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加的趋势。

徐章带着王破敌一行将近三十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提刀跨弓,披大氅,着劲装。

一行人速度不慢,为了防止贼寇趁大雪作乱,衙门早已经联系了当地的指挥营在通往各州县的主要路口处设置路卡。

一行人装备齐全,气势彪悍,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官道上的行人们碰着了不需要招呼,就自觉的退到道路两边。

出了长安地界,众人便逐渐偏离了官道,往周边的山林而去。

近三十个汉子在山林之中搜索了小半日功夫,却依旧是一无所获,所见者除了白雪还是白雪,便是偶有的几株草木也都掩盖在白雪之下。

地面近乎半尺左右厚的积雪,足以掩盖所有的踪迹。

“不是说这片山林里头野物很多吗?怎么咱们连只野物的毛都没瞧见?”

王破敌心里头已经在腹诽那几个告诉他们这边山林里头有野物出没的人了。

脸上满是惋惜:“莫说那些大物了,随便来只野鸡野兔之类的也好呀,总好过叫咱们空手而归。”

“我说冯都统,你不会是忽悠咱们的吧?”王破敌审视着骑马走在他边上的都统冯英。

“哎哟我的哥哥耶!”冯英一脸无辜的道:“来之前我可都说了,就眼下这时节,山林里头可没啥猎物。”

王破敌依旧目光不善的看着冯英。

冯英哪敢怼王破敌,当即便求救似的看向徐章:“侯爷,你可得替卑职主持公道呀!卑职来之前可都说提前提醒过破敌哥哥了。”

徐章摇摇头,看了看冯英,又看了看故意搞怪的王破敌,笑着道:“没有就算了,长安又不像宥阳,如今外头这么冷,想必那些野物也都冬眠去了。”

“走吧,既然没能遇上,也就不需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徐章招呼王破敌。

王破敌神情一动,问道:“那咱们直接去蓝田大营?”

徐章没有回答,王破敌当即便招呼分散在林间的众人,不一会儿,近三十人再度齐聚,在向导冯英的带领之下,朝着蓝田大营的方向赶去。

说起这个冯英,倒也算是武勋之后,祖上曾在宁远侯帐下效命,可惜命却不怎么好,跟随太祖南征北战,东征西讨的时候不幸战死,后来太祖念起忠心,被追封为云骑尉,可惜却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而是降等袭爵。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了冯英祖父那一辈时,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就已经没了,好在冯英的祖父还算争气,在西军里头混的还算不错,把冯英的老子也给弄进了西军。

如今冯英的祖父虽然已经去了,可冯英的父亲冯纲在西军之中却也扎稳了脚跟,如今在庆州那边做指挥使,手底下管着一千多人。

冯英是家中独子,自幼丧母,冯纲后头虽然续了弦,也陆续纳了好几房姬妾,可惜却一直没能再有孩子,是以对冯英这个家中独苗苗自然宝贝的不行。

冯英曾一度想要加入西军,可在冯纲的坚持之下,最后只能在长安做了个小小的武巡检,虽未入西军,却也能领兵了。

位置的话,大概就和水浒里头的花荣一样,负责的是长安城周边乡镇的治安情况。

这次徐章打算去蓝田大营瞧瞧,李伯祥这才给徐章推荐了冯英做向导。

一则是因为冯英的年纪比徐章等人大不了多少,二则吗,冯英对于长安周边的情况确实熟悉。

冯英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知道要是一直窝在巡检的位置上,上头还有自家老头子压着,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出去带兵打仗了。

好在这些年来天下承平,便是西夏和契丹也都安分了下来,不在犯边,边军们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也就是欺负欺负附近的马贼草寇了。

是以冯英虽被冯纲拘在了长安,父子俩却也没有因此而闹翻。

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在这位忽然出现的过江猛龙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争取在徐章面前留下好点的印象,莫说是抱上徐章这位经略相公的大腿,只要是肯让他拽着点裤脚,冯英就满足了。

陇右距离长安这么近,冯英又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陇右那边发生的事情,他可是早就知道了。

朝廷打算对陇右用兵的消息虽然还没传出来,可某些嗅觉敏锐的人,总是能够根据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提前察觉出来旁人根本没有察觉的信息。

“吁!”

北风猎猎,天空之上,不知何时又再度飘起了雪花。

通畅的驰道之上,一行数十骑逐渐放缓速度,因为在那天际连绵成片的皑皑雪白之中,有一大片杂色映入众人的眼帘。

就像是雪白细腻的上等生宣之上,忽的落下了一团墨渍。

“侯爷,前头就是蓝田大营了!”冯英的话音之中带着兴奋。

作为地方巡检,冯英虽然一直都知道蓝田大营在什么地方,却从来都没有机会进去过。

蓝田大营虽然早已不复当初先秦时那般风光,是秦军主力部队的驻扎地,可却一直都未曾废弃,尤其是西夏崛起之后,朝廷除了在边境之地布下重兵之外,在关中平原与中原相通的要道之上,同样囤聚了不少兵马。

而蓝田大营,作为关中平原的东南咽喉,自然也驻扎了不少西军的兵马。

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陕西陷落之后,西夏铁骑长驱直入,刀锋直指中原腹地。

不过现如今的蓝田,除了常驻的五千人马之外,更多的则是生活在蓝田附近的军户。

蓝田大营位于灞河之侧,背靠秦岭山脉,绝对是一处易守难攻的要地。

蓝田以西,以北,皆是广袤无垠的平原地段,灞河从中间横穿而过,常年的冲刷,在河岸两侧形成了大量的河谷地带,而且灌溉所用的水源也从来不缺。

秦汉时期,关中可是天下著名的肥沃之地,甚至还有‘得关中者得天下’的说法,足以见关中平原的重要性。

沿途所见,竟是广袤的田地,阡陌纵横,连绵成片,田里,陇上,如今都覆上了一层积雪,偶有几株顽强的麦苗,不敢被积雪所掩,奋尽全力,在这寒冬腊月之中,穿透了厚厚的积雪,将自己那柔软纤细的身躯展露在瑟瑟的北风之中,想要为这银装素裹的美丽画卷点缀上几道色彩。

可这才刚刚冒出头不过几日功夫,便又被自苍穹之上飘落的雪花给掩盖了起来。

积雪聚在那幼嫩的叶上,将那几株不甘心被积雪覆盖的纤细麦苗,再度压在积雪之下。

可纵使飞雪不断,却仍旧难以将那迥异于洁白雪花的绿意全部掩盖。

周遭不见行人,附近的村落房屋也都披上了白衣。

距离大营越近,麦田变成了草甸,成片的草甸之上,不似麦田那般有田垄从中隔开。

四周也早已没了村落人烟,大营已然近在咫尺,辕门处的箭塔之上,有袅袅烟气升腾,隔着几十步的距离,都能看见箭塔上的火光,以及立于箭塔之上的甲士。

徐章并没有因为军营士卒们的偷懒而生气,也并没有觉得意外。

禁军全员八十万,其中良莠不齐的并不在少数,似那种全是老弱,战力甚至连地方的厢军、乡勇都比不上的也不是没有。

西军在禁军之中,一向以骁勇善战而闻名,数十年来,与西夏交战不知多少回,西军的战力是全天下都有目共睹的,西夏的铁鹞子够厉害了,可在西军的坚甲利箭之下,同样没能讨到什么好。

双方在这数十年间爆发的无数场战役,胜负皆有。

关中之富饶,虽不比江南,可却胜过西夏那苦寒之地不知多少,虽扼住了丝绸之路的要道,可西夏苦寒,哪里能和关中相比。

等到徐章等人都快要道营门外的时候,辕门处的守军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徐章等人。

守门的十将是个颇有眼力见的,见徐章等人衣着气度尽皆不凡,胯下坐骑甚至比军营里头还要好上一些,当即就意识到徐章等人的身份不凡,立马亲自迎了出去。

“军营重地,还请诸位亮明身份,说清楚来意!”

冯英自告奋勇的上前道:“吾乃长安巡检,吾身后这位,是现如今的陕西路经略安抚使徐相公,特意前来蓝田大营巡视,还不快去通报你们指使。”

十将眼睛跟着就亮了,可却仍旧没有第一时间退开,先是冲着众人行了个大礼吗,然后反倒是问冯英和徐章要起了身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