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巷里,俆章苦着脸,长柏也有些担心。

“你这才入仕多久,还是个无权无势的起居郎,官家怎会钦点你去淮南赈灾呢?”长柏疑惑的问。

徐章摇头道:“唉,前些时日淮南路递上来一封报灾的折子,说是受了水灾,正巧当时我在官家身边当差,官家便问我可有良策,我便大胆说了几句。”

徐章摊开双手,一脸的无奈。

长柏眨了眨眼,“大胆说了几句?”

“只是大胆说了几句?”长柏再度确认。

徐章神情一僵,略有些尴尬,嘴角扯了一下:“陛下还让我写了道折子!”

长柏失笑:“这算不算作茧自缚?”

徐章翻了个白眼,一脸无奈:“我哪里料的到,仅仅只是一封小小的折子,就招来一件这样的差事。”

徐章本以为嘉佑帝只是临时起意,只是单纯的考校一下自己,没想到……

长柏目光灼灼,嘴角却已扬起一丝弧度:“这何尝不是一场机遇,官家叫你去赈灾,何尝不是对你的考校,待这次赈灾归来,说不定便能入了官家的眼,从此便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徐章苦笑道:“你就别打趣我了,赈灾这差事哪是那么好办的,休说我这个初入官场的新人,便是许多经验丰富的经年老吏也未必能够做到万无一失,若是出了差错,引起民愤,只怕………”

长柏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殆尽,徐章说的不错,自秦汉以来,纵观千年历史,不论是陈胜吴广的大泽乡揭竿起义,打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造了大秦的反。

还是后来东汉末年的黄巾之乱,打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旗号,拉起大旗造起了刘汉皇帝的反,掀开了一场持续百余年的纷乱大势。

亦或是后来隋炀帝时期,那个作出无向辽东浪死歌,掀开隋唐时代群雄并起,诸侯割据乱局的知世郎王薄。

若非是因为被逼的没有办法,实在活不下去了,谁会选择造反,走上一条前程未卜的未知路。

正如同徐章前世那部脍炙人口的战争剧,那个向往红色的少年郎,以一个安逸,点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们骨子里头留存着的共同东西。

……

“凡事要往好处想!”长柏安慰道。

徐章却道:“可我却习惯了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防范于未然自然是极好的。”

被徐章这么一说,连带着长柏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徐章深吸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脸颊,“官家金口玉言,此事现在已成定局,绝无更改,明日一早,我便要随杨侍郎一块儿出发了。”

杨侍郎便是如今的户部右侍郎杨启平,也是此次安抚使人选,因其出自户部,正好方便调拨钱粮,赐便宜行事之权。

徐章和贺老太医为副,负责协助杨侍郎,施行预防疫病之法,官位虽然不高,却也有一定实权。

“这么着急?”长柏瞪大了眼睛,昨日在朝堂之上刚刚下的旨意,明日便要出发,未免太赶了些。

徐章叹了口气,神色却异常坚毅,目光无比坚定:“灾情紧急,赈灾之事迫在眉睫,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杨侍郎要等户部的钱粮调拨下来,再带着钱粮一道南下,不得不暂留东京。

我和贺老太医因负责疫病防御之事,必须得先行一步,尽快赶到淮南,调度人手,安抚一应民众百姓,防止灾后疫病爆发!”

提起疫病,便是长柏也不禁面色凝重,严肃的道:“疫病之事,事关万千百姓存亡,谨言此行,乃是为淮南万千百姓所计,任重而道远。”

说着便长身而起,对徐章拱手躬身说道:“长柏在此替淮南百姓拜谢谨言!”

徐章箭步上前服住长柏,沉声说道:“吾辈读书人,当矢志不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

“而今淮南百姓正处水深火热之中,吾辈之士,自当前赴后继,略尽一些绵薄之力。”

“则诚此礼,请恕章不能领受,待章自淮南归来,平定水灾之患后,则诚再行此礼,章比欣然受之!”

徐章看着长柏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着,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长柏被徐章几句话说的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眼中好似有一束火光被点燃,目光灼热的看着徐章,感慨道:“谨言高义,请受晚生一拜!”

这一次徐章没有再出手阻拦,因为长柏后退了两步,躬身再拜。

半晌之后,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长柏这才又问道:“祖母和六妹妹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徐章:“自然是如实相告!”

长柏点头道:“这事儿便是想瞒也瞒不住,如实相告确实是唯一的选择。”

徐章笑着拍了拍长柏的肩膀,说道:“祖母和六妹妹不似寻常女子,又不会因为我去赈灾就要死要活的。”

长柏道:“祖母是个什么事情都看透彻的人,大风大浪经历了不知多少,比咱们可要强多了,只要阐明其中厉害,祖母自然能理解,六妹妹也是个聪慧懂事的,不需要咱们说也知道轻重缓急。”

徐章说道:“若是一开始瞒着,等后面她们从旁人口中知道了消息,叫她们更加担心,反倒是不美。”

“不错!”长柏也不禁点头:“不如一开始就坦诚以待,和祖母六妹妹说清楚!”

去救灾确实存在风险,但风险并不算高,这世上不论是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完全没有风险。

下午时分,徐章和长柏回了一趟盛家,将俆章马上就要和贺老太医一道前往淮南赈灾的事情说了。

老太太听了,率先问的不是俆章,反而是那位那位贺老太医:“可是现如今的太医院正?”

俆章点头:“姑祖母认识贺老太医?”

老太太道:“这位贺老太医的发妻是我昔日在闺中时的好友,这些年来也从未断过联系。

贺老太医虽然为人迂腐了些,但医术确是极好的,一直深受官家信赖,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冠绝京畿之地,此行有他在旁边照料,想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他若是知道你是我的侄孙,定然也会对你多加关照!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出发?”说着说着,老太太忽然才想起没问这事。

俆章答曰:“明日卯正时分!”

“这么快?”

卯正既卯时过半,也就是早上七点钟左右。

“不是说淮南受灾的折子刚刚送到东京吗?为何这么快就要出发?不要等户部筹措粮草吗?”

老太太是大风大浪走过来的,经验颇为丰富。

俆章道:“户部的杨侍郎为安抚使,等粮草筹措完成之后再押送粮草赶往淮南,如今水患刚过,正是容易起疫病之时,官家命孙儿和贺老太医火速赶往淮南,组织当地官员百姓一起预防疫病。”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先祖们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总结出来的进来,不愧是官家,考虑果然周到。”老太太点头说道。

一旁的明兰却担忧的道:“会有疫病吗?那章表哥去淮南岂不是·······”

俆章看着明兰,展颜一笑:“六妹妹放心,我可是星君下凡,头上有魁星照应着,便是遇到了危险,也会逢凶化吉,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差点没翻白眼,随即才神情严肃的道:“虽然有贺老太医在一旁照料,但你自己也要小心谨慎,若是遇上什么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听贺老太医的。”

俆章点了头:“姑祖母放心,孙儿省得!”

老太太点头道:“你心里有数便好,记得千万不要逞强,凡事量力而行。”

俆章笑着道:“孙儿是什么性子,姑祖母还不知道么?”

老太太叹了口气,看着俆章:“你这猴儿虽比谁都惜命,却也比谁都要热心,若是遇上了大是大非的事情,见到了无数百姓受苦,怕是连这条小命也不顾了。”

俆章笑着道:“姑祖母,孙儿哪有您说的这般伟大。”

“你呀你!”老太太摇了摇头,横了俆章一眼,再度强调道:“切记我和你说的,凡事量力而行,莫要逞强,我家明儿还在家里等着你四年后娶她过门呢。”

一旁的明兰俏脸一下子就红了。

俆章说道:“姑祖母放心便是,便是为了您老人家和六妹妹,孙儿也一定不会逞强,凡事三思而后行,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之中。”

老太太道:“你素来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官家既看得起你,叫你去赈灾,那便不能疏忽,必须得把这差事给办好了!”

“孙儿谨记姑祖母教诲!”俆章恭敬的道。

老太太忽然起身道:“人老了,这才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乏了,你们有什么话想说的就慢慢说,我老婆子要进去歇息一会儿。”

一旁的房嬷嬷立马过来扶着老太太,一边往隔壁捎间走,一边关切的手:“老太太您慢点!”

长柏立马心领神会:“我记得父亲说明日要考校我的学业,不行不行,我得回去抱抱佛脚!你们先聊着。”

说罢便径直出了寿安堂,脚步飞快,搞得汗牛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