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何棠不知道,杨薇此时最不愿意打电话的对象就是常斐然。

方家早就准备好接方翎回家了,得了消息,带着衣服冰棺什么的直奔警察局。

看到方翎的一刹那,方妈妈再次晕了过去。

天色灰蒙蒙的,哀乐回荡在天地间,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愁苦和悲怆。

直到这一刻,看到方翎穿着寿衣躺在棺材里,杨薇才感觉到了真实。

真实就像是一柄利剑直直戳进胸口,方翎真的死了,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

那是一种很难以言喻的感觉,悲伤从心底涌出来,占满了她的心魂,却没有通道,无处发泄,像是所有感官都被堵塞了,哭也哭不出来。

方翎回了家,又停丧了两三天,方爸爸、方妈妈才在杨国兴的劝说下,带着方翎去了火葬场。

入殓师帮忙给方翎做了最后的准备,以让他走的更体面一些。

化过妆的方翎脸色红润了一些,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方妈妈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用力握住了方翎的手,那手那么冰凉,像是一块冰,她悲痛的哀声呜咽,可嗓子哑了,眼睛干了,早已没有泪水,哭不出声,她将额头贴在方翎的手背上,满满都是疼惜和不舍。

“方阿姨。”杨薇轻轻的扶住她的肩膀,想要劝说一句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叹息,她心里清楚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没用的,都无法弥补他们那种丧子之痛。

那是捶心之痛,是无奈的痛楚,没有人可以取代,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让他们缓解。

“方翎,方翎。”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喊叫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女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她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头发散乱如同一个疯子,她在门口停了停,确认了一眼床上的方翎,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过来,她跑过的地方留下鲜红的血痕,她扑到方翎身上,哭喊着:“方翎,方翎,你醒醒,你别吓我……”

方妈妈抬头迷茫的看着趴在方翎身上的女人,她不认识这个女人,也从没见过这样的疯婆子,可她却知道她是谁,是的,她知道。

她就是害死了自己儿子的那个女人!

方妈妈一把将麦穗推在地上,抱住方翎的尸体,声嘶力竭的吼道:“你别碰我儿子。”

短短的几个字,方妈妈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一声之后,她的喉咙里满是腥甜的味道,她的嗓子彻底失了声。

她的唇张张合合的,却只能听到抽气一般的声音,她说不出话来。

麦穗爬起来,小心的扒着床沿:“阿姨,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阿姨,你让我看看他吧,见他最后一面,我求你了……”

“你滚。”方爸爸扒开她的手:“都是因为你方翎才会死的,你别想见他,方翎也不想见你。”

“不,不是的。”麦穗拽着方爸爸的裤腿:“我没有害他,不是我,叔叔你相信我,我爱方翎,我真的爱他,你就让我看他一眼吧,就一眼,我求你了。”

方爸爸一脚踹开她:“你休想。”

“叔叔,阿姨……杨薇……”麦穗爬到杨薇身边:“我求你了,杨薇,你帮我跟叔叔阿姨说说,我真的只是想要见他最后一面,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杨薇挪开眼睛,泪珠滚落下来。

“茜茜,江凤,江雯……”麦穗挨个求过去,每叫一个人,她的脑袋就重重的磕在地上,没几下额头就渗了血,触目惊心。

“麦穗。”杨薇快步过去,扶住了她的肩膀:“好了,别磕了。”

“杨薇,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我知道的话,我肯定不会让他过来陪我的,杨薇……”

☆、第397章你别找错了

“杨薇,你帮我跟他们说说吧。”

“杨薇,你帮我跟他们说说吧。”

一句话好像是魔咒一样在杨薇的耳边回响着。

杨薇置若罔闻,拿着棉签给麦穗脚上的伤口消了毒,上了药,问:“你怎么不穿鞋就过来了?”

刚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脚上都是鲜血,被割出一道道的小口子,简直数都数不清。

麦穗好像没听到,机械的重复着:“杨薇,你就帮我说说吧……”

“说什么,我说也没用。”杨薇知道有些事情是永远的伤痛,正如薛淑娴失去了女儿和老公,施立辉是她生活的唯一支撑一样,对于方爸爸、方妈妈来说他们的悲痛无处发泄,麦穗就成了唯一的发泄途径,她去说也是没用的,方爸爸、方妈妈不会同意的。

“有用的,怎么会没用,方翎最听你的话……”

“方翎已经不在了。”

一句话,麦穗呜呜的哭了起来:“你是不是也怪我,这事都怪我,如果我没有来辛潞县找他,如果我没有住进那家旅馆,如果我没有遇到那个人,如果我没有约他在那见面……就不会出事了,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

“你也不想的。”

杨薇虽然也很悲痛,却不想将这些痛苦转嫁到麦穗身上,出了这种事情,最悔恨的人应该是麦穗,如果说以前杨薇不确定这件事,那现在看到麦穗这满是伤痕的脚,看到她层层包裹的额头,她也该知道麦穗是真的后悔,真的痛苦。

“我一出生就是在孤儿院里,他们说我一出生,我父母就死了,所以孤儿院的老师不喜欢我,说我是扫把星,会带来霉运,那些年没有一个人喜欢我,没有一个人正视我,他们看到我或者是躲起来,或者是用那种很敬畏,很害怕,很同情的眼神看我,只有方翎……”麦穗缩成一团:“只有他对我最好,他从来不会怕我,也从来不会同情我,他真的把我当成朋友来看……”

“杨薇,我是真的很爱他,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老天爷要带走我爱的每一个人……”麦穗说着抱住了杨薇的腰,呜呜的哭了起来。

杨薇抚摸着她的肩膀,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听到外面传来哀乐,她知道,那是方翎将要出发的信号。

“好了,别哭了,我们该出发了。”杨薇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什么话,等方翎下葬之后再慢慢说吧。”

“杨薇?”麦穗仰头看着她,盛满了泪水的眼睛里,好像在问她,你为什么不似我这般悲痛。

杨薇俯身给她穿上鞋:“等会走慢点也没关系,这已经是我们能送他的最后一程了。”

杨薇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麦穗直勾勾的看着门口,泪珠滚滚滑落,片刻之后,她缓慢的起身,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房间。

门外,天色昏暗,积了好几天的乌云,终于再次飘落了雪花,雪花似人的哀哭,纷纷扬扬的不能停歇。

方爸爸在墓园给他买了一块墓地,不是很大的位置,但是景色很不错,据说从这里还能遥望着他们的家的方向。

方爸爸准备了很多东西,扎了很多很多的纸人,做了一个五层楼的房子,那房子有一人多高,房子里有各种家居摆设,小小的餐厅里,桌面上甚至还做出了一块桌布,整洁干净,里面有各种他喜欢的东西,似是怕他寂寞,连画画的纸笔都准备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方翎的喜好来的。

对于方爸爸来说,这也许是他最后能为方翎做的事情。

方妈妈心痛到无法言喻,紧紧的抱着骨灰盒直到最后一刻,才不舍的放进了墓地里,土洒了下去,从此以后,他就能只能活在人们的回忆之中。

真实感迎面扑来,像是被掀开的赤裸现实,让人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接受。

杨薇望着墓碑上的字,终于再次真切的意识到,方翎走了,永远的走了。

麦穗不敢过来,她怕方爸爸方妈妈生气,她站在人群的最后,躲在一棵大树后,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墓碑上,方翎两个字就像是两柄利剑轮流戳着她的心脏,她用力的抓住树上干裂的树皮,将手上的指甲折断了,渗出了鲜血亦没有察觉到痛。

他走了,真的走了,再也没有方翎了。

人安葬了,东西烧完了,纸钱该撒的撒了,该烧的烧了。

方妈妈再次晕过去之后,被人抬着下了山。

方爸爸看了看麦穗,沉默的跟了上去,终究没有去赶她。

人群渐渐的散了,风吹着雪花在地上落了一层,落满了坟墓,落满了墓碑,她一步一顿的走过去,轻轻的拂开上面的雪花。

“方翎,我来送你了。”她噙着泪如同在对情人低声密语:“方翎,你要记住,我姓陈,我叫陈穗,我不是姓麦,你别找错了。”

话到最后,她已然唇齿轻颤。

“方翎,你为什么不听话啊,你为什么要抛下我……”麦穗抱着墓碑失声痛哭。

杨薇没有走远,孤身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眼睁睁的看着她痛哭流涕,看着她悲痛欲绝,她的心麻木的没有感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看着,好像看着就能体会到什么,就能缓解什么,虽然她知道这样没有意义。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杨薇低声问。

常斐然的手停在她的身侧,而后毅然决然的抓住了她的手,用力的握住。

杨薇回头看着他:“你肯定都知道的吧,否则你不会放她回来,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他们正追查的罪犯,一个急匆匆赶去的男人,还有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

追查的罪犯死了,急匆匆赶去的男人也死了,只剩下痛不欲生的女人。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常斐然不知道却也知道,他不知道因为他并非亲眼所见,因为他并没有看到故事的完整过程。

他知道是因为有人对他讲述,是因为有证据就摆放在那里,那些无声的讲述者正在一点点的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可这就是全部吗?这真的就是所有的故事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或者这只是别人想要让他看到的故事。

他紧紧握住杨薇的手:“你应该问她才对,而不是来问我。”

☆、第398章见面说

他的话好无情。

他的声音好冰冷。

杨薇以为,他来了,是想要给自己一个交代,是想要告诉自己真相,可他什么都没说,他闭口不言,将所有的话都埋藏在心里,却要让她去掀开麦穗的伤疤,自己去看个清楚。

“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残忍了吗?”

“真相往往都是残忍的,可我告诉你的,未必就是真相。”

杨薇忽然笑了一下:“你不能告诉我真相,并不能说明你不知道真相,而是你不能说出来,因为它涉及的是你的利益。”

常斐然脸色稍变,皱眉看着杨薇。

杨薇的手缩了回去,揣进衣兜,她仰头看着常斐然,面色平静无波:“方翎虽然是被枪打死的,但是持有枪械,想必也轮不到你们特种兵出手,让你们出手,也许是枪械的问题,那把枪来路不正?或者是你们其中某个人的?”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如果不是枪械的问题,那就是罪犯本身有问题,你带走了麦穗,这么久才把她放出来,绝对不单单是让她协助调查,你连她也调查过了。”

“杨薇……”

“等等。”杨薇打断了常斐然:“我在北昙市的时候,你就一直在我身边转悠,我来到辛潞县,你还是在我身边转悠,你说你去执行任务,但是我出事,你却是第一时间跳出来救我,你的任务是什么?”

常斐然沉默了,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她,可这种事情他却不想告诉她,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清楚讲明白这件事,又怕告诉她给她造成不必要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