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没有再看她,转身看向明思,语声温润,“我先去娘,那里一趟。”

明思颔首,“好。”

秋池笑了笑,从云芳身侧擦过,大步离去。

明思余光扫了明显有些魂不守舍的云芳一眼,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想再说什么,转身便欲朝书房行去。

谁知,身后传来“噗通”一声跪地声,紧接着是云芳凄楚无限的哀唤声,“夫人!”

明思身子僵了僵,顿了片刻,缓缓转过身,神情却是平静已极,语声淡淡,“你想说什么?”

帽儿和蓝彩也走了出来,见云芳如,神色也不好看。帽儿恼怒地就想上前说话,明思却一个抬眼让她止住。

该来的始终会来,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权利。

听与不听,自己心里有杆秤便可。

云芳呆呆地望了明思半晌,只觉心中又酸又痛,忽地,她重重叩首下去,“少夫人,您给奴婢一条活路吧!”

头磕得极重,捣在石板铺就的廊下,“咚咚”闷响,两下便见了红肿。

明思面色一冷,在蓝彩过来之前便轻声道,“你再磕头,我就让人把你扔出去!”

云芳一呆,抬首起来愣愣地望着明思,娟秀的脸庞上瞬间两行泪下,映着额头的红肿显得可怜之极,咬了咬唇,身形微颤,“少夫人,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奴婢吧!”

明思静静地看着她,“把话说清楚.我如何不给你活路了?”

云芳一滞,望着明思那清澈通透的眸光,呐呐唇动,却说不出话。

明思轻轻一笑,“不好开口?那换个说法,你想要什么样的活路?”

“少夫人......”云芳轻颤片刻,珠泪盈盈地哀戚,“奴婢十五岁就跟了少爷......少夫人你就行行好吧!奴婢一定好好伺候您和少爷,您别赶奴婢走……”

明思垂了垂眸.片刻后,“我从未提过要赶你走的话,你的卖身契也不在我身上。你要求也不该来求我。”

云芳匍匐了几步,爬到门前,边哭边哀求,“少爷要让奴婢配人,奴婢十五岁就是少爷的人了……少夫人你行行好,您的话,少爷定然会听......少夫人放心,只要少夫人恩典.奴婢愿给少夫人做牛做马——”

“够了!”明思蹙了蹙眉,看着云芳的满面狼狈,心里有些烦闷。沉了口气,平复心绪,她定定地看着云芳轻声道,“你想过没有,若是将军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情意,他岂会这般安排?”

云芳一怔,睁大眼望着明思,也忘了哀哭。

明思呼了口郁气.缓声道,“我从未在将军面前提起过你,更不曾说过任何安置你的话。将军同你说的话.都是他自己的主意。”顿了顿,淡淡地望着她,平静之下有一丝隐藏的怜悯,“明知这个男人对你毫无情意也要留下,一无恩宠,二无地位,你图什么?”

云芳呆了呆,垂下眼睑.低低道.“奴婢只想留在少爷身边。”

明思唇畔绽露一丝浅浅笑意,眸光却忽地黑亮幽深.轻声道,“如果一辈子让你只替他端茶倒水.你还愿意?”

云芳身子一僵,面上表情霎时滞住。

一旁的蓝彩和帽儿顿时明了,蓝彩冷冷地看着她,帽儿却撇了撇嘴。

明思的目光清冷而淡然,语意缓缓,“你并不愿意如此,对么?”见云芳不语,明思轻轻弯唇而笑,“你想留下并不是为了只是伺候将军,更不是为了伺候我。你是希望能有孩子——因为有了孩子便可以有名分,你不用再做奴才,可以做半个主子。我说的可对,云芳?”

明思的面上一直带着笑意,可那清冷通透的眸光却让云芳一阵阵发颤。

她不明白,为何这个长得还不如自己的女人偏偏能得了少爷的心?不仅得了少爷的心,还让少爷从此不再亲近别的女人......

她的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掩不住却又不得不掩住的嫉妒。

老夫人说得对,这少夫人是有妖法的,要不然她才如此年纪,为何就能将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云芳咬了咬唇,可是眼下她只能求她,想到明思先前所言的那句毫无情意,她顿时悲从中来……

泪流满面地扑到在门槛上,悲声大放,“少夫人,奴婢求求您,您就开恩吧!奴婢跟了少爷七年了,奴婢如何还能去配人......”

“住口!”明思打断她,心中蓦地生出些烦闷,“你不用再求了!你的事儿我管不了,你要求就去求你的少爷去!”

言毕,明思转身朝内行去。

蓝彩和帽儿走到门前,将她拉了起来,蓝彩冷冷地看着她,“你要哭到别处哭去!你来了这儿,小姐可从未刻薄过你半句!你在我们院子里哭,算什么回事儿?”

帽儿更不客气,仗着力气大直接将她朝院门处拖,“你不知道在别人地方上哭不吉利么?你想哭就在外头哭够了再说——干我们小姐什么事儿?是将军不留你,你该找谁找谁去!”云芳抵不过帽儿的力气,到了庭院中间,她抹了泪,用力脱帽儿,自个儿朝针线房的方向跑了。

看着她背影,帽儿撇了撇嘴,一面朝正房走,一面难得的掉了回书袋子,“明明是自个儿贪富贵,还赖小姐—这叫活该,人必自辱……”后面的却想不起来了。

蓝彩瞥了一眼云芳消失的方向,拉了她的手一把,“走吧。”

秋棠院正房。

隔扇窗都开着,屋中一片明亮。

秋池端着茶盏饮了一口放下,笑得随意.“娘,你寻我可有事?”

秋老夫人笑了笑,秀美的眉眼一片和,“你这孩子,娘无事难道就不能寻你来说说话儿。”

秋池笑了笑,目光在屋中一色崭新的黄花梨家俱梭巡一圈,“娘这回回来住得可惯?”

秋老夫人一笑,身子朝雕花椅背上靠了靠,“还好。”

田妈妈上前一步.站到秋老夫人身后替她捏着肩膀,“我说老夫人也该多出去走走,这屋里——”

“田妈妈——”秋老夫人朝后淡淡瞟了一眼。

秋池微愣,看了欲言又止的田妈妈一眼,又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未发现异样,“娘,可是有事?”

秋老夫人微微一笑,“无事。”

秋池微微蹙眉,看向田妈妈.“田妈妈,你说!”

秋老夫人神色不虞地用余光扫了一眼田妈妈,田妈妈手下不停,面上却有些忍不住,“老夫人,你素来肺气不足,这屋子里好几件物什都是新漆,你这几日晚上咳得都睡不安枕…...”

“田妈妈!”秋老夫人提了些音量,皱眉道,“好好的.说这个作甚?”

秋池这才发现,鼻翼间确有淡淡油漆味道,些许刺鼻.顿时眉心紧了些。

秋老夫人含笑看向他,“你莫听田妈妈多嘴,也不过两三件有些味道,把窗户多开开,过两月就无事了。”

秋池眼里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娘,这些事儿你怎么不同明思说说,身子岂是小事?我待会儿回去同明思说说.让她给你换过。”

秋老夫人微微一笑.没有接口,拍了拍田妈妈的手.“好了,不用捏了。你先下去。”

待田妈妈退了出去.秋老夫人这才坐直身子,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放回茶案,“池儿,听说包副将要成亲了?”

秋池点了点头,笑道“娘也知道了。”

秋老夫人笑了笑,“我只听说包副将要准备亲事,别的倒还不清楚。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秋池笑道,“娘也见过的,就是明思身边的大丫鬟蓝彩。”

秋老夫人似一愣,面上笑意微微一敛,“你同意了?”

秋池笑着颔首。

秋老夫人垂下眸,脸上笑意淡去,看了一眼秋池,有些欲言又止。

秋池一怔,看着秋老夫人,“娘,怎么了?您可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妥?”

秋老夫人望着秋池叹了口气,“包副将乃是官身,又是你身边数得着的得力人——池儿,你这事儿可办的不妥。

那蓝彩虽是你媳妇身边的人,可怎么说也是奴才......”

秋池露出些难色,“可这是包不同亲口向我求的,他跟了我这几年,也就求过这一回,儿子已经允了他。”

秋老夫人垂眸不语,脸上也现出难色。

秋池看着秋老夫人的面色,稍稍讶异,“娘,可还有其他的事儿?”

他也觉得包不同和蓝彩身份有些不配,可这毕竟是包不同自个儿选的,加之又是明思身边的人,故而,他也未多想。此刻见母亲这般神情,倒似还有难言之隐。

秋老夫人长叹了口气,“你可知田妈妈早就同我提过,想把她家翠芝给包副将。她看上包副将许久了,说是即便正妻不成,偏房也使得。我当时想着,这翠芝虽非奴籍,可田妈妈却是签了卖身契的,这说出去于你面子上不好看。又想着包不同只怕看不上翠芝的出身,故而就同田妈妈说明缘由,推了此事。可眼下,包副将若娶了蓝彩—”抬首望着秋池,“这田妈妈跟了我也这么些年了,没有功劳也有些苦劳……

顿住话头,秋老夫人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朝椅背靠了靠,语声些许疲惫,“这家里人一多啊,这事儿就多了。方方面面周到也不是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