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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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六章 糟糠之妻
昨日张廷玉回来,说起的那一件事,定然是事出有因。
次日起来,顾怀袖却也不多问,因为今日去游秦淮,必定能看出一些端倪来。顾怀袖一点也不急,她在意的不过是张廷玉怎么做而已……
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
到了如今这地步,张廷玉说有人要逼他纳妾,“逼”,如今还有谁能逼他?
朝中无人握着他任何把柄,也没有人能用旁的东西要挟他,现在的太子更没有这个本事,那么剩下的这个逼他的人只能是如今万岁爷康熙了。
顾怀袖不知其事原委,只要今日去看看才知道。
她对着菱花镜照了许久,忽然道:“我不过是个俗人。”
青黛不解:“夫人?”
顾怀袖叹气:“不过是忽然想起一些事情罢了,你只管给我梳个好看的头,今儿你主子我,怕是要去看看二爷的妾室……”
“啪”地一声,青黛手里的梳子都吓得掉在了地上,一旁的画眉差点打翻了装着干净水的铜盆。
张廷玉从外面进来,刚刚跟阿德交代了一些事情,就听她说这话,不由得连声叹气:“干什么闹得这样如临大敌?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等八字再有一撇,你觉着,我还会坐在这里梳头?”
若真有了,怕是顾怀袖早已经收拾东西带着嫁妆走人了,指不定走的时候还要坑他张廷玉一把。
顾怀袖斜了他一眼,只道:“是人是鬼,今儿我不妨去看看。”
张廷玉只看她自己个儿画眼描眉,动作之间透着一种雍容的沉静。
蛾眉轻扫,明眸善睐,眼底有春花秋月,面浮着风光云影,菱唇如朱,那很自然翘起来的兰花指,眼色略略深了一些的眼尾的线……
顾怀袖给自己上妆的时候会连着眼睛一起画了,却不跟寻常的妇道人家一样,只描个眉毛。她画得很细,若是原来整个人能算有十分的美,画完了就成为十二分。到底哪里来的魅力和手段,张廷玉也不清楚。
“女人的美七分靠脸,三分靠画……”
偏生她还真就会……
指尖带了一点脂粉色,从唇上轻轻地擦过去,再轻轻地一抿,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有些太耀眼了。
天底下定然没有自己这样能夸自己给自己增光的……
顾怀袖想着,便微微地一弯唇。
张廷玉道:“你这样,我怎敢让你出门?”
老婆都是要放在家里自己看自己疼的,更何况是现在顾怀袖这样?
张廷玉点评了一下:“后宫里那些女人,见了你多半都是想要掐死你的……妖邪之姝,回头千人骂万人恨。”
“全当你是夸奖了,张老先生抬爱了。”顾怀袖一点也不心虚,只是看着镜子里,道,“今儿胖哥儿不用去了,送他去葵夏园,让他玩儿。廖夫人那边会派人看顾着,画眉……不,青黛你去跟着。”
“是。”
青黛怔然了一下,这才答应下来。
旁人顾怀袖不放心,信任人的程度,也是要慢慢才能分出来的。
顾怀袖看向张廷玉,只道:“一会儿我就让皇上见识见识,什么是刁民。”
张廷玉看她头上还缺了一枚簪子,只从妆台上捡了一只飞燕衔缠枝的点翠簪,给她按在发鬓的左侧,只道:“这样就更没人敢当我的妾了。”
这一枚簪子,半面都是缠枝,像是延伸出去的一片荷花的花瓣,将她小半面的发都给压在了簪里,乃是看着极为富贵的一枚。
张廷玉挑这一枚,用心何其歹毒?
顾怀袖只拉长了声音揶揄他道:“你当心着逼得人跳水自尽……不过,那姑娘若是比我生得好看,我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那你觉得,还有人比你好看吗?”张廷玉笑着问她。
顾怀袖也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可我这人不知天高地厚,即便有人生得比我精致,也没我的气质,即便有人脸蛋气质身段都比我好,那也没我有脑子。”
她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是得意,而是平静。
一种堪称恐怖的平静。
顾怀袖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临走之前,她道:“你见过那姑娘了?”
“何以见得?”张廷玉仔细地回想着自己话里有什么破绽,可竟然无果。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过什么暴露自己见过这个姑娘的话……
他望着顾怀袖,等她说话。
顾怀袖笑道:“你方才回避了我的问题,我问你我生得有没有她好看,你问我觉得还有没有人比我好看。张廷玉,平日里,你的答案肯定是没有。可是方才我问你的时候,你反问了我回避这个问题。若你与平时一样说没有,我定然不怀疑。可你担心我发现你见过那姑娘,所以回避了这个问题……也就是说,你认为回答‘没有’,会暴露自己。只有心虚的人才会这样想,而你张廷玉平时不这样想。”
这女人的心思啊……
张廷玉失笑,他拉了她的手:“好吧,见是见过,不过情况比较特殊。没你长得好看,只是……”
昨夜的话头,终究还是打开了。
张廷玉与她上了车,才将事情告诉了她。
等到了画舫里面的时候,与她交代过了事情,这才去前面的大龙船里见皇帝。
顾怀袖揣着心思进了这一条画舫。
皇上加恩,这里不仅有后宫妃嫔,还有江南各位官员的正室夫人,但凡五品以上的都有座位在前面。顾怀袖的位置,原在宜妃左手边的第八个位置,基本处于整个画舫最中间的位置。
对面的都是后宫的妃嫔,前面几位贵人,后面是侧福晋,林佳氏与十三阿哥的侧福晋富察氏坐来挨着,除了伺候皇帝的妃嫔之外,都是按着品级坐的。
顾怀袖一进来,便朝着宜妃福身一礼:“臣妇给宜妃娘娘请安,宜妃娘娘吉祥,给各位主子小主请安,主子小主们吉祥。”
宜妃只觉得眼睛都被刺了一下,而后便像是明白了什么,唇边顿时扬起压不下去的笑意,一摆手给她指了位置,道:“今儿江苏巡抚宋荦的夫人没来,你也知道宋荦最近惹事儿上身。张大人乃是皇上亲近信任的近臣,你也是皇上御封过的刁民,恰好外头有一出好戏,本宫要来找你一起看,特允你坐在这里。来——”
这……
顾怀袖一看见宜妃那盈满了笑意的眼眸,想起的却是扬州行宫里没了的两个宫女,和那平白遭难的扬州知府。
宜妃心机深不可测,能在后宫之中站稳脚跟的,一向都不是什么简单女人。
顾怀袖暗自将警戒提上来,才特意谢过了坐下。
一时之间,整个船上的女人们都向着顾怀袖看了过来。
顾怀袖也就大大方方地坐在这里看。
宜妃这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又说了那样的一番话,肯定是知道那朱江心的事情了。
这里头牵扯可大了,顾怀袖在半路上听完张廷玉说,才知道他昨日为何是那样踌躇的口吻。
正想着,人已经来了。
前面宫女通报了一声:“朱姑娘来了。”
林佳氏讥讽地一勾唇,看着坐在宜妃左手边的顾怀袖,右边距离宜妃更近的地方还有一个位置,是留给这一位“朱姑娘”的。
宫女通报之后,果真有一个穿着鹅黄色半臂套水红襦裙的姑娘进来了,头上有粉红色璎珞宝石,当真是指如削葱根,口似含朱丹,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
红巾翠袖,步履纤纤。
顾怀袖就低眉敛目地翻了手里的茶盏,看着这一个端庄的闺秀逐渐走近。
这姑娘姓朱,名为朱江心,乃是前明朱三太子的后人。
自闯王李自成兵败山海关后,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崇祯皇帝剑砍妻女于宫室之中,自己则上吊在紫禁城后景山老槐树上……他的几个儿子尽皆隐姓埋名流亡于各处,实则自康熙朝开始,南明政权便已经名存实亡。
只是崇祯皇帝的几个儿子之中,据说大半都已经死了,只有一个朱三太子在逃,名为朱慈焕。
现在朱三太子不知道哪里去了,可是偏偏有不少人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跟清廷作对,犯上作乱。
本朝以来,已经有过好几次打着朱三太子旗号谋反的人了,三十八年的时候还有人在闹,不过没怎么翻起水花来,就被剿灭。
人人都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可真正的朱三太子怎么说也有七十几岁了,却不知所踪。
今年康熙刚刚到江南,就遇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在一个“张老先生”——此张非彼张,只是与张廷玉同姓又恰好是个文人而已,名为张月怀——的揭发之下,说发现了真正的朱三太子。
原来朱三太子朱慈焕化名为“王士元”,一直在江苏这一带生活,也没有什么谋反的心思。
人人都打着他的旗号谋反,可是真正的朱三太子却在民间过着平静的生活,与寻常人一样,只除了给自己儿子起名的时候照旧按着“和”字排辈,又给起一些带土部的怪字以外,不曾有任何的稀奇之处。
然而坏就坏在这名字里头,皇族的血脉高人一等,而朱三太子一家在改朝换代变成普通人之后,依旧保持着那高人一等的意识,于是终于被张月怀发现。
结果康熙这边立刻派人去抓,却被那边的人警醒,已经逃跑,妻女六人全数投缳自尽,只留下了一个自称是朱三太子孙女的姑娘。
而今,这一位自称是前明后裔的姑娘,就站在顾怀袖的面前。
说起来,这一位朱江心的身体里流着前明皇族的高贵血液,走过来的时候眼底也带着一种淡淡地高傲。
她躬身敛衽一礼,却没说话。
宜妃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却道:“朱姑娘快请上座,到本宫身边来,瞧瞧这标致的人儿,当真是艳色冠绝天下……不愧是前朝遗后……”
这话其实含着辛辣的讽刺,只是那朱江心似乎完全将这当成了恭维,面不改色地受了,“宜妃娘娘过誉了,不过是……”
“不过是蒲柳之姿”几个字还没说完,朱江心就已经看见了垂眸坐在一旁饮茶的顾怀袖。
宜妃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她早看着朱江心不舒服了,好在好不容易说动了皇上让命妇们也来作陪,才有机会让曾经美貌冠京华的顾怀袖来“隔空打脸”。宜妃自顾自在这边恭维朱江心,顾怀袖就在一旁坐着喝茶,当个安静的美人,可朱江心偏偏一抬眼就能看见一个比自己美了不知多少倍的女人坐在不远处……
这种旁人一个劲儿在美人面前夸丑八怪时候,丑八怪的心情……
朱江心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还不怎么沉得住气,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船上的气氛也一下古怪了起来,众人都没想到今日是这样的发展。
前几日刚刚将人抓住扭送回来的时候,宜妃恰巧见着,还道了一声“多标致的人儿”,结果被朱江心不屑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打那以后宜妃就记恨上她了。只是表面上,宜妃是一副大度的模样,甚至像是忘了当初的事情……
现在,女人的小心思这才刚刚开始转呢。
朱三太子在逃,这一回十有□□是真正的朱慈焕了,只是他人跑得远,只叫自己妻女自尽,自己跑得很快。
他大约没想到,自己朱家竟然还有贪生怕死之辈,死了一回没死干净,竟然在被清兵鞑子抓住了之后苟活下来。想死的法子多得是,如今这一个朱江心却不死了。
这样也正好省了康熙的心,还能用朱江心钓一钓拿在逃的朱三太子。
其实朱慈焕能让自己的妻女自尽,自己逃跑,便知其实是个狠心的人,未必在乎这一个孙女,可康熙拿着他孙女就是有用的。
江南士林,一直不大稳定,康熙每一次南巡都要去拜谒明孝陵,就是为了将这一块给稳住,给人一种清朝君主敬着前朝皇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