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一息,有?风拂开门帘一角,将不远处的喧嚣吹送而过。也?只是一瞬,帘子重?新归位,他们就又?沉浸在无声幽寂的书阁当?中。

此处没有?旁人,只有?他们彼此。

等了盼了十?几日,再重?逢,他想亲近她,大抵……也?是人之常情?。

明筝忍着羞意,朝他方向走了两步。

视线内出现一对玲珑的、穿着绣鞋的足尖。陆筠抬起眼?,讶然望着去而复返的女人。

明筝伸出指头,轻轻勾住他的尾指,踮起脚来,附在他耳畔道:“傻子……”

陆筠眸子一沉,反手扣住她的腰,整个人倾身而上?,将她紧紧挤在身后的书架上?。

她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像天上?月,水中花,琢磨不定,不可看透。如此撩拨,叫他如何还?能忍。

他动作没试过这么粗鲁,力道像要把她挤碎压扁。他一手按住她肩膀不叫她逃开,一手钳住她下巴不准她拒绝,他俯身吻上?去,一开始就霸道强悍,舌撬开她齿关,肆意妄为……

明筝仰头受着,手掌被钳住按在背后的书架上?,连推拒也?不能。

热浪一重?重?漫上?来,她素来的冷静矜持此刻全都溃不成军。靠在书架上?的背脊觉得有?点痛,他太忘形了,坚硬紧实?的肌肉挤得她没法呼吸。

她被迫踮着脚靠在书架上?承受着男人的吻。

二?十?多年人生?,八年婚姻,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单是一个吻就能让人理智不再,如此沉沦……

结束后,她双腿都虚软掉了,无力靠在他肩头,启唇艰难的平复着。

陆筠没比她好多少,本就饮了酒,又?如此熬着相思苦,他要用很大气力才能说服自己停下不要更进一步的亵渎。

心中翻卷着的情?潮太汹涌,他实?在害怕吓着了她。

相互拥抱着,沉默了片刻,明筝不想太尴尬,努力搜罗着话题。

“这里是你读书的地方?”

像话家常,可是嗓音微微带了点暧昧的暗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窘的立即掩住了嘴唇。

好在陆筠放佛没有?发觉,他叹了声,环住她的腰稍稍将她松开些,带着她来到左侧的书格前?,抽出一本书卷,翻开来,示意她看。

明筝脸颊贴在他怀中,朝上?横了一眼?,是本兵书,可空白处密密麻麻全是一个字。——“筝”。

年少时,他就锁在这里,一边瞧书,一边满脑子想着她。

那时他笔迹不若现在这般锋利,如今的他跟十?年前?那个少年,变化太多太多。

他又?抽出一本,掀开来,也?是一般全是她的名字。

陆筠见她垂眼?不语,轻声解释,“所以这里常日上?锁,除我外,谁也?不许进来。”

明筝抿了抿唇,低声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总不会是偶然伸手帮了她一把,被她凶巴巴的怪罪了,就开始惦记了她?

陆筠默了默,缓声道:“大概是……我从陷阱里把你救出来之前?。”

“曾有?几回遇见,你兴许没在意,但?你已经在我心里烙下了痕迹了……”

“我悄悄跟过你,隔墙瞧过你,看见过你哭,看见过你笑,……有?一日小沙弥送错了斋饭,其实?不是送错,是我特地给你的。清早禅院里那些花,是我亲手采的……我几次想让你发觉,可你没有?。直到那天……咱们才第一回 说了话。”

原来从她知道他以前?,在更早的时候他已经喜欢她了。

这份喜欢小心翼翼,这份喜欢沉默无言。

明筝没说话,垂着眼?,指尖描摹着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眼?底好生?酸涩,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滚了出来。

发黄的纸页上?落下点点滴滴的泪痕,陆筠慌了,丢下书将她抱紧,去瞧她的脸。明筝掩面不给他瞧,他有?点急切地道:“筝筝,我不说了,都过去了,我们珍惜眼?前?就好。”

明筝捂着眼?睛,闷闷地点着头。

她觉得好委屈。

他这样爱她,为什么没有?告诉她呢?

如果早一点挑明,是不是,她就不用经历在梁家的八年?

可她又?能怪谁呢?

她太古板无趣了,端持着闺秀身份,他靠近一点儿就被她斥责无礼,兴许注定她是要错过他的。

如今这样甜蜜和幸福,又?能长久吗?

他还?能爱她多久,一辈子太长了,哪有?人能永远都不变?

她也?会害怕,也?会恐惧,他越珍惜她,越让她觉得不安。

陆筠牵着她来到榻前?,令她坐在那,回身去洗了条帕子,单膝跪蹲在她身前?替她小心地抹拭泪痕。

“明筝,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他很紧张,怕是自己失了言。

冰凉的帕子沾在脸上?,还?有?他滚热的手指。

明筝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在他这里,她就变得越来越没用起来,像个哭闹不休的小孩子。

她摇头,抿着唇不说话。

陆筠说:“你不喜欢我提那些事?,以后我就……”

明筝掩住他的唇,点头道:“喜欢的。”

陆筠怔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筝抱住他的脖子,又?重?重?的点了点头,“喜欢的。”

喜欢听他说,他是怎么爱上?她。也?喜欢他说,他是如何守望了她十?年。这么多这么多的爱意,让她清晰感知到自己被需要的。让她觉得幸运,也?觉得幸福。她不是一无所有?,一败涂地,这世上?还?有?个这么好的男人,无怨无悔的痴痴恋慕着如此平凡的她。

陆筠有?点发怔,被她主动圈住脖子,他半晌都没敢动弹。

他仰头望着她水洗过的眼?睛,那里头倒映着他的影子,只有?他……陆筠喉结滚了滚,觉得热意又?从底下蹿了上?来,刚平息掉的火苗腾地蔓延开来,他觉得自己,迟早会死?在她手上?。

明筝没防备,猛地被他推开倒在榻上?,没等她起身,他就沉默地覆上?来。

明筝喉咙发紧,极小声地喊了声“不要”。

可陆筠听不见了,他掐住她纤细的胳膊和腰,凶蛮地重?新吻上?来。

所有?的抗拒被堵在唇齿中,明筝仰头望着屋顶的横梁,渐渐视线模糊了,眼?前?只能看见他,那么近那么近的脸。她从没试过如此狂热的亲吻,也?只是亲吻……

**

入夜,乍暖还?寒的季节,家家门窗紧闭,免叫夜晚的凉风吹进热乎乎的房间。安如雪的门窗却都敞着,梨菽背着人,偷偷取出纸鸢在夜空里遥放。如是已经五六天了,可看到信号的哈萨图却始终没来。

安如雪心里的焦急不已,眼?看肚子渐渐大起来,她却被关在宅院里不能出门。她身边除了梨菽,旁的都不可信,梨菽和她一样出不去,外头原本能为她驱使的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她需要哈萨图,需要他手里的那些秘药。她得快点打掉肚子里的孽种,不然等到月份大起来了,再落胎就更伤身体。

她凭着肚子里这块肉,已经成功哄的梁霄把她亲娘和兄弟接到了京城安养,她也?重?回梁府,被老?太太等人接受。这孩子的使命完成,该送它走了。

碍于她怀孕在身,梁霄已经好些日子没与她同房,倒是便宜了个名叫翡翠的丫头,趁她不便抬了通房。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无论怎样都不能前?功尽弃。

梁家虽然不比从前?,可毕竟原来曾是伯府,锦衣玉食不会少,有?朝一日抓到机会也?不是不能翻身。况且梁霄英俊潇洒,怎么也?比跟着那荒漠里的蛮人要好……

她胡乱想着,抬头望着那只破碎的风筝,希望这次之后,再也?不用与那蛮子虚与委蛇,单是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她都要吐了……

一阵疾风吹过,冷风吹得她浑身一抖,正要抬手关窗,动作蓦然顿住。

她适才余光一瞥,似乎望见墙外站着个人影。

她不确定,睁大眼?睛又?仔细瞧了一眼?。

花墙外头,梁霄负手站着,他仰着头,也?正在打量上?空那只纸鸢。

安如雪慌乱不已,想开口喊住梨菽,可她若是一喊,就等同于认了……

片刻,梨菽抱着纸鸢走回来,“姨娘,也?不知图爷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都这个月第六回 了,这会子还?……”

她见安如雪脸色惨白,下意识顿住了话头。

安如雪浑身打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二?、二?爷您听我说……”

梁霄沉着脸,从惊愕不已的梨菽手上?夺过那只纸鸢,“你跟外头野男人之间的信物?就是这个?”

安如雪扑通一声跪下去,膝行到梁霄面前?,小心翼翼第牵住他的袍角,“二?爷听我解释,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梨菽、梨菽,哪来的这东西,你……你为什么害我?”

梨菽摇摇欲坠,瞬间明白过来,姨娘这是要牺牲她了。

“梨菽,你深夜放这纸鸢,到底是想干什么?我跟二?爷好好的,我们好好地,我肚子里还?怀着二?爷的骨肉呢,这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梁霄垂眼?望着地上?哭的梨花带雨,面色惨白,可怜兮兮的女人,这就是他的心上?人,这就是他当?成宝贝一样疼宠的人。这就是他为之妻离家散,也?要护着爱着的人。

他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与明筝离分了。

明筝……明筝……这个名字,每每想到就让他心痛。

那才是他的妻子,他要共度一生?的人啊。

可连她也?成了别人的……她要嫁给别人了!

梁霄双目赤红,蹲下身来,咬牙切齿地问:“所以……?这纸鸢你不知情??你不知道这星月形纹样,是西北坦坦部的徽纹?”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二?爷,您要信我,是梨菽……是她自作主张,我不知情?的,我……”

“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耳朵甩过来,打得安如雪整个人都晃了晃。

“贱人!”他咬着牙,恶狠狠的骂道,“你真是个贱人!”

“我从他手里夺了你,你很不甘愿是吗?舍不得那蛮子的茅草窟,舍不得他身上?的羊膻味是吗?”

“我好吃好喝供着你,给你锦衣玉食,叫你呼奴唤婢,让你当?我梁霄的如夫人,你就这么对我?一面哄着我,一面跟那蛮子勾勾搭搭?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怎么连点羞耻心都没有??”

他见她抽抽噎噎的捂着脸哭,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他一把揪住她披散的头发,狠狠地唾她,“一个男人满足不了你是吗?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贱人!都是贱人!”

**

梁霄变了。

他变得越发寡言。

他坐在黑漆漆不见天光的屋子里,整日整日的不说话。

安如雪被锁了起来,由专人看管着。他不要她死?,他要她把肚子里的孩子好好地生?下来。

梨菽被发卖出去,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也?没人知道梁霄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