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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乌衣胡同,是贺州城里年头算久的一个老胡同,许家就在这。
四年前,许家还不是许家,叫金甲堂,是许杭舅舅金洪昌的住家。自其舅一家去世,金甲堂也就易主,如今改作了‘金燕堂’。
回了住处,许杭吩咐丫头准备加了香茅和辛夷花干的热水,刚刚洗完澡,人才在床上坐定,门就被人一把踢开,走进来的声音铿锵有力。
段烨霖一进门,就摘下军帽,将披风扯落放在椅子上,然后一颗一颗解开纽扣,往许杭的方向看去。
许杭只穿着白色的蚕丝睡衣,胸襟微微敞开,直露到锁骨以下,手里拿着一本元曲词书,低头正看着,他头发还微微湿漉,滴了一点水到肩膀上,沾湿的衣服变得透明起来。他轻轻抬起头来,没有情绪的眼眸往段烨霖这里一看,段烨霖就觉得喉咙一痒。
他上去就把许杭的书拿开,丢到地上,翻身就上了床,想把许杭摁在床上,却被许杭挣扎抵开。
许杭把书捡起来,声音冷淡:“别糟蹋我的书。”
段烨霖直起身子,伸手去摸他有点湿的头发:“我说让你回去,是让你回小铜关等我,你是故意听不懂是吧?”
许杭没理会他,把书收起来夹上书签放到床头的抽屉里。段烨霖看了他一会儿,明白了点什么:“你又在耍什么脾气?今天药铺里的事,这就恼了?”
“我说了别带你的兵来我的药铺,吵。”
这话听得段烨霖很想笑,他这个主就是脾气古怪,自打认识他开始,看着那些穿军装的就没有好脸色,段烨霖头一次带兵去药铺的时候,许杭那张脸就板了好几日。
“这么讨厌当兵的,那你有的忍了……”段烨霖逼近许杭,感觉到许杭的身子僵了一下,他就把人扣住往枕头上压,手就从衣领处伸进去,在胸口上很肆意地来回,低声喟叹,“我就是这里最大的兵头子,以后,别再整这没用的气给我看,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说罢放下银床帐钩,做他从药铺开始就一直想做的事情。
床板开始摇晃,不情不愿的那种吱呀声,闷吭和杂乱节奏,随着一起一伏的纱幔交织。
大约就是想欺负人,一直到打更人的声音都听不见了,许杭一直紧紧抓着床沿、骨节发白的手才猛地失力,颓然松了下去。
挂钟打鸣的时候,段烨霖才起来,现在是初春,很快就是清明了,早晨起来还很凉。
乔松到了小铜关没接到司令,就直直往金燕堂而来。一见到段烨霖就行礼:“司令,军统局局长的儿子今日该拿着调配令到咱们这儿报道了,您要不要见一见?”
段烨霖从怀里拿出一根烟点上,吐了个烟圈:“老子最烦这些太子党,肩不能挑手不能扛,长得衣冠禽兽,个个都是软蛋,出了事还特能折腾。让他去做文书局做特助,没事别在我面前晃悠。”
“是。”
看了看车窗外,路上已经有些小摊子拿新长出来的艾草做清明果子,青翠得很。
乔松这时候把车停下,去买了几个清明果子递给段烨霖:“司令,来尝个鲜。”
段烨霖咬了一口,很清香甘甜,他突然就想到一件事来:“乔松,还有几天就是清明了吧。”
“是啊,再过八天就是了。”
“真快啊。”段烨霖突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许杭的场景,“四年了,那个时候他还只到我胸口,现在都长过我肩膀了。”
乔松知道他说的是许杭,一时间不敢多插嘴,想了想说:“要不,我也给许少爷买些果子,您带给他尝尝?”
“他不会吃的,以前送过,连装果子的屉笼都被丢了出来,真不知道是犯了他哪根筋!”这件事段烨霖记得很深,哪怕被段烨霖在床上折腾地死去活来也咬紧嘴巴,就是故意不让段烨霖知道原因,叫他不悦。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租界区,段烨霖把帽子戴好,恢复了以往的锐气:“走,去给那些洋人讲讲贺州城的规矩!”
金燕堂里,许杭其实比段烨霖醒得早一点,只是他不想起来。这些年来就是这样,他不想在一夜之后醒来和段烨霖面对面。这种羞愧其实是一种毫无价值的倔强,可是许杭就靠着这点子倔强,像是一小盏煤油灯,去抵挡整个夜的黑。
段烨霖未必不知道他这点心思,看破不说破,好像是施舍他这一点面子。
起来洗漱,丫鬟巧官刚刚把艾草白果粥端上来,外头的小厮就急吼吼跑进来:“当家的,药铺乱起来了!您快去瞧一眼!”
许杭放下刚拿起的勺子,眼睛微微一眯,随后起身出门去了。
第3章
药铺里的的确确是一年到头难得一见的吵闹,店铺里一个抱着六七岁男孩子在哭号的妇人,边哭边捶胸口,另一边是一个汉子,像是这妇人的丈夫,扯着一个一身白西装,似乎刚留洋回来的青年。
那青年看起来不胜其烦,而那男人死死抓着他,生怕他跑了。
药铺伙计一看到许杭来了,赶紧迎上来:“当家的你可来了,你看这叫什么事哟…吵得没法做生意了!”
“怎么回事?”
伙计压低声音,慢慢说来。原来这一家三口是今早去城隍庙烧香的,庙门口买了个清明果子给小孩子吃,小孩子吃得急眼,一下子噎住了,愣是吞不进去吐不出来,当即就倒了。
这家人又是捶又是推就是没办法,眼看着孩子都已经翻白眼要不行了,这时候人群里才站出这个青年来。
这青年看了一眼说得开放气道才行,可庙离医院和药铺太远,怕是赶不及。这夫妇一听登时就跪下了,求这青年帮忙。青年说自己不是正经医学生,手上也不干净,不敢给治。
到底是看他们边哭边磕头可怜,只能拿出钢笔朝孩子胸口扎下去,然后带着孩子来鹤鸣药铺,这才一口气缓过来。
可有趣的是,孩子是救回来了,这夫妇却拽着青年不让走,非说这胸口上的伤得青年来付钱,万一扎个什么三长两短出来,可有的追究的。
这时候那妇人就嚎叫了:“啊呀我好好的儿啊,就是吃果子急了点,生生就给扎了一个血窟窿了!这是要杀人啊!”
那青年显然已经气得反笑了,脸上更是不屑与这种人争辩。店里其他人也指指点点,对这种人甚是不齿。
许杭冷眼看了一会儿,才终于出声道:“给我赶出去。”
他的声音并不响,可是独有一种魄力,清冷地像还没化冰的泉水,让人心头一凌冽。伙计们纷纷看向许杭,伸长了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许杭就指着那抱小孩的夫妻重复了一遍:“把他们赶出去,钱也别收了,方才给他们治过的纱布剪子或是膏药等,凡沾过的,跟人一起丢出去。我鹤鸣药铺不收这样的病人。”
“是!”伙计们早看不惯了,只是碍于药铺声誉不敢乱动,当家的发话了,他们才赶紧动手。
那夫妻脸色大变,那妇人更是趴在地上吼起来:“要死了要死了!药铺还有见死不救的了!”
一个伙计闻言,不客气把那妇人一拎,往门口拖去,指着门上的一个牌子嗤笑道:“不是见死不救,咱们药铺是有‘三不救’!”
那夫妻一听,睁大眼看,可是看了半晌也还是云里雾里,原来是个白丁,不识字的。
此时就听许杭慢慢念道:“奸淫掳掠不救,抽烟酗酒不救,忘恩负义不救。最后这条,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
“听清楚没?听清楚了赶紧走,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伙计们一推一搡,赶忙着就把那夫妻赶出去。
那夫妻还要堵在门前吵闹,甚至还要把头磕破在门上。掌柜实在看不下眼,冲出来瞪着眼睛,下巴一拧,摆出凶神模样呵道:“不长眼的老货!告诉你,司令到我们药铺还不敢这么大声吼叫,你们要比司令还大了?再闹,就请军爷来治你们!”
一听到军官,这一家子像被捏住喉咙,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灰溜溜走了。
再说药铺里,许杭处理完了,就顾自到柜台上看昨日的账目,那青年走上前来,伸出一只手:“谢谢你的帮助,我叫袁野,刚回国就能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是奇遇了,多谢你。”
许杭盯着那只手看,骨节很长,手上没什么老茧,不像是会治病的手。他没有回握,只淡淡说:“不用谢,不是为了帮你,我嫌别人在店里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