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多余的福寿康健。”景玄默说得轻描淡写。

歌细黛的心一惊,她顷刻间就明白,他分明是在意那个八字预言——太子殿下克太子妃的阳寿。她的手指捏了捏,在无数震颤在胸腔活跃。她轻轻的走过去,走到他背后,伸开双臂环抱着他,将胸膛贴在他的背脊,什么也不说,就那样静静的抱着他。

景玄默感受着她的心跳,面色微沉。他愿意折阳寿,补在她的阳寿上。他并不贪心,只要她活得跟他一样久。

他无事般的道:“快坐回去,看着为夫搓面条。”

歌细黛“唔”了一声,回到了椅子旁坐好。

面团揉好了,景玄默从桌案的橱柜中取出油碗,将油涂在掌中,开始小心翼翼的搓面条。刚开始时,面条搓得有点粗,慢慢的就是粗细均匀了,面条的表面颇为光滑。他是搓了数十条面条后,才能轻松的搓成这样的。

他将搓好的面条盘在备好的盆中,倒入油,让面条在油中浸着。

不一会,锅里的水再次煮沸了,嘟咕的响。景玄默掀开锅盖,大片的水气弥漫,清烟中他身姿挺立,一身华贵衣裳,所做之事却与天下平凡男子一般。

他从油盆中取出面条捏在指间,轻轻的抻拉出细细的一条,他手法熟练灵敏,抻拉的很快。转眼间,一根长长的面条连而不断,粗细均匀,已是下进了沸水中,盖上了锅盖。

歌细黛掩在雾气里,默默的看着他,整个人都被温暖的酸楚包围着。

“备碗筷。”景玄默冲她眨眼。

歌细黛乖乖的走到案前,将他眼皮底下的碗筷摆放在他眼皮底下。

他伸手捉住了她,隔着桌子,瞧着她温软的目光,他忍不住探身将吻落在她的唇上,轻轻的吸吮着。他们温润的气息缠在一起,跟着雾气一起升腾,在四周慢慢的舒展开去。

这一刻,寂静极了,只闻他轻吟道:“真好吃,不知道为夫做的面可有这般美味。”

歌细黛推了他一下,很不解风情的指了指煮开了的锅。

景玄默不舍的她,掀开锅盖,仔细看了看面条,见已熟了,便将长寿面盛在了碗里。长寿面是一根长长的面条,不加任何的佐料,寓意是简单轻松的福寿康健。

“好咯。”景玄默笑吟吟的,绕过桌案,到了她面前,端起碗,用筷子夹起面条放在嘴边吹一吹,又吹了吹,喂她吃。

歌细黛凝望着面条,眼神复杂,咬了下唇,张开嘴大口的吃着。

面条很劲道,虽然只有面香味,可她分明吃出来了酸甜苦辣的味道,那味道就直直的击中她的感官,滋味尽现在心口。

他喂的慢,她吃的快,总张着嘴着急的在要。

她狼吞虎咽的吃光了整碗面条,意犹未尽的道:“好吃。”

他搁下碗,笑了笑。

“景大厨的手艺就是好。”她笑意盈盈。

“只是手艺好?”景某人眯起了眼睛等着近一步的夸赞。

歌细黛慢吞吞的道:“脚艺估计也不错。”

“哦,你想试试?”

歌细黛只是一笑,道:“我是第一次吃长寿面。”

“第一次?”

“我娘是鄂国人,我每年都吃娘亲手做的长寿桃。”歌细黛轻声说着,今年起将会例外。

“以后还有很长时间,有我会为你做长寿面,”景玄默揽她入怀,用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语声低低,“你如何慰劳我?”

歌细黛笑得眉梢弯着,不说话。

景玄默的唇若即若离的在她的脸颊游走,声音里渐渐带着喘息,“让我吃你……好想吃了你,怎么吃都不够……”

歌细黛的面色忽而一红,缓缓地道:“炉火还燃得正旺,铁锅还在炉火之上,面汤还在铁锅里。简而言之,不久,面汤就会被烧干,铁锅的底部会烧糊,会有刺鼻的浓烟冒出。”

景玄默被呛得怔了怔,动作顿住了,温柔的唇从她的眉梢滑下,他放开了她,转身回到炉子旁,将炉上的铁锅端起放在一旁,将炉子提放在一个宽敞的地方任它燃着。

他闲闲的倚在案桌,弹了弹衣裳上的面粉,望着面容平静的她,语声清清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何时能短暂的卸下你的清醒,为我失神一回?”

歌细黛垂下眼眸,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的话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她慢悠悠的转过身,绕过影壁,迈着依旧酸软的双腿走到了床榻旁,倦累的挪进了被褥下。

并没有让歌细黛等太久,景玄默就来了,深深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后,躺在了她的身旁。

她笑着朝他身边移了移,打开他的胳膊,睡在他的臂膀里。

他们相拥着,她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响在情爱绵长的夜里,“我早已为你失神多时。”

☆、第87章 《荣华无量》0087

太子府。

在东廊尽头的华宜殿内,景玄默端坐在案几旁手捧着书卷,正专心的翻阅。此时已是深夜,室内明灯数盏,亮如白昼。

自大婚后,歌细黛日渐忙碌,可谓是早出晚归。至于她在忙什么,她不主动说,景玄默便没有问。当然,景玄默虽是不问,却都知道来龙去脉。

殿门吱呀一声的开了,随着吱呀的关门声,案几旁的已是倚着妖魅着熙华公子。

“柳博亮已死。”熙华懒懒的说着,俯首用玉锉在修着指甲。

柳博亮,当朝柳大将军家第四代单传。柳家自皖国开国以来,就是战功赫赫。柳家的男子皆是世袭大将军一职,颇受敬重。近几十年来边疆安定,大将军一职虽是形同虚设,但柳家依旧倍受皇恩,在皖国的影响举足轻重。

说起柳博亮,众人不免惋惜。柳家竟然出了这么一个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后代,唯一的特点就是对美女一掷千金且喜新厌旧。京城有九家大妓院,他是常客。遇到喜欢的女子,各种花言巧语的大方,一旦厌倦了,就狠狠的使坏。使坏的法子就是暗中骗光旧爱财产,再想方设法的暗中将旧爱置于死地——婲明就是十四名受害者中,唯一一位活下来的。

碍于柳家的威望,以及柳博亮的母亲是当朝景盛帝的胞妹,柳博亮无所顾及的沾花惹草,有恃无恐。他对他母亲说,一旦他娶了妻就会断然不入妓院一步。柳家就这么一个单传,柳母对心爱的儿子束手无策的宠溺着。

见景玄默将书卷放下,熙华接着说道:“柳博亮死在妓院醉情楼,赤着身子被绑在床榻之上,身上尽是刀划之伤以及滴在伤口上的蜡烛,是被活活的蹂躏而死。当老鸨带着几名女子闯进去时,恰好看到醉情楼的花魁满身是血,手拿着弯刀哆嗦的站在床榻旁。”

景玄默问道:“太子妃在醉情楼?”

“在,太子妃殿下始终在屋顶上等,等那个叫婲明的把柳博亮弄死。而后,嫁祸给了柳博亮的新欢,也就是醉情楼的花魁。”熙华仔细的修着指甲,“暗卫听到太子妃与婲明的聊天,经查,柳博亮害死过十三名女子,那个花魁陷害过婲明,把婲明多次毒打折磨得不轻。”

“衙门已知道?”景玄默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也取出一枚玉锉修着。

“柳博亮刚一断气,太子妃就把消息散了出去,让人去报衙门。”熙华笑了笑,“醉情楼的老鸨本是想封闭隐瞒消息,命人把尸体挪出醉情楼抛丢出去。不曾想,京城衙军晚她十余步见到了柳博亮的尸体。”

景玄默微一颌首。

“醉情楼出了人命,死的是长公主的独子,必会依法勒令整改。老鸨与姑娘们都被带进了衙门,”熙华提醒道:“太子妃殿下有心要接手醉情楼,让婲明当老鸨经营。”

景玄默笑了笑。

“太子不打算干涉,要静观其变。”熙华说出了太子的心声。

景玄默笑而不语。

“今日晌午,太子妃又去找谢羡之了。”熙华修好了左手,开始修起了右手。

“谢羡之依旧不知太子妃是如何认识他的?”景玄默只觉惊讶,歌细黛要在歌府里设立私塾,竟然选择让谢羡之当院长。

这位谢羡之曾在皇家集成书院里当监学,博古知今,有内法外儒的思想。后来告病辞去监学,秘密的进了四皇子的府邸,神不知鬼不觉的当了四皇子的幕僚,却不受四皇子的重用。后来,恭王一心要置四皇子于死地,在四皇子尚未发现端倪时,谢羡之已察觉到异样,再次告病离开,现在正归隐在郊外。

景玄默认为,歌细黛是不可能知道谢羡之的存在,而她不仅知道,并且还找到了谢羡之的归隐之处。

“他也很惊讶,”熙华更是惊讶,“他问过太子妃,太子妃并未正面回答。”

“他依旧不肯接受太子妃的邀请?”景玄默听说了,歌细黛已经去见过谢羡之三次,每一次都是以诚相待,非常真挚的邀请。

“只要太子妃再去一次,他就肯了。”熙华一笑,“因为太子妃说了,‘徜若我下次再来,你还不肯效忠于我,我唯有将你杀了。’太子妃也说了原因,‘一个人有治国之才,在遇明主时却避世不出,枉活于世。’若不是他答应太子在前,在太子妃去见他的第二次,他就肯了。”

景玄默也是一笑,“告诉他,不必顾虑我。”

谢羡之是有治国之才,他当时很精明的选了四皇子当栽培的对象,不曾想四皇子平日里有勇能谋,在非常关键时刻却不够果决。他嗅出危险后,就归隐了。四皇子死后,景玄默派人找他,找了很久才找到。景玄默亲自见他,请他出世,他推拒过一次,第二次时同意了。景玄默本是要在登基后重用谢羡之的,出乎意料,歌细黛来抢人了。

歌细黛确实不知景玄默也选中了谢羡之,因为上一世,就是她陪同景世开亲自去请他出世,效忠于景世开。

“他请人带话给太子,说他决心效忠太子妃。”熙华修好了指甲,满意对灯欣赏。

景玄默含笑不语。

熙华道:“太子妃已派人将消息散开了,说是歌家书院广招天下寒门子弟,有志之士尽可前来。由于有名额限制,只能先行择选一批。选中者免费入学。未被选中者,书院会赠送往来的路费。”

“能被谢羡之培养出的寒门子弟,势必会在日后朝堂中有大作为。”景玄默眸色澄亮,不得不佩服歌细黛的远见。

熙华继续汇报着,“七皇子还在装傻,装神志不清。”

众人皆知七皇子在广和园之变中被挟持后,就终日呆滞。他却蒙蔽不了景玄默的眼睛。

“六皇子又进峰居寺斋戒了。”

经查,峰居寺的住持正是徐皇后当年的青梅竹马。难怪徐皇后常去峰居寺烧香祈福。

“五皇子的病情加重,在双目失明后,双耳已失聪,浑身已有溃烂的迹象。”

五皇子景世开所中的慢性剧毒,会让其慢慢的受病痛折磨而死。

“皇帝的贴身随从的小曾子暴毙了。”熙华意味深长的看向太子。

景玄默面色微微一沉,桃妃自认为对皇帝老子下了毒,若果真如此,此时暴毙的就是皇帝。皇帝老子异常了得,桃妃对其下的毒,应是被他警惕的发觉了,他故意不露声色,将可疑之物让小曾子服用,以验证他的推断。如果桃妃现在还活着,一定会被皇帝老子惨无人道的逼供幕后指使。

景盛帝就是这样的一个皇帝,他能将女人宠溺到令天地动容,也能薄情到翻脸就踢下万丈深渊。这就是为何,天圣皇后只能活在景盛帝的心中。以及,徐知达为皇帝生了四位皇子,却动不了太子之位。他异常冷静果敢。

“已按太子的吩咐,在长宁郡放出口信,扬言有人看到了闲清王景荣。”

闲清王府大火一案,刑部还在继续勘察,察不出是火情的缘由,不敢枉下定论。由于桃妃是景荣所献,再联想到景荣的下落不明,景盛帝必会下令严密追查景荣的下落,以免景荣有谋逆的意图。

熙华道:“这些日,陆续有大臣上书,请皇帝延缓禅让,三品以上的官员已超过半数。”

十五年前,景盛帝颁的诏旨,在太子殿下景玄默十八岁的九月五日禅让。如今,已经不足五个月,景盛帝依旧皇权在握,丝毫没有禅让的意思。有些大臣们就开始上书,请皇帝三思。一旦有大臣上书,其余的大臣在观望后,也跟着上书,已是超过半数,还会持续增加。景盛帝任由大臣上书,并不回应,在批阅奏折时,均只有两个字:再议。

闻言,景玄默神色不明的颌首,将准备好的一份名单递过去,“关注他们的动向。”

熙华接过名单,妥善放好。

见熙华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就知道他已汇报完毕,景玄默清声问:“佳琳她?”

“我有三日没去找她了。”熙华淡淡地一笑,妖艳的气息顿时就被强烈的涩意罩住。

在广和园里,熙华让佳琳回京,佳琳不肯,他强势的将佳琳锁进了一处空屋里。景玄默配合熙华,对皇帝说佳琳的乳母患重病危在旦夕,先行回京了。当佳琳得知兵变失败后,更加的恨熙华,对熙华冷漠至极,怎么狠的话怎么说,还故意在熙华面前投进一个面首的怀里,举止亲热。

“她今日见了皇帝,提出要皇帝指个驸马给她,皇帝在为她挑选驸马了。”景玄默还是选择告诉熙华。

“哦。”熙华的身子颤了颤,痛色溢于言表。

景玄默拍了拍熙华的肩,一言不再发。感情之事,谁都无法把握,也无法建议。

熙华慢慢的打开殿门,退了下去。一抹红色,决绝的融入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