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穆颜是在歌细黛两岁时被赶出去的,而赶出去时刚刚产下孩子。那么,此时,穆盈应是八岁。

八岁的穆盈在何处?可在醉情楼里?

歌细黛已屹立了半晌,始终眺望着月色中绮陌,看那些香艳女子使出浑身解数的巧笑争妍,迟迟未决定如何寻觅。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娇滴滴的呻-吟,只见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拐下长廊,趁着月色相拥着走进了一簇花枝后,绸缪缱绻的野趣正欢。

即是耳根不得清静,她便要移至另一处屋檐,恰能熟悉醉情楼的格局。

正当她欲跃起时,一阵风从右手边吹过,将那股熟悉的异香吹来了。

闲清王景荣?歌细黛搓了搓手指,暗叹:身未现,香味先到,如此有标志的香,多不利于他暗中做事。

她知道他在她右边的屋檐,距离多远尚且不知。她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以免惊动了他。上一世他能在政变中明哲保身,可见他的运筹帷幄。既然他十分了得,不如让他继续了得下去,重生的她,不想改变能安享晚年的人的命格。

在她脚下,花枝后那对野合的男女,酣畅得淋漓。

听着鸳鸯**,氛围着实很是诡异。那异香仍在,他怎么还不走?歌细黛不由得轻皱起眉头。她提醒自己再忍耐片刻。

不一会,那对男女消停了,休息片刻后,相拥散去。

歌细黛的手指捏了捏,既然他不走,她可是要走了。

她刚提起脚,便听到了景荣的声音,“且慢。”

歌细黛咬咬唇,心道:能装着没听到他的话吗?

还不等她发挥娴熟的轻功,景荣已落在了她的对面,手里盘着玉石块,用耐人寻味的口吻拉长声音的道:“小姑娘,原来你有这种雅兴啊。”

这种雅兴?歌细黛只是稍稍一想,便体会出他语中的含义。原来,她不愿扰了他,而纹丝不动,在他的眼中,竟是她有偷听别人交欢的雅兴。

她朝他微微一笑,不曾想她的女扮男装如此容易被识出。

“女子不爱红妆,流返于酒馆妓院,皖国的民风何时如此开放?”景荣施施然走过来,神态濯濯似春阳,眉宇间有万叠青山的气韵,那双瞳子澄亮。

歌细黛惊讶于他竟然认出了她,并记得在酒馆的邂逅。即是如此,她装作不认识他,已是不识趣。她微微敛眉,“浊了闲清王的眼,让闲清王见笑了。”

她竟是不作解释?景荣好奇的更深的看她,想看出她为何这般和顺谨慎,却发现迷离夜色中,她姿容秀雅,神态清阔,似月桂树下的姮娥,只是身边少了玉兔罢了。

久居京城,常活跃于热闹之地,不曾想有如此女子,是他负此女,还是此女负他?

左手盘着玉石块,景荣将右手伸出向她。

要封口的东西?

歌细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了然道:“若王爷不嫌,民女去捉只讨喜的猫来,作为封口,可行?”

上次用了老鼠当封口,此刻那只在墙角的流浪猫,想必福星将止,要有好归宿了。

景荣眯起了眼睛,缓缓地道:“有银子即可。”

“又要让王爷见笑了,民女身无分银,此后出门,必会带着银两。”歌细黛说的实诚。

景荣撇了撇嘴,失笑道:“逛妓院不带银子,你难道是来妓院赚银子的?”

“不敢。”歌细黛正色道。

“不敢?” 景荣笑了,手中的玉块盘得快了些,“本王只听说过没有本事赚银子,还没听说过不敢赚银子的。”

“怕抢了闲清王的生意。”见他笑,她的嘴角跟着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本王倒是很想看看,你如何能抢得了本王的生意。”景荣斜眼打量她。

“恐又会浊了闲清王的眼。”歌细黛肃然道。

景荣用大拇指摸了摸下巴,不以为然的道:“本王的眼睛一直很明净,岂是你想浊就能浊得了的?”

“眼睛一浊,就难以再明净。”

“那就浊了本王的眼睛,让本王明净给你看。”

歌细黛微笑道:“当真?”

景荣盘着玉石块的速度快了些,一脸认真样,“你怀疑本王光明磊落的诚实耿直?”

“民女是担心毁坏了闲清王的光明磊落的诚实耿直。”歌细黛神色不变,轻松应答。

景荣的眸色中不禁闪烁着微光,放眼看她微垂的眼睛,她那掩藏着的锋芒、光华、智慧,以及不可估量的风流,被他看进了心底。

他不可忽略她的年龄,不过十岁左右,为何像身处于过波云诡谲乱世后的巍然自若?她只是三品官职的禁军指挥史之女,何来修炼出气定神闲的审时度势?

如果他知道是她在山林中,救下了那个他很有把握杀掉的人,肯定会对她更惊诧。如果她知道她救的那个紫衣少年是他要杀的人,定也愕然。

景荣握拳掩唇轻咳,展颜笑道:“本王的耐心快被你毁坏完了。”

她越是想掩藏,他便要看得清楚。

“民女速去速归。”歌细黛翩然飘进院中,如是夏风不经意的吹起,花瓣随风落地。

她只是才刚刚站稳,就看到景荣闲适的立在她面前。

哎,轻功还要勤学苦练,不然,真是有失轻功天下第一的师傅的颜面。

“轻功不错。”他像看一只无路可逃的鸟。

歌细黛微笑道:“请闲清王在此稍等,民女要去赚银子了。”

景荣摸了摸下巴,缓缓地道:“本王要亲眼瞧瞧你怎么赚的。”

“王爷若答应民女两个小小的请求,民女就耍给王爷亲眼瞧瞧。”歌细黛微抬起眼帘,笑了,她这一笑,似春雨后的绿意生机。

“什么请求?”景荣玩味般的盯着她。

“第一请求是,请王爷平日多换几种花露泽体腻发。”歌细黛承认他身上散发的异香很使人沉迷,闻香便知是他,依他的武功可来去自如,而香味很容易泄露他的行踪。

“你闻得出本王?”景荣的语气中带着考校。

难道他的香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辨得出?或是闻得到?仅是一瞬间,歌细黛便修饰好了神情,道:“民女的意思是,王爷貌美,气度非凡,身份尊贵,如果再能身染各式奇香,定会令天下女子一见难忘。”

景荣还是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惊讶,他明确的知道了她闻得出,然而,他的香自始无人闻得到。上次,他在她背后,他以为她的武功高不可测,察觉到他,没想到,是异香的原因。不由得,他的眸中隐约浮出一丝杀意。

“令天下女子一见难忘,倒真让本王心往,”景荣笑了,笑容渐渐的深了,问:“第二请求是?”

就像是他捕捉到了她惊讶,她同样参透了他的杀意。歌细黛不露声色的微笑着,宣道:“在民女拿到银子前,一言不再发。”

☆、第9章 《荣华无量》0009

任谁也不会想到,堂堂禁军指挥使歌中道的嫡女,竟然光顾妓院。

歌细黛自小若不是出城见师傅,就是深居闺房,鲜少有谁认识她。因此,歌细黛正毫无避讳的在厅堂中闲逛着。

于二楼的阁间,在串串珠帘后,山水纹镂空瓷香炉里燃着上好的沉香,薄柔轻淡的香雾中,景荣慵懒的靠在椅子上,饶有兴趣的看向楼下的厅堂,眼波随着那个修长的身影流动。

歌细黛一袭少年装扮,徜若不知她是少女,会认为那是个刚过束发之年的公子,俊俏的富家公子。就连醉情楼里的最令男人向往的柔玉姑娘,也没认出那是个女儿身。

柔玉嘤咛娇羞依在景荣的身旁,雪白玉指奉上清酒,轻声道:“主子,太子回宫了。”

“他果然还活着。”景荣笑容浅浅的一笑,收回目光,瞧着身旁的美人儿,盘着左手中的玉石块。

“暂时还活着。”柔玉的脸上依然是巧笑嫣然,已由坐姿改为跪姿。

景荣的瞳色倏然轻轻的一暗,随手执起玉杯,浅浅的抿了口酒,目光又飘向了一楼的厅堂。

伴随着琴鼓丝竹,靡靡之音渐渐的向四面散开。朦胧烛光中,厅堂热闹非凡,寻欢的男子各拥着娇人,把酒戏笑。

一掷千金的攀比与赔笑阿谀的献媚,俯拾即是。

歌细黛不时的将自己隐于暗处,只是偶尔悠闲的逛一圈。

已过半个时辰。

景荣支肘,手托着下巴,懒洋洋的半眯着眼睛,望着那个唯一能嗅到他的味道的女子。他想知道她有多少本事,有没有活着的必要。

歌细黛神态自然的寻着时机,她总能感觉到两道目光隐隐的落在她身上,时而森寒,时而淡漠,时而带着打量的意味。

他在等着看好戏,歌细黛自然要好好的表现一番,她深知,必须收敛,要让他知道她不过如此,没什么能耐,不必有顾虑。

夜色越发的浓,酒色撩人。

“公子醉了,奴家扶公子上房休息。”娇滴滴的声音酥骨。

“我没醉……”话未落音,公子已伏在酒桌。

歌细黛见那个醉醺醺的华服男子被扶起了,便漫不经心的迈出了双脚,眸中平静无波。她走向楼梯,向上攀了几阶,再慢慢的下楼。

在众多目标中,她唯独选择了他——黎尚书家的公子。论起辈份,他该唤黎芷黎姨娘一声姑姑。

不省人事的黎公子在一群姑娘的簇拥下,朝二楼的阁房而去。经过楼梯时,一位冒失的公子一脚踩空,倒在了姑娘们的身上,差点撞倒了黎公子。

冒失公子连忙站稳,拱手弯腰向姑娘们道:“抱歉得很。”

姑娘们虽是心中不满,毕竟来者是客,既然黎公子无碍,便没有计较。

拐下楼梯,歌细黛闪进了一旁的偏僻角落,她匿于袖中的右手轻握了握偷到的钱袋,心道:银两不少。

在方才的观察,她留意到了黎公子的钱袋。而后,她多次的窥看,瞧出了系法。

歌细黛漫不经心的环视四周,见无人留意她,她便拿着钱袋去见景荣,让他知道她赚钱的方式,不过就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偷盗,算不得光明,自然也算不得聪明,只是有点小运气的小伎俩。让他相信,她不足以使他危险,无需对她防范。

歌细黛偷钱袋的一幕,都落在了景荣的眼里。

她就这点赚钱的本事?这出戏并不精彩,景荣要为她加些戏码,看到她原形毕露后如何圆场。

景荣将左手的玉石块换到了右手,顷刻间,便有一位秀才模样的男子进了珠帘后,只见景荣低声说了几句,秀才颌首,珠帘在动,帘后已仅有景荣一人。

当歌细黛悠然走向楼梯时,便听到背后一个浑厚的男声,不轻不重的道:“手里拿着别人的东西,不觉烫手?”

歌细黛背脊一凉,秀眉微蹙,遇到了多管闲事的主?

既然如此,钱袋是留不得了。她驻步于原地,双肩纹丝不动,提起左手伸进了右手的袖中,冷静的动手解开了钱袋,从中拿出了一锭银子藏于袖中。

赚不到钱,可不能亏了。若双手空空,岂不是浪费了半个多时辰。

歌细黛转回头,平静的看了一眼,看到一个秀才模样的男子,用一双正义凛然的眼睛瞪着她。他体型健硕,浑身带着股冷酷,真不像文弱书生。

她神志湛然,托出了手中的钱袋,举止从容的道:“你是指这个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