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

花簌簌。

一个长在城外最偏僻破败的道馆里十五年的小道士。

一个被皇室被亲人遗弃十五年的公主。

也是一个宫内人尽皆知的可怜虫。

这宫内连最底层的仆役见到她,都会用同情的目光来显示自己尚还留存的良善,真是让人火大。

刨去这些,其实当个公主也不错,比起在道馆里清贫的日子,宫内锦衣玉食,温床软枕,他们说这是几世也修不来的,想来也是吧。

“公主,床已经铺好,奴婢扶你歇息吧。”

“……好。”

帐中有股淡淡的艾草味,让她很是安心。

花簌簌体制特殊,要是被蚊虫咬到,第二日便会肿成一个大包,又痒又疼,自小便这样,这么多年在道馆也习惯了。

刚来宫中的时候,这宫殿久不住人,再加上这时节阴湿闷热,本来还干瘪瘦弱的蚊虫,经过她悉心体贴地“喂养”,各个精神奕奕,精气十足,更是繁衍了不少后代。

每日除了被强迫献祭的几滴血之外,花簌簌有时也会故意去“喂养”这些蚊虫,好让它们有力气飞到别的宫殿,咬死那些讨厌鬼。

美名其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花簌簌从未说过,几日后,顾尔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艾草,每夜她就寝前都会熏上半柱香时间。

她的蚊子军队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纷纷在几日后抛弃她赴了黄泉,这让花簌簌委实心疼了许久。

顾尔自打她来到宫中,是与她最为亲近的一个,也是她的皇叔淮王亲自指派的婢女。

不对,也不全是一个婢女,花簌簌知道,顾尔会武,她手掌心靠近虎口处那些细密的伤痕一看便是被极为锋利的兵器割伤的,不仔细无法察觉,花簌簌能发现也是纯属巧合。

可是花簌簌不在乎,抛开她的身份,顾尔是个极为体贴周到的人,就连跟着皇后多年的掌事姑姑见了她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顾尔。”

“公主,有何吩咐,”

“……无事,你也去歇息吧。”

顾尔体贴地替自己掖了掖被角,还替自己放下了床帐,这才行了礼退下了。

黑夜中,花簌簌翻来覆去许久,将被子扭成了花卷的模样,无意中碰到了枕边的卷轴后一愣,待想起了那是什么之后,随即睁开双眼愣愣地盯着床帐。

几日前,她求祖师爷怜惜怜惜她这个弟子,好让她能从宫中出去,不管什么法子都好,只要能出去就行,再再这里呆上几日,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了。

祖师爷想来是疼她的,立马显灵,不仅立马就能出宫,还一并解决了她的终身大事。

枕边那卷圣旨便是最好的证明。

也不知今夜的月亮圆不圆,亮不亮,是否还像当日那般昏黄,即明亮又温柔,照着人心里暖洋洋的。

想着,花簌簌便想起身看看。

刚推开了窗,还未来得及抬头,余光便看到屋外那抹青色的身影。

这该死的冷面讨厌鬼!

要不是她的蚊子军队夭折了,今日就能好好给这冷面一点颜色瞧瞧了。

越想越是生气,自从遇见了这冷面便一日都不得安生,还是回避最好。

“看来公主很不想见到奴才。”

“不想见金內侍,还不是见了。”

花簌簌冷眼看着往日里一个个寡言冷淡的宫女们,如今毕恭毕敬端茶倒水,比侍奉她还来得殷勤。

明明她是这华国的公主,却没有一人问过她的意愿,就已然将屋内的蜡烛点燃,还手脚麻利地替冷面鬼斟了一杯适口的茶。

金內侍,唤做金桂子,是她只有一面之缘的父皇的贴身內侍,也是宫中內侍总管。

没有半分寻常內侍的阴柔之气,除开萦绕在其周身无法忽视冷冽至极的气质之外,一袭青衫的他真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样子。

不过,可不能就这样认为他是个好欺负的人。

就连来这宫中不到一个月的自己都知道,这宫中宁愿得罪主子,顶多是小命不保罢了,也不能得罪金內侍,否则便会让那人后悔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只要他眼睛一瞪,便有大把的“解语花”来替他完成所有的事。

“这些日子,公主可还适应。”

花簌簌最难适应的就是宫中的人说话都是弯弯绕绕,只有把自己脑子转上数圈才能明白说话之人到底想表达的意思。

“金內侍有话直说吧。”

其实金桂子不说,她也知晓其来意。

“皇上已经昭告天下,三月后便是公主启程的日子。”

花簌簌苦笑了一声,未再应金桂子的话,拿起琉璃盏,轻轻抿一口。

只一口,便放下了。

这茶太凉,也只有这冷面才喜欢。

“婚服好看吗?”

金桂子一愣,后又了然,世人都说女子天□□美,看来果真是无人例外。

他漠然地说:“自然,公主身份尊贵,皇上心疼公主远嫁,特地下旨以皇后大婚品级织造。世间极为稀少的冰蚕吐丝三年才够织这一套婚服,刺绣是华国最好的绣娘们绣了整整一年才完成的,自然是华贵至极。”

这冷面鬼话语冰冷,明明说的是诱人的话,却听得花簌簌一点想看一眼自己婚服的兴致都没有。

幸好金桂子不是成衣店的伙计,就这样说话的话,早就被辞退不知道多少回了。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这又是三年,又是一年的。

“还当真是煞费苦心啊。”

花簌簌这般样子落在金桂子眼里,又是别一种意味了。

来之前他本以为定会见到寻死觅活又哭又闹的场面的。

和亲之事已然昭告天下,如今箭在弦上,不发也得发。

聪明的人都知道,哭闹除了让人看笑话之外,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殿内又恢复死寂。

金內侍不说,花簌簌也乐得顾自绞着帕子玩儿。

今天没有月亮,窗外一大朵漆黑的云层让人讨厌的紧,不仅将星星吞了个干净,这还不够,还将月亮也一并吞了。

没有一丝光亮,黑的彻底。

让花簌簌瞬间失了力气。

不该奢望的便不要去奢望,不该惦记的便不要去惦记。

如此这样,也好。

“夜深了。”

花簌簌低声呢喃了一句。

话一出口,这才意识到对面还坐着冷面鬼,而刚刚的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自己是在赶人走。

不过她却并不想解释。

“公主早些歇息,明日婚服便会送上,奴才告退。”

正要离去,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向这里。

“公主!”

是顾尔的声音,话语中还夹杂着焦急与关切。

花簌簌这才意识到顾尔适才许是被人控制住了,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她能这般待自己,便比什么都来的珍贵。

顾尔此刻的出现,不得不让金桂子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宫女。

金桂子双眼微眯,本来仔细收敛着的杀气瞬间释放出来,压得人实在是喘不过气来。

动物看到天敌最本能的反应便是惧怕,花簌簌此刻双腿发软,寒毛根根竖起,可却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就在这时,顾尔上前迎上了金桂子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花簌簌护在身后,说:“奴婢顾尔身为一宫管事,来迟接迎,是为大错,奴婢明日自去刑罚司领二十大板。”

说完横了一眼站在殿外的宫女说:“此刻已是亥时,深更露重,还不带公主回去歇息,公主要是病了,耽误了和亲,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够砍?!”

那婢女犹豫地看了看金桂子,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听从了顾尔的吩咐。

看着花簌簌在宫女搀扶下欲回殿内,金桂子意味深长地说:“大婚在即,公主安心待嫁便可。自古和亲和的便是皇室宗亲的血脉。这世间人心易变,容颜易老,才气易逝,唯独血脉是永远无法更变。奴才言尽于此,告退。”

金桂子的话一说完,顾尔就看见花簌簌身影一滞,她心头莫名的慌乱,直觉告诉自己,这个金內侍目的绝不单纯。

“珠儿快去取皇后娘娘送给公主的那盏琉璃灯,含蕊殿外皆是林木,今夜无月光照路,夜黑路窄,还是让婢女掌灯探路为好。”

金桂子深深地看了顾尔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他一走,含蕊殿内一室的寒意便逐渐消散。

“公主安心歇息吧,奴婢今日便在公主塌前守夜,那金內侍不会再来了。”

“不。”

见顾尔不解地看着自己,花簌簌缓了缓情绪,说:“我不是三岁孩子了,还要人陪床,你每日处理含蕊殿每日大大小小的事已是分身乏术,快去歇息吧,去吧。”

顾尔心头一暖,终究是拗不过她,仔细灭了室内的烛火,只留下床边的一盏,这才安心离去。

“顾尔姐姐,公主可是歇下了?”

一出门,顾尔就遇上了送金內侍回来的珠儿。

待顾尔点点头,这才听珠儿舒了口气,一把拉住顾尔说:“顾尔姐姐,你可真是心疼我,我刚才都快被吓死了。”

顾尔猛地被珠儿一拉扯,手臂下意识地想抽离,最后还是忍着未发作,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是出卖了她。

“顾儿姐姐,怎么了?”

往日里顾尔从不抗拒珠儿的亲近,今日这么反常,让珠儿很是疑惑。

“呀,你这手怎么了!是不是刚才……”

顾尔的手腕上皮肉被划开,还打着卷,触目心惊,被珠儿发现后立马推开她,用宽大的袖子遮掩了起来。

“嘘,轻点,别让公主知道。”

珠儿眼眶瞬间就红了,看了一眼花簌簌紧闭的房门,小心翼翼地说:“走,我带你去上药。我们奴才命贱,没有人医治,幸好我与黄御医手下的小太监相熟,弄了一瓶伤药,否则顾尔姐姐伤成这样,还不上药怎么瞒得住公主啊。”

等珠儿替顾尔包扎完已是子时了,再过两个时辰又要起了。

“姐姐早些睡吧,可是明日姐姐还要去领二十大板,这怎么扛得住啊,我看金內侍就是存心要姐姐的命。”

珠儿旭旭叨叨地说着,顾尔一怔,心头泛起强烈地不安。

“珠儿……你刚刚说什么。”顾尔话语间带着颤抖。

“珠儿让姐姐早些睡啊。”

“不是这一句,是最后一句话,刚刚珠儿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珠儿看着顾尔惊慌失措的样子,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我刚才说金內侍不安好心,存心是想要姐姐的命。”

糟了。

“姐姐,你身上还有伤,去哪里啊?”

顾尔拼命地奔向花簌簌的寝室,金桂子离去前那番话,当时她便觉得不对劲。直到刚才珠儿那句话提醒了自己。

金桂子便是在诛心,他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是皇上的意思吗?不?不可能,皇上是公主的亲生父亲,况且三月后就要启程去往夏国和亲,公主还有价值。

顾尔双手颤抖,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门一开,屋外的凉风肆意地吹起了屋内的白绫,随着风一起上下飞舞。

顾尔说:“来人……”

随即用尽全身的力气唤道:“来人,快来人。”

花簌簌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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