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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一个婆子便领了贺嬷嬷进来,虽然数月未见,秦益待她也还亲热,一见了便拉着她要她陪自己玩球。卢月坐在一旁,只含笑与她闲话了几句——

她对贺嬷嬷倒并无怨恨,只是不喜罢了。贺嬷嬷也一改从前在她面前的盛气凌人,言语恭敬,安分守礼,卢月因还要听媳妇们回事,坐了片刻便起身走了,又吩咐丫头们好生看着秦益,一有事便来回自己。

其后数日,贺嬷嬷时时来看秦益。

她孤身多年,在这府中又无交好之人,许是拿秦益当亲孙子看待,心里眼里就只一个他。卢月到底心软,怜她孤苦,越发许她每日进来陪秦益玩耍。

这日秦益正兴兴头头地在园里跟丫头们一道踢球,因见花圃里的菊花开得好,便冲上去折了几支下来,道:

“这个给姐姐戴,妈妈,你也来戴!”

贺嬷嬷笑着接过他手里的菊花,果然插在鬓上,秦益喜得直拍手,又道:

“姐姐要做新娘子,要红红的花儿戴着才好看呢!”

贺嬷嬷心头一动,道:“新娘子?”

秦益认真点头:“姐姐要做爹爹的新娘子,是爹爹说的。爹爹还说,以后和姐姐一道待我好……”

他絮絮叨叨地又说了许多,话说到一半忽没了兴致,又扔下贺嬷嬷继续踢球。贺嬷嬷站在原处,不知为何,脸色晦暗不明,想了想,她叫了一个小丫头来,塞给这小丫头一吊钱,道:

“你去二门上守着,若老爷来家了,即刻告诉我知道。”

你道这贺嬷嬷为何如此?原来她是过世的秦夫人留下来的陪房,亦奶着那位郑小姐长大的。

秦沣的恩师郑宏中年丧妻,膝下只一个独女,郑小姐幼时失母,贺嬷嬷虽是奶娘,二人间的感情却比母女还要亲。是以从前秦家没有女主人时,秦沣便命她管家理事。既是敬她年老德高,也因她的身份并非普通奴仆。

续弦的事,他也没想过要瞒贺嬷嬷,一时散朝回家,听婆子回说贺嬷嬷求见,秦沣便知她所为何事。

他先命小丫头给贺嬷嬷搬了一张小杌子过来,还未开口,贺嬷嬷便道:

“老爷可还记得十六年前对姑娘发的誓?”

秦沣眉头微蹙,众人忙悉数退出,贺嬷嬷又道:

“老爷曾说,是老爷欠姑娘的,如今老爷觉得自己欠姑娘的还清了?”

一时屋中安静下来,秦沣忽想到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确实亏欠师妹,亦亏欠师父。若不是师父的悉心教导,他绝不会有今日成就,可师父临终前将师妹托付给自己,他却害了师妹一生……

原来彼时秦沣已入仕,因他刚直不阿、手腕强硬,朝廷便命他去湖州清查河务亏空贪污一案。这桩要案正是使秦沣名传天下的肇始,查案期间,他揪出了一连串的禄蠹,人人拍手称快,但也因断了那些贪官污吏的财路,不知被多少人记恨。

他自己倒是不怕的,左右他父母皆亡,又无兄弟姊妹,孑然一身,有何可惧?

但几次暗杀他不成,连圣人都派了锦衣卫暗中保护他后,那些人便盯上了郑宏之女郑蓉——

师父已然去世,师妹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秦沣还为她相看了一户四角俱全的人家,想风风光光将她嫁出去,了却师父的心愿,谁知那些丧心病狂的恶徒竟然将她绑走,且……且让人轮奸了她。

秦益就是在那时候怀上的,连秦沣都不知道,他的生父究竟是谁。

那伙贼人已尽数伏诛,指使他们的贪官也被午门弃市,全家流放。可师妹的一生已经毁了,她不可能再大着肚子嫁给别人,秦沣便迎娶了她,决意将她腹中胎儿视若己出,好生照顾他们母子,弥补自己的过错。

这么多年,他从未有续弦的念头,皆因这段沉重的过去。

他无法忘记师妹被救回来时的惨状,也无法忘记她临终前凄楚的眼神:

“若我去了,这孩子就没了娘……师兄,咳咳,你会待他好的是不是?求你答应我师兄……我从未怨过你,终归是我没福,但这孩子……若他日后过得不好,我死也不能瞑目!”

秦沣明白师妹的意思,他想自己这一生也无法坦然面对她,所以他立下誓言:

“从今日起,我不会再续娶,这孩子就是我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