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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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流,我们分手吧。”
苏南伸手擦掉脸上的泪痕,从他怀中挣开,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他说,“你累,我也累,这样的生活我真的不想再过了。”
她盯着路边一片浸在雪水里的枯叶,无声地咬了咬舌头,痛意袭来的瞬间,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是了,早该说这句话的。
一切需靠她的优柔寡断维持的爱情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当断则断,才是最好的结局。
苏南兀自想着,却没看到,站在她身后的顾流瞬间变了脸色。
他原本英俊的脸庞死死绷紧,眉心紧皱,浑身散发出一股骇人的冷厉气息。
顾流盯着苏南的背影,从喉间狠狠挤出一句话,“苏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南想,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些天这句话我在心里反复排练了许多次,却始终狠不下心来开口。
得知自己不过是个替身,这是多么难堪的事情,你看,我甚至说不出口问不出口。
她闭着眼沉默片刻,才继续说,“我说,分手。顾流,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一阵寒风吹来,刮得苏南的白色帽领沙沙作响,身后的人一时没了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剧烈的“砰”响,身旁的轿车被人迅速启动,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苏南身体一僵,在原地呆愣了许久,才转过身。
身后空无一人,湿漉漉的地面上只剩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顾流走了。
“顾哥哥,今天怎么了,这脸拉得……哎呦,是谁得罪您了?”昏沉的包厢角落里,染着一头黄毛的宋晓和着音乐挤到顾流身边,一面朝不远处一位穿着性感火辣的美女抛着媚眼,一面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肩,“这么久没跟兄弟们出来玩儿了,装什么高冷呢~”
顾流冷着脸觑他一眼,照旧咬着烟杆不言不语。在他身前的烟灰缸里,不知何时已躺满了烟头。
那个身材火辣穿吊带热裤的美女被宋晓眼神勾了过来,坐到了二人身旁,举着杯酒吐气如兰地对宋晓说,“两位帅哥怎么不过去玩儿?”
宋晓笑着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朝顾流努了努下巴,叹口气说,“喏,哥哥命苦啊,大好的日子,不能去快活,只能在这儿陪人耍哑戏呢……”
美女先前就已对顾流抛了数十个媚眼,眼下宋晓正好起了话头,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往顾流身上飞眼勾子,一双睫毛长到快起飞的大眼睛就差把“我在勾引你”这句话写出来了。
顾流却一眼都不看她,冷着脸站起身,不声不响地往外走。
宋晓脸色一变,一把推开那个下巴尖到能戳人的美女,连忙撵了上去,“诶,哥哥!哥哥!咱今天这是怎么了?哪个孙子得罪您了?你告诉我,看我不把他丫的给您收拾得服服帖帖……”
顾流身高腿长,一步迈得能有宋晓两步长,出了包厢门,宋晓才终于抓住了顾流的手,也不顾他不情不愿的表情,死死拖着他往另一边走,“行行行,哥哥,今儿是我错,知道您不喜欢这种场子还找人来膈应你,那咱现在换个地儿行不?就咱俩,你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好好谈可以吧?”
顾流一听,依旧没说话,但手上拉扯的力却松了不少。
宋晓扯着顾流径自进了另一个包厢,这包厢面积不大,却正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宋晓把顾流按在沙发上,又小跑着出去了一趟,再进来时,身后便跟了两个端着酒瓶的服务生。
待二人放下离开后,宋晓这才递了瓶酒过去,说,“现在可以说了吗?今儿究竟怎么回事?”
顾流接了酒,狠狠灌了一大口,眼角眉梢汇聚着一股阴沉之气,可他还是不开口。
闷葫芦闷死算了!
宋晓默默在心里腹诽了两句。
然后才试探着问,“是……有谁得罪您了?”
顾流没反应。
“那……”宋晓沉吟片刻,突然灵光一闪,问,“那就是因为女人?”
顾流动作一顿,半晌后,低低“嗯”了一句。
宋晓见状面色一喜,说,“唉!你不早说……您忘了我是谁了?要说演戏拍戏什么的,我不敢跟您争懂,可这女人,您绝对没我了解!”
他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挤到顾流身旁,继续说,“说说看吧,您这个女……”顿了顿,声音突然拐了个弯儿,改口道,“咱……嫂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亲手将最后一个箱子清空,苏南累得直接坐到了地板上。
新搬来的房子里没有铺地毯,坐上去冰凉冰凉的,可苏南顾不上嫌弃,上半身趴在沙发上,目光直挺挺地落在空无一物的茶几上,一时没了动作。
从决定分手到搬出来,苏南只用了一天时间,这一天里,她忙忙碌碌,没给自己安静的机会。本是害怕自己又要心软,可此时真正停下来才发现,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或许这个决定在很久之前的某个日子便已悄悄在她心中生根发芽,而沈羽不过是往这颗小嫩芽上浇了一盆水罢了。
就那样从傍晚坐到深夜,苏南终于拖着酸痛的四肢站起身。
她想,从今天开始,她是真正的一个人了,但没有爱情,她至少还有事业。
翻出那两本被弄脏的剧本,苏南又是心疼了一瞬,随后才翻开,待看到扉页上“谢之立”三个字时,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圈里不缺好编剧,可若问一句演员们最想拍谁的剧本,所有人都会说是谢之立。
谢编年近六十,从业便有40年时间,几乎见证着中国电视电影行业一步步崛起过来的。这数十年时间,他的剧本并不算多,可部部都是精品。
国内唯一一个连续两届在国际上拿到大满贯编剧奖的人就是他,是个一度被奉为神明般的存在。
只是近十年,谢编却逐渐淡出了视线,唯一一次出现,也只是在某个交好的电影导演拍摄的新片中挂了个剧本指导的虚名而已。
苏南虽然不清楚这次制片方究竟是怎么请动谢编再次出山,可这不可多得的机会既然落到了她头上,那她便怎么都不愿放手了。
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做《青橄榄》,讲述的是偏远山村里一对孤儿相依为命长大,分别后再次重逢的故事,苏南饰演的角色是这对孤儿中的小女孩儿,叫做四青。
四青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真正的孤儿,她的父母都有手有脚,身体健康,可在两个弟弟出生后,贫苦的家中无力抚养更多的子女,于是身为女儿身的四青便在一个清晨被亲生父母抛弃了。
在远隔数里的城边,四青认识了同样没有父母靠抢东西为生的小男孩儿六六。
其后三年,二人一起和人抢过桥洞,一起和餐馆老板打过架,最后,又一起被孤儿院的院长收养了回去。
原以为进了孤儿院从此后就可以过上不用流离失所的生活,可没想到,不到一周,六六就被人领养了。
甚至没有一句正式的告别,在一个落着大雨的深夜,六六坐上了一辆黑色的车子,就此离开了她。
六六离开后,四青独自在孤儿院过了十年。这十年里,她没有被收养,却也没有被欺负,院长不慌不忙的将她们这群小女孩儿养着,看她们一个个长大,出落得水水灵灵,而终于有一天,院子外开来了一辆白色的厢式货车。
这辆车从遥远的南方一路驶到寒冷的北方,从贫穷落后的山里,来到了遍地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大城市。
他们被一群拿着电棍的黑衣大汉严厉看管着,被人一步步改头换面,最后又送进了灯红酒绿的富丽堂皇得如同宫殿的地方。
四青在培训一月后被安排了第一个客人。
那天她被人换上了一套改良旗袍,下摆短到堪堪遮住腿根,前胸处开着个心形的口子,露出一片晃人的白。
她麻木地看着那个戴着黑色面具的客人走进来,再顺从得如同一只不会说话的布娃娃一般被他压在身下起起伏伏。
撕裂的痛意传来的瞬间,她终于忍不住,双手用力掰住了男人的肩……
下一秒,泪流满面。
男人的肩头宽阔又挺直,而肩胛处却有几道凌乱的疤痕。
那是,一个“六”字。
……
暗夜无声,苏南坐在黑暗中久久无法回神。
脸上两行清亮的眼泪,顺着下颌流入了衣领里。
谢编宝刀未老,依然保留着让她潸然泪下的功力。他讲故事从不用华而无实的辞藻,笔触平平淡淡,将故事徐徐道来,却总让人心潮澎湃。
苏南同情四青,这个女孩儿动荡不安的一生比起悲剧,更像是一出充满了讽刺的喜剧。
在人生的重大节点上,她总能面临悲喜交加的境遇。
读完剧本的瞬间,苏南恍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她。
可又不是她,因为她的人生荒诞得几乎不真实。
苏南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想饰演好一个角色,也没有哪一刻这么想将四青这个人带进凡尘俗世里来。
她想,幸好,她有幸遇见她。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响亮的手机铃声划破了这浓浓的黑暗。
苏南愣了愣,随后缓缓擦干泪水,清了清嗓子接起来。
是叶笙。
现在已经是半夜,苏南想不明白有什么原因会让她这么晚打过来。
然而很快,对方给了她答案。
――“苏南,有个坏消息。那个电影,你可能演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