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连身边一同学刺绣的姐妹也这样说,芮兰不禁拿不定主意起来。虽然心里觉得小桃说得不对,但又找不出反驳的话。

于是芮兰默然没吱声,低头吃起饭来,却没有之前那么开心了。

另一边,阿瑶也通过了考核,正满脸兴奋地看着木婉,“木老师,你快说说,有什么光荣任务要我们做?”

“三个月后,在杭州有一个刺绣行业的展销会,我想让你们共同完成一部绣品。”

木婉一边说着,一边用清眸扫过教室中的女工,“这次的机会,对我对你们,都非常重要,如果能在众多同行中脱颖而出,今后我会以你们十二个人的名义,创立出品牌下的一支系列。”

对于自己的计划,木婉从未想过要瞒着女工,更不会压榨女工们的劳动力。若能成功,她很愿意将所得成果与女工分享。

女工们闻言,亦是各个瞪圆了眼睛,惊喜交加的同时,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木婉也看出她们的迟疑,便开口安慰道:“你们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你们平常的学习状态,我都在留意。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只要你们继续保持之前的认真,就一定能打出名声。”

“是!”女工们齐齐应声。

只见女工们端坐着,脸上洋溢着期待与憧憬,木婉恍惚觉得,自己的“木家军”已初见端倪。

随即废话不多说,木婉给每个女工发了一张国画图样,是让女工在正式开始任务前,用做练手用的,且在每一处标明了具体的绣法和用线。

“以后的日子,就要辛苦各位了,日常上课不能落下,只能利用课余时间做绣活。”木婉略有歉然地道。

阿瑶听罢,毫不介意地拍着胸脯道:“木老师放心!我们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就你调皮!”木婉嗤笑一声,遂抚掌道,“你们快去吃午饭罢。”

女工们收起图样,欢天喜地地端起饭盒去食堂。

刘姐走在最后,见木婉不似要吃饭的模样,不由问道:“你不一起去吃饭么?”

“我不去了,还约了朋友。”木婉浅笑拒绝。

于是刘姐点点头,和大伙儿离开了教室。

木婉也背起包,赶往杨三水的工作室。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去老师那里求一幅合适的画。

到了地方,木婉直奔二楼,在画室中找到杨三水。

“说吧,你这丫头又来找我有什么事?”杨三水推推鼻梁上的眼睛,斜睨着木婉,“反正只要你来,肯定就是有要紧事,不然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你人影儿。”

“哎呀,杨老师,我这不是在教女工刺绣嘛!”木婉嬉笑,眸中闪过狡黠,“您看,我整日学校工厂两头跑,这都累瘦啦!”

杨三水点了下木婉的额头,知道她定是有求于自己,否则不会露出这般谄媚的笑容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木婉环顾画室中的作品,似在寻找着什么。

杨三水弯起唇角,也不开口问,只等着木婉自己说。

“杨老师,您最近画的作品,都在这儿了么?”木婉边问,边走到画作面前挨个驻足观看。

“是啊,除了已经卖掉的,都在这了。”杨三水说着,又狐疑看向木婉,“怎么,你要买我的画?”

木婉点点头,直言道:“我想买幅您的作品,让绣工临摹。”

“你自己不是可以设计图样,为什么非要买我的?”杨三水愈加疑惑。

自从木婉跟他学习,得到启发后,便主要以自己设计的图样为主,还从未提出过与他合作。

听到杨三水的疑问,木婉道:“这是要拿去参加展销会的作品,我打算另辟蹊径,不用木绣已经有的产品,而是改用名家画作。”

说罢,木婉又看了看周围的画架,抿着唇似在思索。

“那我这里的作品,是没有你满意的吧?”杨三水已然看穿木婉的犹疑,随即朗笑道,“说罢,你想要什么样的?我这把老骨头再给你画一张就是!”

木婉顿时一喜,忽地又顿住,略有难色地说:“杨老师,我想要一幅三米长,两米宽的国画,您能在三天之内画完么?”

“别说三米长,就是五米长,我也不会耽误你的事儿!”

杨三水颇为自信地道,遂又瞪了木婉一眼,“怎么着,你是看不起老人家的能耐?”

“嘻嘻,我哪儿敢呀!杨老师宝刀不老,定能圆满完成任务!”木婉顿时喜上眉梢。

“嘁,也不知你跟谁学的……”杨三水嗤笑,遂摆手道,“行了,你快走吧,我这要开始干活了,别在这碍我老头子的事!”

木婉感激地笑笑,知道自己老师是顾念她要回去上课,故而不强留她。

告别了杨三水,木婉看看时间,还来得及,简单在街边小摊吃了顿便饭,又匆匆赶回工厂。

为了赶展销会的进度,木婉也对教课计划做了调整,下午的授课内容,又教了三种新的绣法,让女工们当场练习。

木婉依旧是绕着教室,挨个指点女工。

正和一个女工说着话,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哎呀”。

木婉回头,见是芮兰不小心扎到了手指,忙上前递上创口贴,关心道:“没事吧?”

“谢谢木老师,没关系。”芮兰歉意地擦掉指尖的血迹,包起伤口。

因为初学者总会不小心扎到自己,木婉便一直随身带着创口贴,确实有一些女工用到过,但芮兰却是第一次出错。

木婉不由得打量起芮兰,见她眉间拧着,便问道:“你是有什么心事么?”

芮兰迟疑地瞟了眼不远处的小桃,咬了咬下唇,才小声问道:“木老师,我很喜欢刺绣,可是……现在机器也能做这些事,您说,学了这些,以后会不会用不到了?”

第85章 目标85·出言挑衅

木婉闻言愣住,不少女工也听见两人的对话,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木婉。

看出众人皆有疑问,木婉不禁暗叹。

也许她一味教授绣法,却忽略了这个世界的人,终究与她以前所处世界的不同。

如果想要有“木家军”,仅让绣工学习技法还远远不够,在意识形态上,也要让她们对刺绣产生认可才行。

这般想罢,木婉便淡声道:“大家把绣活先放一下吧。”

随后她走到讲台上,目光扫视一圈,并未回答芮兰的问题,而是先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能够刺绣的机器发明出来,最初是什么原因?”

女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茫然答不出来。

她们平常只是做一些体力活,哪怕周围随处可见纺织机器,可谁也没那个闲工夫,去想机器为何被发明。

见没人应声,木婉便开口道:“刺绣机器是被外国人发明的,而它被引进到国内,却有一段故事。”

早在十几年前,第一批大量的国外游客涌入国门。外宾游历到苏州时,在街头遇见沿街叫卖的绣娘,立即被栩栩如生的绣品吸引。若非亲眼所见,外宾根本想象不出,在遥远的东方国度,人手能精巧至此。

外宾想花钱买下绣品,然而绣娘不懂外语,无奈之下,外宾便将钞票一张一张递到绣娘手中,直到绣娘点头为止。

随后外宾买到绣品,喜出望外而去。回国后,逢人便拿出绣品炫耀,苏绣也因此名扬海外。这之后,海外游客慕名而来,刺绣工艺品渐渐成为炙手可热的行业,刺绣机器也随之引入国内。

听完关于刺绣的故事,女工们各个诧异不已,愈加好奇木婉要说什么。

“刺绣机器,固然高效,但是它从诞生最初,就是为了冒充手工刺绣。”木婉眸光清亮,语气中透露着一股坚定,“对于热爱刺绣艺术品的人而言,遇到冒充手工刺绣的机绣仿制品,一定会非常愤怒,而不是欢喜。”

顿了顿,木婉才勾唇道:“绣花机的好坏,以它仿制刺绣的逼真度来决定。既然机器是为了模仿而生,你我这些被模仿者,又为何要担心假的会顶替真的?”

教室里安静一瞬,随即响起低声议论声。

显然木婉的话,改变了一些女工的想法,芮兰亦是面带愧色地看向木婉。

“可是,现在机器绣的,确实越来越好了啊。”小桃忍不住出声,见众人看向自己,便又提高了音调,“机绣产品,比咱们手工绣得快,还便宜,既然都是同样的东西,为什么人家不买便宜的,反而要买咱们这贵的?”

木婉的目光在小桃身上停住,虽然并未表露情绪,却直教小桃莫名打了个哆嗦。

“想必大家都有这样的想法吧?”木婉转眸看向其他女工,浅笑道,“既然这样,今天咱们提前下课,我带你们去城隍庙逛逛。”

听说不用上课,还要去逛街,女工们愣过后,便欢呼着收拾东西,跟随木婉前往城隍庙。阿瑶最是闹腾,把自己的鸭舌帽戴在木婉头上,又从教室里找出小旗子和扩音器,塞到木婉手里。

做完这些,阿瑶点头大笑:“木老师,你现在就是木导游啦!”

于是浩浩荡荡的二三十人,分了三趟公交车,先后赶到城隍庙。

上海的城隍庙,不论一天中的什么时候,皆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而城隍庙中,绣品店比比皆是,是外国游客最爱光顾的地方。

木婉也不多说,带着一众女工逛起了街中的绣品店。

还要感谢阿瑶心血来潮的想法,因着木婉的打扮,绣品店的老板们只当她们是旅游团,根本没想到,自己被同行当了回教学示范。

初时女工们还不知木婉为何要带她们来此,只顾着瞧稀罕,但逛了两三家后,女工们也渐渐看出其中奥妙。

“木老师,怎么这里都是卖机绣绣品的啊?”从一家绣品店走出后,阿瑶忍不住问。

以前没有学刺绣的时候,阿瑶并不能分辨出手工刺绣和机绣的区别。

可现在,只消稍微细看,她便能从走线、阵法以及造型色彩上辨别出机绣。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就是这个意思了。

一旁的女工也忙点头道:“是啊,竟然这几家,一件手工绣品都没有。”

听见她们的话,小桃愈发自得,扬着头说道:“那当然啦,机绣的便宜,人家又不傻,怎么会卖手工绣品。”

说着,她还瞟了木婉一眼。

被人挑衅,木婉并未恼怒,反而说道:“小桃说的没有错,不过你们可以再逛几家,这次主要看顾客,尤其是那些外国游客。”

女工们也不知木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茫然迟疑间,又进了一家绣品店。

按照木婉的提醒,女工在看了一些绣品后,渐渐将目光扫向店里的顾客。

这一瞧,确实发现了不少端倪。

店里的确有许多顾客,然而最终付钱买绣品的,却寥寥无几。尤其那些穿戴高档的顾客,一看就很有购买力,却只扫视一圈便出了店。

还有那些外国游客,拿起绣品仔细查看,和同伴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话,任凭绣品店老板如何用蹩脚的英语推销,他们皆摇头不买账。

极个别最终买了绣品的顾客,瞧着也不像是热爱刺绣工艺品的,更像是随便买来意思一下。

见大伙儿都已有了想法,木婉为了不引起绣品店老板的注意,便招呼女工出店。

一出店门,便有女工兴奋地说:“木老师!那些顾客居然也能看出这些不是手工刺绣诶!”

“是啊,我还听到那个老外一直说不要呢!”阿瑶也嬉笑着道。

“噗……阿瑶,你能听得懂外语吗?”

阿瑶闻言,自豪地扬着下巴,“我听不懂外语,可‘no’我还是能听懂的嘛!”

女工们叽喳笑闹着,既自豪于她们现在能分得出绣品真假,又为顾客并不买机绣的账感到庆幸。

从逛第一家绣品店开始,芮兰便很沉默。眼下看见顾客的反应,她更加恨不得钻进地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