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娟先给宝贝小儿子洗净了手,然后拉着小儿子走进屋里,趁着天还没彻底黑,打算吃顿饱饭再上床。

她刚一掀开盖子,看到里头只剩下一只半的鸡蛋,整张脸都变得难看起来,她涨红了脸,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公鸡,猛地冲进木婉的房间里来,一把拽起躺在床上的木婉,尖声叫道,“我摆桌上的蛋呢!啊!你给我吃了!”

木婉的头被李秀娟嚷嚷得抽疼,她皱眉掰开李秀娟捏着她手腕的手,手是她的根,一点都伤不得。

木望龙躲在李秀娟的身后,看着自家娘尖声尖气中气十足的样子,还有些害怕,嘴巴一撇,一对葡萄似的大眼睛里立马晕出了眼泪来,他隐约知道自家娘生气的缘故是那只蛋,他抹抹脸,奶声奶气地道,“娘,我不要吃那个蛋了……”

“胡说!就是给你留的蛋,你怎么能不吃!就这家里穷得叮当响,除了鸡蛋有些吃头,你还能吃什么?你还要不要活了?”李秀娟听到小儿子说话,眼睛一瞪,更来气了,立马把头转向木婉,卷了袖子气势汹汹,“好啊你,偷吃不算,还教坏你弟不吃蛋,你这个人,真是白眼狼,白眼狼啊!”

“我今天一定要替你那个死去的娘好好管管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心眼那么多,长大了还不得把你弟、把你后娘一起卖了!”李秀娟猛地扬起手,带起掌风险险就要落到木婉脸上去。

木婉眼睛一沉,也不知道哪里突然生出的力气,两只手猛地牢牢捏住了李秀娟的手,她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李秀娟,声音还有些因为干渴而沙哑,她慢吞吞地吐着字,“还轮不到你代我娘来管教我。不过是续弦的女人,算什么东西?”

这片农村的乡音与木婉上一世的家乡话音很像,她说得慢一些,倒也让人听不出特别怪异的味道。

李秀娟被木婉那双眼睛看得莫名心慌,听到木婉说的话,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抖着手指头,只会重复来重复去地说那么几个字,“好,好,等你老爹回来……等你老爹回来……”

李秀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木婉那句话简直抽得她一张脸火辣辣得疼。她自觉自己跟着人出过村去过镇,是见过世面的女人,原本一心想嫁个村长家的儿子,结果却因为是跟着别的男人出镇的缘故,名声败坏,最后只能随了死了发妻的木老头。

续弦的身份本来就是李秀娟心里的一根刺,被木婉拿出来戏谑讽刺,简直让她快气疯了。

木婉没理那边气疯了的女人,视线又转向窗外,定定地看着不远处挂起的红黄大灯笼,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过了有段时间,李秀娟都已经把小儿子喂过饭了,现在在院子里洗衣洗碗的。木望龙怯生生地迈开步子,走到木婉面前,抬头看着家里的这个姐姐。

家里的大哥和二姐都会把好吃的让给他吃,娘总跟他说这些都该是他的,爹呢,又总悄悄和他说,要他记着大哥和二姐的好,木望龙一时间都有些不太能理解。

木婉注意到木望龙的视线,她把目光从窗外灯笼上分了一点给小男孩,极淡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木望龙觉得他的二姐真好看。

第4章 目标04·先定一个小目标,吃饱穿暖饿不死

木老头与木家大哥木萧两人是踏着月光回来的。

一进院门,李秀娟就迫不及待地放了手上洗着的衣服,骂骂咧咧地朝木老头告状来了。

木老头皱眉听着李秀娟骂得难听,想到那蛋是自己拿给木婉吃的,这骂的还不是他?木老头一张脸蓦地沉下来,粗声粗气地道,“那蛋是我做主分半个给木丫头吃的,怎么?我还做不了主?”

李秀娟冷不丁被木老头的怒气吓到,她鲜少见到木老头这副样子,有些发蒙,一时间竟然也不敢多话了。

平时她仗着木老头不爱理这些家事,肆无忌惮,但真要是木老头发怒了,害怕的还是她,毕竟她身无长技,全是挂在木老头身边吃口饭,没有木老头,她什么都没。

李秀娟在心里编排着不知道木老头今天吃了什么药,那么冲,却不敢再在嘴上骂骂咧咧了。

木萧站一旁,他比木婉大几岁,高高瘦瘦,因为长期干农活,薄却结实的肌肉紧紧覆在身上,皮肤黝黑,他两手环着胸,嘲笑般地看了一眼李秀娟。

他对这个二娘向来没什么好感,木老头续弦的时候他已经四五岁了,是记事认人的年纪。李秀娟自进了家门,就没想过对他和小妹好,没儿子的时候就尽吹枕边风,哄得老爹对她顺从无比,后来老蚌生珠,更是不得了。

“丫头醒了,我去看看!”木萧放下锄头,长腿一迈,三两步跨进屋。

木老头闷闷应了一声,没跟着进去。

李秀娟低头洗着衣服,察觉到老头没进屋,便小声抽咽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往盆里落。

“……”木老头站在她边上,沉默了半晌后重重又叹了一口气,低声哄起了李秀娟。

娇妻小儿,都是老男人的命根子,李秀娟一人就能全占了,可不就是把木老头吃得死死的了么。

木萧进屋,屋里点着小半支拇指长度的细蜡烛,也不知道是李秀娟从哪儿翻出来的,亮着微弱淡黄的光,木小弟仰着脑袋直直看着自家小妹,木丫头则面无表情地回看过去,场面要多怪异有趣就有多怪异有趣。

他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齐齐引来了木婉和木小弟的视线。

“你俩看啥呢?我看你俩这么个瞧着,都能瞧出花儿来了。”木萧调侃揶揄道,他走到木婉边上,伸手探了探木婉的额头,“听爹说你今天晕在玉米地里了,早知道昨天那碗饭就该塞着你吃下去。”

昨晚木婉被李秀娟罚了没饭吃,木萧便要把自己的那小半碗饭省给小妹,偏偏又被这个犟头犟脑的妹妹拒了不肯吃。

他摇摇头,问道,“现在好点了么?”

木婉本能地想要躲开木萧伸来的掌心,但是身体却是习惯了自家大哥的关心照料,一点都没躲开的意思。

她听到木萧说的话,微微点头,没吭声。

木萧无奈地看着他这个少言寡语还有些木讷的小妹,半晌又继续问道,“晚饭吃了么?”

木婉肚子响起一声适时的饥鸣,木萧笑了出来,立马转身拿了饭,又夹了一些干咸菜,看到桌上还有一只鸡蛋,便剥了一起放进来,端给木婉,“小妹吃。”

木婉看见稀稀拉拉的饭水里晃着只小小的土鸡蛋,她抬眼看了看木萧,开口道,“这鸡蛋我吃过半个了。”

“呵呵,早听到二娘在门口骂骂咧咧了,再吃个,你刚晕一回,不吃点好的,明天要是被二娘赶出去干农活,肯定扛不住。”木萧说道。

木婉抿抿嘴,想到明天,便觉得心里烦躁,她除了一手绣工,别的什么都不会,她在这儿能做什么?

她不知道明天去玉米地里要做什么,万一露陷,会不会被人发现她的异常?发现了,又会不会被人抓起来架着火烤?

木萧见木婉心事重重,一张巴掌大的娃娃脸上露出老成的愁容来,他心里一软,伸手揉了一把木婉的脑袋,说道,“我看你明儿个还是在家歇一天,等有力气了再说。不过这蛋你赶紧给我吃了,要是被二娘看到,又要抠下来给小弟去了。”

木望龙在边上听着大哥二姐说的话,知道小弟指的是自己,想到刚才自家娘那声嘶力竭的吓人模样,全是因为那半个蛋,立马慌里慌张地摇头,奶气十足地说道,“大哥我不吃蛋,蛋全给二姐吃。”

木萧闻言一挑眉,看向和二娘完全不同秉性的小弟,小弟他从小也带着,和他亲近,他看着木小弟嫩嫩的脸,调侃似的问道,“小弟那么大方啊,为什么都给二姐吃?”

“二姐长得好看,我最喜欢二姐了。”木小弟奶声奶气地道,说完还冲着木婉咧出一个灿烂的笑。

木婉心脏微微跳快了两分,她没接话,挪开了与木小弟对望的视线,闷声吃起了碗里的饭汤。她看着碗里沉底的那小个土鸡蛋,犹豫了几秒后,分了一半出来,小半个蛋黄塞进木小弟的嘴里,剩下半个给木萧,自己把蛋白全吃了。

木小弟含着二姐喂给自己吃的蛋黄,心里美滋滋的。

第5章 目标05·先定一个小目标,吃饱穿暖饿不死

隔天一早,李秀娟果然来喊木婉起床去干活了,她特意找了木萧和木老头都已经出门上工的时候,虽然说晚了两个时辰,但要是木萧和木老头在家,保不准就真让这赔钱货偷懒赖过去了。

木婉睡了一觉,觉得身上有了点力气,虽然还是有些虚软没精神,但是想到要是在家里,估计要和李秀娟小眼瞪大眼地互相对上大半天,于是听到李秀娟的喊话,木婉索性直接起了,眼不见为净。

李秀娟看到木婉又恢复了老样子,一喊就出门干活,心里舒畅多了,她就说小丫头从小不会忤逆人,估计昨晚是哪根筋打错了,吃了豹子胆才敢那么气她。

哼,等着吧,有的是好果子给这小丫头尝。李秀娟在心里暗暗想着,脚步一转,去里屋里把木小弟喊起来,悄悄地给木小弟开小灶,吃点东西。

木婉没去玉米田。

就算去了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索性用这自由的一段时间,把附近逛一圈,熟悉熟悉周围,把脑海里那些属于木丫头的记忆,与现实里的场景一一对应上。

“哟,木丫头又出来啦,身体咋样了?”把木婉喊住的女人叫赵金喜,村里的小孩都喊她赵金娘,算是左邻右舍之一,昨天就是她的丈夫认出了被闫坤风抱在怀里的木婉,指了路来着。

木婉在记忆里搜刮着面前女人的回忆,同时慢吞吞地点头,低声应了一句。

原身木丫头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人,现在木婉因为陌生而话少显得木讷,倒是一点也不嫌突兀奇怪。

赵金娘看着眼前瘦瘦小小又寡言的小丫头,那张极像她娘面容的脸庞让赵金娘心里一酸,眼看木婉打算离开,她急急忙忙地喊住木婉道,“诶等下木丫头,等一下啊,别走!”

赵金娘匆忙地转身进屋里,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多了几个野果子,上头还沾着水露,她把这几个青青红红的野果子塞到木婉手里,说道,“这是我家野小子爬树摘的,摘了好些个,你尝尝,可甜嘞!”

木婉微愣,看着手里被塞进来的野果子梨,过了几秒才点头,低声道了谢,“谢谢赵金娘。”

“和我谢什么。”赵金娘爽朗地一笑,她慈爱地看着木婉,“我和你娘还是同个村子出来,一起嫁到这儿来的呢,要没你娘,我早就熬不下来了。”她说着,鼻头突然有些发酸,她轻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摸摸木婉那头有些干枯的黑发,笑了笑。

木婉低头看着手里的野果子,突然说道,“赵金娘和我娘,很熟么?能和我聊聊我娘她……是个怎样的人吗?家里爹和大哥从来没提过……”她声音压得很轻,说得又断断续续,一句长话,花了小一分钟的功夫才说完,看起来像是一个腼腆极了的姑娘,头一回提出这样的请求来似的。

赵金娘闻言微愣,看着眼前可怜瘦小的小女孩,心里一软,应道,“好啊,木丫头进来吧。”

她侧身让木婉进来,搬了一张小椅子出来,两人坐在葡萄藤架子下面乘着荫,赵金娘开始说叨起来。

木婉倒也不是特别想知道这具身体的生母,只不过有些相似的经历让她忍不住地好奇,也想通过这具身体的生母作为话题引子,从赵金娘嘴里套出更多关于这块地方、这个时代的消息来。

木婉知道她娘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女人,也会绣花,怀着她的时候还给她做个小衣服,后来难产死去后,那几件小衣服随着她一起烧了。

“我们村都会绣花,但是你娘的手艺最是巧,就连村长家的闺女都要来找你娘教,喊你娘师傅呢。”赵金娘回忆着,感慨地笑道。

木婉微微发愣,她娘的手艺,也是曾经一等一的好呢……真像啊。

第6章 目标06·先定一个小目标,吃饱穿暖饿不死

木婉的娘是隔壁林家村里出了名的绣娘,从林家村嫁到了木家村,算是半被胁迫的样子。

林家村的男丁少,绣娘很多,但是绣娘在这个时代有些落后的农村里,只是给家里修补修补衣服的基础技能,根本不能糊口,而相对的,木家村男丁多,既会木工又会耕田,相比起林家村,木家村算是富饶的小姓村子了。

因此当年在那个刚刚解放的年代,林家村这边的绣娘们被林家村的村长做主,打包一起卖给了隔壁的木家村。

两个村子之间隔了一座不高不矮的小山,那时候根本没有山路,路全是人用脚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十来个绣娘随着几个林家村的壮丁押着送去了木家村,有两个绣娘经不起翻山越岭的折腾,在路上害了病,根本没能挺过去。

赵金娘也险些没能熬过去,是木婉她娘把自己那份口粮剩下一小半给赵金娘,又给赵金娘找水喝,一路硬是逼着赵金娘不准睡去,才把人熬到了木家村。

赵金娘聊着过去被卖到木家村的经历,颇有些感慨,她拍拍木婉的手,目光温和,“你娘是我见过的心底最善的人,可惜心善未必就能活得久……”

她叹了口气,突然又意识到这么说有些不妥,木婉娘是因为生木婉时难产死的,她“诶”了一声,连忙改口道,“你瞧我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娘在天有灵,看到木丫头长成现在这俏模样,一定欣慰得很。”

赵金娘说着,也下意识地打量起木婉来。

老实说,过去木丫头不怎么主动和人接触,遇到谁都是低垂着头胆小的模样,两家人家做邻居做了十来年,赵金娘对木婉的印象居然还比不过小时候抓周时的记忆。

现在也许是姑娘大了,稍微懂事了些,胆子也跟着长了,看起来似乎总有哪里变了,赵金娘好好地打量了一下木婉,不由得道,“木丫头长得可真像你娘年轻时候的样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大了一定也是个美人。”

木婉娘年轻时候算是林家村有名的美人,皮囊自然不错。

木婉的模样其实和大燕王朝那个木婉的模样也相差不多,只不过大燕王朝的那个木婉,是从小娇生惯养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皮肤细嫩得轻轻一捏都能留下一个红印子来,而现在这个木婉,皮肤粗糙不说,长期在太阳底下晒着,黄黑黄黑的,就像一只丑小鸭。

木婉听着赵金娘的话,忍不住好笑,美人?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这张脸,入手的触感她自己摸着都嫌粗糙,离美人这俩字也太远了吧。

木婉的动作让赵金娘误会成了小姑娘的爱美之心,她看着年纪轻轻的木丫头,心里一动,说道,“木丫头,你在这儿等着,我给你找两样东西来。”她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起身回屋。

坐在小院板凳上的木婉愣愣地看着赵金娘急吼吼地冲回屋,过了没多久,手里拿着两样看起来有些眼熟的东西出来。

等到赵金娘打开来,木婉才反应过来赵金娘手里拿的这两样是什么。

胭脂和唇脂。

这两样东西换到这个木婉陌生的时代,模样却也没多大变化。

赵金娘见木婉看着她手里的这两样东西,笑起来,猜小姑娘怕是头一回见,说道,“木丫头,来,我给你搓一搓,保证啊,给你变个人似的。”

赵金娘手指尖尖轻轻挑了一小抹,为木婉点上些,再一点点晕开。

赵金娘的手法很熟练,她眼里漾开笑,说道,“当年你娘嫁给你爹的时候,就是我给你娘上的妆呢,不过我的手艺比不得你娘,你娘给我画的妆可好看了……”她边小心地给木婉抹胭脂,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等到两道工序全上好了,她垂下手,满意地看了眼乖乖巧巧坐在板凳上任她涂抹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