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巡城士兵继续追击,追击的同时连连抽弓射箭,并且向夜空连发三支铁镝传警。铁镝升在夜空的过程中发出尖利的呼啸,在静寂的夜里,可声传数里。附近巡逻的士兵听到后,要么赶来增援,要么在自己的巡区加强巡视。

一个黑影“唉呦”一声,屁股中了一箭,逃跑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然而他依旧拖着伤腿,捂着受伤的屁股,一瘸一拐的跑着。巡城士兵瞄准了他另一半屁股又射了一箭,黑影一声惨叫,定在了原地。巡城士兵冲上来,将他擒获。

这时,另外两队巡城的士兵在头领的带领下,赶来增援,其中一队迎头遇上了逃蹿的黑衣人,黑衣人想往另一边跑,又被另一队增援的士兵堵个正着。

三队巡城士兵,形成三角之势,将五六个黑衣人围在当中。

这五六个黑衣人,全身上下一片黑,脸上包着黑面巾,头上扎着黑头巾。他们背靠背围成了个小圈,恐慌却又顽固地看着包围他们的士兵,妄图伺机冲破包围,逃出生天。

其中一个黑衣人忽然喊了一声巡城士兵听不懂的语言,其他黑衣人在这声呼喊过后,向巡城士兵发起了攻击。

然而,终究是寡不敌众,很快,他们有的被巡城士兵治服,有的死于巡城士兵的刀枪之下。最终,有三名黑衣人被生擒。

巡城士兵们扯下这些黑衣人蒙面的黑布巾,发现这些黑衣人竟是外邦面孔。

“你们是哪里人”巡城士兵中,一名带队的头领问一个被抓的活口。

那名大饼脸、眯缝眼的活口,傲慢地向问话的头领翻了个白眼,将脸一扭,拒不回答。

这时,两匹马从远处驰来,驰到近前,带住了缰绳,“吁——”一匹马上的人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向巡城的士兵展示,“在下是广陵王手下的军校,殿下听到镝声,命在下过来看看,发生了何事”

疫情虽然接近尾声,但毕竟尚未结束,萧长茂每日还是枕戈待旦式加着小心。每晚,他亲自巡视一片城区,东城、西城、南城、北城,地区不定,轮流巡视。今晚,当他带着手下巡视到某条街道时,忽然听到北城的方向传来镝声。

镝声是传警、寻求增援之声。

萧长茂立即命人顺着镝声传来的方向去探看,弟弟把抗疫的事交给了他,他尽心尽力地办着,一为了萧家的社稷,一为了阳城的百姓,一为了他自己的颜面。如果弟弟是个昏君、暴君,他有必要装装傻,掩藏起真实能力,以免遭到弟弟的猜忌。可弟弟是个明君,信任他,倚重他,他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

听说来人是广陵王的人,巡城的士兵连忙将夜遇黑衣人的事,简短地向来人说了一遍。来人听了之后,巡城士兵押着几名活口,跟他一声回去面见萧长茂。

萧长茂命人将这几名活口带回了广陵王府。

黑暗之中,他看不真切对方的面目,这回回到了王府,点燃了数盏连枝灯,室内亮如白昼,萧长茂看清了几名活口的样貌。

看清之后,萧长茂皱起了眉毛。这几个人长相各不相同,不过却又有共同的外貌特征:大饼脸,眯缝眼。

这样的外貌特征,不禁让萧长茂想起了齐人的一个老牌敌人——瑞瑞。瑞瑞人的长相就像此时跪在他面前的几个活口:大饼脸、眯缝眼。

“你们是哪里人”萧长茂不动声色地看着几个活口。

几个活口一个个双手被缚跪在地上,梗着脖子,既不肯和萧长茂对视,也不言语。

萧长茂又问,“你们深夜犯禁,意欲何为”

几个活口还是一言不发。

突然,萧长茂用瑞瑞语问了一句,“这会儿,卡伦的雪怕是化了吧”当年,身为太子的萧长茂学习好几门外邦语言,为将来登基后接见外邦使臣作准备。虽不用熟习,但一些基本的话语,萧长茂还是会说的。

一个大饼脸随口用瑞瑞语接道,“胡说八道,卡伦的雪四月份都化不了。”说完,该大饼脸像意识到了什么,激灵一眨眼,复又梗着脖子不言语了。其他几名大饼脸纷纷向这名大饼脸投来责备的目光。

萧长茂笑了,“果然,是瑞瑞虏。即便你们不说话,本王也猜得到你们的身份。”

几名瑞瑞人向萧长茂投来好奇的目光。

萧长茂浅淡一牵嘴角,“当年有好几个先生教习本王外邦语言,教本王瑞瑞语的先生和你们长得很像,他就是瑞瑞人。”

“知道了又如何”用瑞瑞语斥责萧长茂胡说八道的瑞瑞人傲声道,这回,他说的是齐国话。

萧长茂始终是个和和气气地状态,“那要看你们深更半夜出来干了什么,或者说,你们打算干什么,然后再斟情处置。”

“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老子皱个眉头,是你儿子。”

萧长茂一本正经地摇头,“我可不要你作我的儿子,太丑。”稍顿,“本王再问一遍,你们深夜犯禁,到底意欲何为”

几个瑞瑞人像先前一样,梗着脖子不说话。

萧长茂浅笑,“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呐!”

话音落下,又进来几名身形健壮的戎装侍卫。

萧长茂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欣赏了下右手上的蓝宝石戒指,“将他们带到风雅院,本王随后就到。”

几名新进来的侍卫和先前押解瑞瑞人的侍卫齐齐应声,扯起几名瑞瑞人,推推搡搡走了出去。

萧长茂站起身,在四名家奴地随护下,慢慢步行到风雅院。

风雅院名字风雅,院子里面也很风雅,假山嵯峨,修竹玉立。院子里有五间屋子,南面的主屋是萧长茂的,主屋左右两边各有两间屋子,是给家奴和侍婢住的。

萧长茂到了风雅院后,让人搬来一把交椅,因为刚立春,天气寒冷,交椅上铺着一张厚厚的花豹皮。

萧长茂坐到了交椅之上,拢了拢身上的玄色貂裘,抬手一指骂他胡说八道的瑞瑞人,“就从他开始吧。”

下一刻,那名瑞瑞人被揪出来,萧长茂漠然地看着对方,那人一脸视死如归的桀骜之相。

萧长茂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煮了。”

闻听此言,那人脸上现出一丝惧意,但依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萧长茂的手下听了命令,去拿煮人的鼎和柴。

一会儿的功夫鼎架好了,柴也堆好了。侍卫们将那人扒得只剩亵衣亵裤,抬起来塞进鼎里。院子里有口水井,一桶又一桶的井水汲上来,兜头浇到那人身上,冰寒彻骨的井水,激得那人抖如筛糠。

很快,水满了,有人点燃了鼎下的柴堆,烈火伴着浓烟熊熊燃烧。鼎里的瑞瑞人被浓烟呛得咔咔地咳嗽,又过了一会儿,鼎里的水热了,然后越来越热,鼎里的瑞瑞人受不了了,想要从鼎里逃出来,可是四周都是手拿长矛的齐国侍卫,长矛的尖齐齐对着他。

瑞瑞人先是大叫着跳腾,后是嚎叫着跳腾,最后是两眼一翻,身体向下一懈,消失在了沸腾的鼎里。

剩下的几个瑞瑞人,有的紧咬牙关,有一个吓得失心疯连哭又叫,有两个吓得昏了过去,还尿了裤子。

整个行刑过程中,萧长茂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皇位都失去了,母妃都被人害死了,人世间最惨痛的两件事他都经历过了,世上不会再有什么事让他动容。

风雅的小院,被火把和灯笼照得半明半暗。北风呼啸,光影飘摇,小院中的一切,在飘摇的光影中,模糊而不真切,像一场笼上了血色的噩梦。

将第一个瑞瑞人从鼎里掏出来,萧子敬抬手指向第二个瑞瑞人,“他。”

又一个瑞瑞人被煮死了。

当萧长茂指向第三个瑞瑞人时,那个瑞瑞人扑嗵一声跪倒在地,用语调极不标准的齐国官话,连声讨饶,“我说!我说!别杀我!”

萧长茂做了个深呼吸,向那瑞瑞人勾了勾手指。那名瑞瑞人像一只奔向生路的壁虎,手足并用,眨眼之间爬到萧长茂跟前,仰起脸,“我什么都说,求大人别杀我!”

萧长茂垂下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吧,你们是哪里人深夜犯禁,意欲何为”

那名瑞瑞人早已被萧长茂煮人的惩罚吓破了胆,听到萧长茂发问,当即一五一十地坦白起来,“我等确如大人所言,是瑞瑞人。我们来贵国,是受了我国国主指使,前来投毒”

听到投毒二字,萧长茂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投毒投什么毒给谁投毒”

“给整个阳城投毒。”瑞瑞人连冻带吓,面无人色,“我们和你们不是向来不和嘛,我们国主一直痛恨你们,但又打不过你们,我们的大萨满给国主出主意,让他给你们国家投毒。”

“我们大萨满说,小城人口少,传染的人不多,对齐国的伤杀不大。阳城不一样。阳城是齐国的都城,本身人口就多,全齐国的人都来阳城走亲访友,作买卖;加上阳城的人去往全国各地,这一来一往,整个齐国就都瘟了。”

萧长茂一声不响地听着,瑞瑞人看着萧长茂这个喜怒莫辨的脸色,头皮发麻,咽了口唾沫,接着往下说,“这毒是我们大萨满做的,大萨满说这毒是他用毒花、毒草、毒虫和其他一些毒物混在一起,用特殊的方法做成的。”

“他给我们国主出主意,让我们化妆成商人,趁人不备,把毒粉倒在我们作生意的阳城东市。东市人多,把毒粉倒在东市的地上,人来人往,踩在脚底上,就可以到处传播。”

萧长茂问道,“这么说,阳城这场瘟疫是你们引起的”

“是。”瑞瑞人硬着头皮承认了。

萧长茂又问,“看样子,你们并没有染上,为什么”

“我们来齐国前,大萨满往我们鼻子里吹了些黑色的粉末。他说,吸了这些解药,我们就不会染上瘟疫了。”

萧长茂盯着瑞瑞人的大饼脸,“你们今夜想在哪里投毒”

瑞瑞人不敢隐瞒,“我们打算分头行动,往阳城各处的水井里投毒。”

“你们怎知阳城哪里有井”

“我们是年前来的,这段日子,已经将阳城城里各处的水井位置摸得差不多了。”

“你们先时可曾往阳城的水井里投过毒”萧长茂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这个小小的动作,看得瑞瑞人心惊胆战,连声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为什么”

“那时还不清楚水井都在哪儿,再说也不方便,白天人来人往,夜里出行会犯禁。”

“今天夜里,为什么想要往井里投毒了”萧长茂冷声问。

“因为阳城的瘟疫差不多全好了,我们若是就此回国,国主不会放过我们。”

“你们可以隐姓埋名,留在齐国。”

瑞瑞人的脸上现出了悲伤的神色,“不行,”他摇了摇头,“我们的家人都在瑞瑞,我们要是不回去,我们的家人就要遭殃了。”说着,他惨然一笑,“我们的命就像蝼蚁一样,来齐国投毒是杀生,是作孽;可我们要不来,我们的亲人和我们自己就没有好下场。大人,”他忽然无畏地直视了萧长茂的眼睛,“要是你,你怎么选”

萧长茂无语。

让人处理了死掉的两个瑞瑞人,将活着的几个瑞瑞人看管好,萧长茂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主持阳城抗疫以来,他仅回家两次,每次回来,都是匆匆沐浴更衣,然后便走,饭都顾不上吃。

从风雅院出来,萧长茂一路慢慢走回他居住的院落。夜空澄净,月色清朗,夜风寒凉。一路上,萧长茂不时抬起头,看看天上稀疏的星星,半圆的月亮,心里反复回响着那个瑞瑞人最后问他的那句话,“大人,要是你,你怎么选”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可若真有人拿刀架在他母妃的脖子上,让他去杀人放火,他未必能大义凛然地说不。

人的一生,总有些时候,身不由己。

回到居所,让人烧了热汤,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萧长茂披散着头发,穿上一件白缎的睡袍,坐在书案后,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写成了一张表文。

第二日一早,萧长茂带着这道表文,进宫去见萧子敬。

萧长茂是坐着马车进宫的,进宫的路上,他透过车厢的帘缝向外观瞧,忽见前方一队巡城的士兵,不住鞭打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被打的男子,两只胳膊被人抓着别在身后,一边惨叫,一边分辩着什么。

萧长茂皱起了眉头,待马车靠近这几个人,他命车夫停了车,让车夫下车叫过一个巡城士兵来,问清了缘由。

原来,男子的妻子要生产了,他从坊长那里要来出坊的批准,拿着批准字条去请稳婆,不想却在路上弄丢了字条。巡城的士兵见他拿不出批准字条,认为他在说谎。

萧长茂又命人叫来被打的男子,“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小人叫商允明。”

“商允明,你对本王实话实说,你们坊长果真给你开了出坊文书”

一听萧长茂自称“本王”,男子诚惶诚恐道,“小人不敢欺瞒王爷,敝坊坊长确实给小人开具了出坊文书了。可能是小人路上不小心,从怀里拿汗巾擦汗的时候,把出坊文书掉了出去。”

萧长茂又问,“你娘子果真要生产了”

“千真万确,”商允明道,“若小人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好。”萧长茂点了点头,“本王信你。”他指着那名向他汇报的士兵,“你,跟着他去找稳婆,找到后,护送他回家。”

“遵命!”

商允明感激不尽,“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去吧。”萧长茂合上了车厢门。

萧长茂来到宫中,顺利地见了萧子敬,他先将昨天夜里的事情跟萧子敬说了一遍,又将昨夜写好的表文进呈上去,以备萧子敬复查。

萧子敬听后,大为恼火。他本是个温和的性子,可是齐国上下因为瑞瑞人制造的瘟疫,封城将近一个月。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齐国上下人心惶惶,百姓不能出门,商人几乎不能营业,百官不能上朝,皇帝不能听政。

最最可气的是,这场瘟疫给齐国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而且,一些无辜的人,因为这场瘟疫失去了性命。另外一些人因为这场瘟疫,失去了母亲、妻子、女儿、父亲、丈夫、儿子、亲朋。

这天夜里,萧子敬在御榻之上辗转反侧,愈想愈气,到了后半夜,他迷迷糊糊地发起了烧,而且越烧越大发。

因为发热难受,他在垂下帐帘的御塌里不住呻吟,值夜的宫人听到了他的呻吟,觉得不对劲,挑开帐帘一看,发现了异样,连忙叫来值夜的御医。

御医过来一诊治,发现萧子敬的病情还挺复杂,肝郁气滞,心火,气血两亏,几样毛病杂糅在了一起。御医斟酌着开了一副药,药煎好后,宫人给萧子敬灌了下去。

可是萧子敬的病,非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不但体温越来越高,身上,脸上,竟然还冒出了一粒粒红色的小水痘。

御医一见吓坏了,可了不得了,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