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阳城的街道上,出现了一名少女的身影,这名少女正是几日前被丁彬打死的灾民之女。

动身来阳城前,少女身上只有几枚邻居们凑的铜板,而这几枚铜板已经在来阳城的路上花光了。此时,少女饿得头昏眼花。

下意识抬头一看,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饭店的门口,饭店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少女大大地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走上饭店的台阶,想要讨口饭吃。

“大哥,行行好,给口饭吃吧,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少女对守在门口的一名小二不住作揖。

小二嫌弃地捏着鼻子,对着少女不住摆手,“去去去,哪儿来的要饭花子,离这儿远点!”

“大哥,可怜可怜我吧,我是山阳郡来的,我们那遭了灾……”没等少女把话说完,小二忽然堆起了满面的笑容,越过少女抢步走下台阶,点头哈腰地向一名青年男子致意,“王爷,您来了,里边请!”

气质清贵的年轻男子将第二只脚从马车中落到地上,向殷勤迎上前来的小二淡然一点头,手摇折扇,衣袂飘飘地拾级而上。

听闻小二称呼这名青年男子为“王爷”,在青年男子经过少女身边时,少女忽然伸出双臂,拦住了青年男子的去路。

青年男子停下脚步,不露声色地看着少女。

小二跟在王爷身后,见此情形连忙走到青年男子身前,想要赶走少女,“走开走开!王爷的路你也敢挡,活得不耐烦了!”

少女鼓足了勇气,发出了微哑的声音,“你是王爷”

青年男子不语,只是轻轻地摇着折扇,尽力扇走少女身上飘来的异味。

小二替青年男子做出了回答,“睁大你的狗眼,这是广陵王殿下。殿下的路你都敢挡,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少女自动忽略了乍乍呼呼地店小二,盯着萧长茂的眼中刹时放出了光亮。她扑嗵一声跪倒在萧长茂脚下,“王爷,你带我进宫吧,我要见陛下,我要告御状!”

闻言,萧子茂摇扇的动作一僵,他垂眼看着脚下的少女,“你是哪里人,有何冤屈,要告御状”

小二再次抢话,“她说她是山阳郡的人。”

山阳郡萧长茂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要告谁”

“我……”少女欲言又止,“我要告坏人!”

萧长茂的折扇又摇了起来,“你起来。”

“王爷不答应民女,民女就不起来。”

店小二不乐意了,“嘿呀,你还敢要挟王爷!我看你是……”

萧长茂一摆手,制止了想要推搡少女的店小二,尔后用平淡的声音对少女说,“好,本王答应你。”

“真的”少女不太相信。

萧长茂声色俱淡,“本王若是骗你,天诛地灭。”

一旁的小二暗暗咂舌,这个誓可是够重的。

少女从地上站起来,不想站直身体的下一瞬,天眩地转,眼前一片黑暗。萧长茂出手,一把扶住少女,随即招呼小二,“扶着她,随本王来。”

饶是小二再不情愿,但王命不敢不从,只得撇着嘴,皱着眉,扶着身体虚弱的少女,跟着萧长茂来到了萧长茂在如意阁的雅室。

进了雅间,让少女坐下,萧长茂吩咐小二赶紧让后厨做两碗汤面拿过来,“再要一盘烧肉。”

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就走,这姑娘细看吧,长得还行,但就是身上的异味太大,这是多少天没洗澡了。

小二下楼的时候,遇到了从一间雅室里出来的崔会会,“东家,广陵王来了。”

“知道了。”崔会会欲要去萧长茂的雅室。

小二叫住了她,略凑近了些,小声道,“王爷的雅室里有人。”

崔会会看了他一眼,“谁”

小二四下瞅了瞅,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刚才有个女的,小姑娘,山阳郡来的,在咱们店外面要吃的,我寻思着把她赶走,正好,王爷来了。我说‘王爷,里面请’,那小姑娘听见了,非让王爷带她去见圣上,她要……”小二又往四下瞅了瞅,“她要告御状。”

“告御状”三个字,几乎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崔会会的眉心皱了起来,“知道了,你去忙吧。”

小二道,“王爷要两碗汤面,还要一碗烧肉,估计是给那小姑娘吃的。”

崔会会点了点头,“知道了。烧肉多放几片。”

“是。”小二转身下楼。

崔会会转身向萧长茂的雅室行去,来到雅室外,崔会会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王爷,是我。”

很快,室内响起了一个男人平静的声音,“进来吧。”

崔会会推门而入,下一瞬,一股怪味扑鼻而来。室内的熏香和人体的汗嗖味、头油味混合在一起,崔会会本能地屏住了呼吸,转过屏风,向坐在里间的两个人走去。

只见萧长茂坐在靠窗的位置,手中的折扇不停扇啊扇,除此之外,脸上神色如常,对于萧长茂超乎常人的表情自控力,崔会会深表钦佩。

“这位是……”崔会会看了看坐在萧长茂对面的少女——室内怪味的始作俑者。

萧长茂给二人介绍,“这位姑娘是山阳郡来的,名唤刘翠枝;这位是如意阁的东家,崔姑娘。”

崔会会对翠枝点头微笑,翠枝还了崔会会一个略带惧意和防范的微笑。

萧长茂收回看向崔会会的目光,重新看内翠枝,“你接着说。”

翠枝拿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上,放下茶盏,用手背在嘴上一抹,“我爹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卖了,把我奶奶留给我当嫁妆的两匹上好的夏布也卖了,才凑齐了八两银子。到了放粮的地方,我爹发现,他们用小斗,还往米里掺糠、掺沙子。我爹气不过,和他们吵了起来。他们很多人上来一起打我爹。后来放粮的大官来了,我爹说他们坑害灾民,丧尽天良,那个大官照着我爹的胸口打了一拳……”说到此处,翠枝大概是想到她爹临死前的惨状,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崔会会和萧长茂沉默无言。

翠枝抽嗒了两声,强行将悲伤压了下去,说完了下面的话,“我爹临死前,对我说,让我告御状。王爷,求你带我进宫吧,我要见陛下,我要给我爹报仇!”

正在这时,房外响起了两声敲门声,萧长茂给翠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翠枝会意。崔会会起身走到房门口,从小二手里接过托盘,“你把门关上吧。”

小二是个惯看眼色的人,知道东家这个态度是不想被人打扰的意思,连忙点头哈腰地关严了房门。

崔会会端着托盘回到里间,将托盘上的两碗汤面和一碗烧肉,放到了翠枝面前,“吃吧。吃完了,我带你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

翠枝用征询的目光看萧长茂,萧长茂用下巴尖一指面碗,“吃吧。”

翠枝这才放心地拿起放在面馆上的筷子,唏唏嗦嗦地吃了起来。刚吃了几口,翠枝忽然掉了泪,捂着嘴,唔唔地哭了起来。

崔会会和萧长茂都明白,翠枝这是怕哭声太大惹人厌,但还是忍不住想哭,才用手捂住嘴巴。

“吃面吧,有什么不痛快地事,吃完面再想。”崔会会柔声劝解。

翠枝放下手,抽咽道,“我想起我爹和我奶奶了。我奶奶是活活饿死的,我爹和我奶奶要是能吃上这么好吃的面就好了。”

萧长茂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不说话。崔会会拍了拍翠枝的后背,也不说话。

这时候劝人节哀,劝人别难过了都是屁话。越劝,被劝之人越伤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劝,让伤心难过的人尽情地哭一场,发泄一通,把心里的酸楚哭出来,她自然就不再哭了。

翠枝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了悲声,而这时,汤面的温度也恰到好处,不冷不热。风卷残云一般,翠枝很快将两碗汤面和一盘烧肉吃了个一干二净,连面汤都喝得涓滴不剩。

吃完饭,崔会会带翠枝去洗了个澡,又找出一套自己的衣裙给翠枝换上,翠枝洗澡时,崔会会命人去鞋铺给翠枝买了一双新鞋和新袜。

洗漱一新的翠枝站在萧长茂面前,萧长茂愣了,这个山阳郡的农家少女竟和上官舜华有几分相像。上官舜华,他心中另一份难言的酸楚。

不但萧长茂发现了翠枝长得像上官舜华,崔会会也发现了。

“王爷看她像谁”她问萧长茂。

萧长茂容色淡然,“看不出来。”

崔会会笑了笑没再说别的。心心念念都是那个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想好了,要告御状”萧长茂看着这张和上官舜华有几分相像的脸,思绪纷纭。

翠枝坚定点头,“想好了。”

“不怕吗”萧长茂问。

“大不了就是一死呗,”吃饱了饭的翠枝,胆气比饿肚子时更壮了几分,“可是民女听说,陛下是个好皇帝。”

萧长茂轻轻一笑,如果不是当年那场陷害,现在当皇帝的人是他,他也会是个好皇帝。

“好,”萧长茂点了点头,“本王带你进宫。”他上下打量了翠枝几眼,眼前的翠枝服装得体,五官娟秀,发型看起来是崔会会的手艺,简单大方。

萧长茂带着翠枝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