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包括太后和皇后在内,人人知道嘉德宫的褚贵嫔是萧子敬的新欢。

说新欢其实不大准确,因为在这位新欢进宫之前,萧子敬并没有旧欢——他对后宫嫔妃,包括皇后在内,可以说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全部客气有礼,可是那客气有礼中,透着分明的疏离。

所以,准确地讲,嘉德宫的褚贵嫔是萧子敬的真爱,是唯一让萧子敬动了真情的人。

动真情归动真情,对其他嫔妃该履行的义务,萧子敬依然履行,虽然比褚灵宾进宫前履行得更不尽心了。

按着他自己的意愿,他只想和褚灵宾一个人生儿育女,可他是皇帝,他有一个江山要传承,要守护。

这意味着,哪怕他再想和褚灵宾“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必须要和其他女人生孩子,而且是多多益善。因为有可能这些女人为他生下十个孩子,最终只能活下来四五个。

真爱和履行义务,萧子敬分得很清楚。

履行义务时,他可以完全不走心。履行义务是为了萧家的江山社稷,为了萧家的列祖列宗。真爱,纯是他个人的私事。

公是公,私是私,他公私分明。

某日,萧子敬对苏充华履行了一次义务,时候不久,苏充华有妊。

有妊的苏充华,身体反应比较强烈,又是恶心,又是呕吐,吃不香,睡不好。妊后三个多月的一天,苏充华忽然见了红,而且还见了不少。

这件事惊动了整个后宫,上官皇后第一时间带着礼物和暖心的话语,前去慰问,苏充华感激涕零。第二天,褚灵宾带着陈兰和一些滋补品,也去看望苏充华。

苏充华住在长秋宫中的一间小殿里,说是殿,其实就是三间不大的屋子。一进苏充华的睡房,褚灵宾就皱起了眉头。

苏充华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香气,这香气说不上好闻,可也不难闻。褚灵宾接二连三地抽动着鼻子,寻找香源。很快,她看到苏充华的房里的一个花盆架上,摆着一个绿瓷的小香炉,香炉盖上青烟如篆,不绝于缕。

褚灵宾不动声色地走到苏充华的睡榻前,对半坐半躺在榻上的苏充华说了些慰问的话语,随后话锋一转,“充华房里的香,是哪里来的”

苏充华误会了褚灵宾的意思,以为褚灵宾喜欢,“是皇后娘娘送的,说是能安神。贵嫔若喜欢,姐姐就转送给贵嫔娘娘一些,绿翘——”她有气无力地唤自己的侍女。

一名清秀的侍女走上前来,不等苏充华开口,褚灵宾先发了话,她站起身,走到香炉跟前端起香炉,塞进绿翘手里,容色平静地对绿翘说,”把它拿出去,灭掉。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侍女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苏充华,毕竟褚灵宾不是她的主家。对于褚灵宾的反应,苏充华也深感莫名其妙,不过,她还是顺着褚灵宾的意思,对侍女说,“你先出去吧,关好门。”

“是。”侍女轻应一声,倒退几步,转身出去了,反手又将房门带紧。

褚灵宾一直目送着侍女出去,直到房门关上,她才转回身,很严肃的对苏充华说,“这个香,你以后别熏了。”

“为何不能熏了”苏充华不解。

褚灵宾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如果你想保住腹中的孩子,就听我的话,别再熏了。若是这孩子对你无所谓,那就接着熏,我言尽于此。”

苏充华不是傻子,若说褚灵宾第一句话没头没脑地让她别熏了,她不解其意,待褚灵宾说完第二句话,她完全明白了。有人在香里做了手脚,这香能要她孩子的命。谁做的手脚,不言自明。

“是皇……”苏充华激动了,褚灵宾马上伸出一指,轻按在苏充华的嘴唇上,对苏充华摇了摇头,“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

苏充华神色激愤,“我说我好端端的怎么会肚子疼,见了红。原来,原来……”她恨恨咬牙,却不敢再往下说半个字。

这就是皇宫,有时,你明知道是谁在害人,却不能直说。你明知道是谁害了你,却不能说出她的名字。

褚灵宾看望苏充华的这天晚上,萧子敬再次降临嘉德宫,他已经连着来了三晚。

“陛下怎么又来了”褚灵宾轻轻皱起了眉头。

萧子敬不解,又有点郁闷,“怎么,不欢迎朕来?”

褚灵宾亲手给萧子敬倒了一盏茶,慢条斯理道,“陛下总来臣妾这里,其他嫔妃该埋怨臣妾专房擅宠了。”

萧子敬理直气壮道,“朕是皇帝,朕想在哪里过夜,就在哪里过夜。”

褚灵宾给自己也倒了一盏茶,拿起茶盏轻啜一口,“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陛下总来臣妾这里,其他嫔妃必定会对臣妾心生埋怨,臣妾不想在后宫树敌。”

萧子敬喝了一口茶水,歪着头,露出一点调皮相,“怎么,怕了?”

褚灵宾轻笑,“臣妾连杀人都不怕,又怎会怕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闻听此言,萧子敬无声地对褚灵宾一比大指。

褚灵宾看着萧子敬清俊的脸,“臣妾是觉得被陛下冷落的其他嫔妃很可怜。而且后宫会影响前朝,陛下不会不懂。若是因为臣妾影响了前朝,臣妾于心不安。所以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陛下也该雨露均施。”

萧子敬反问,“朕要是去了她们那里,你不可怜吗?”

褚灵宾笑了笑,“陛下一个月能来看臣妾一次,臣妾就不可怜。”

萧子敬叹息,“灵宾,你可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后宫的其他女人莫不想朕天天去她们那里,你却把朕往外推。”

褚灵宾略一沉吟,“陛下今晚去皇后那里吧。”

萧子敬听出了褚灵宾话里有话,“为什么要去皇后那儿?”

褚灵宾沉默不语。

萧子敬皱起了眉头,“你不说清楚,朕哪里也不去。”

褚灵宾垂下眼帘,淡然出声,“没有女人不希望成为母亲。皇后进宫四年,眼看着别的嫔妃为陛下生儿育女,臣妾想,皇后心里必定不好受。”

“你呢”萧子敬借着这个契机,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却一直不敢触碰的话题,“你想给朕生儿育女吗?”他和褚灵宾到现在还没圆房。

褚灵宾再次沉默。少顷,她抬起眼直视萧子敬,“臣妾会成为陛下的女人,但不是今晚。”

萧子敬对褚灵宾的回答不怎么满意,“朕问的是你想不想给朕生儿育女”

“想。”褚灵宾避无可避,深知如果自己不给萧子敬一个他想听的答复,萧子敬必定又要发小孩子脾气。

萧子敬站起身要拉褚灵宾起来,“那朕今晚先努力让你有个朕的孩子吧。”

“陛下!”褚灵宾仰望着萧子敬,满眼的不认可。

萧子敬不满了,“你为什么总是把朕往外推?宫里的女人都怕失宠,你不怕吗?”

褚灵宾摇头,“不怕。”

一个人的脸从萧子敬的脑子里蹦出来,“是因为他吗”

褚灵宾知道萧子敬口中的“他”指的是陆澄,“与他无关。”

萧子敬在褚灵宾身边坐下,将褚灵宾的身子扳向自己,“那是为了什么告诉朕真正的原因。不然,朕不会去。”

褚灵宾叹息着呼出一口气,“苏充华见红了。”

萧子敬皱了下眉尖,“然后呢?”

“事前,皇后送了苏充华一些熏香,她告诉苏充华,那些香是安神的。可臣妾闻到了赤珠草的味道。”

“赤珠草”萧子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这个草,我们齐国很少见。”褚灵宾娓娓道来,“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一次,我二哥从一个魏国的游方郎中手里买了一瓶赤珠草泡的药油。那个郎中对我二哥说,赤珠草活血化瘀的作用特别好。他还跟我二哥说,这个药打胎的效果也特别好。魏国的穷人家养不起孩子,若是不想要腹中的胎儿,就每天在房里燃一把赤珠草的干草,闻个三五天,孩子自然就掉了。若想再快些,就用一握赤珠草煎水喝下,两个时辰内,孩子必掉。”

“蛇蝎毒妇!”萧子敬气得身体微微发抖。

褚灵宾看着萧子敬气得煞白的脸,平心静气道,”臣妾想,皇后若是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或许能为陛下带来更多的子嗣。”

萧子敬冷笑,“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不配诞育朕的子嗣!”

转天上午,上官皇后收拾齐整,正要去给太后请安,忽然内侍进来通传,麟趾宫的吴兴公公来了,说是奉了萧子敬的旨意,来给上官皇后送点东西。

上官皇后既纳闷又好奇,不知道萧子敬会送什么东西。她命人宣进吴兴。

“陛下让你来给本宫送东西”她坐在锦垫上,傲然地看着微躬着身体,对她卑微施礼的吴兴。

“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让小臣将此物转交给皇后娘娘。”吴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匣。

墨娥走到吴兴近前,从吴兴手中接过纸匣,走回到上官皇后身边,将纸匣转呈给了上官皇后。上官皇后打开绿地黄色卷草纹的纸匣,发现纸匣里放着一卷纸。伸手取出这卷纸,展开一看,是一卷《清净经》。

上官皇后皱起了精勾细描的长眉,“陛下可有话让你转告本宫”

吴兴垂着头,“陛下让小臣转告娘娘,让娘娘将小臣送来的《清净经》抄满一百遍。若是还静不下心来,就再抄一百遍。娘娘的心什么时候静下来到,什么时候出宫。在此之前,禁止踏出长秋宫半步。”

听到这里,上官皇后一腔的期待变成了一腔的不解和怨怒,“为什么陛下有没有跟你说,他为什么要让本宫抄经,为什么禁本宫的足”

吴兴不慌不忙,不带感情地说道,“陛下说了,‘皇后若问,就说:这经能让皇后的心静下来,对皇后娘娘好,对六宫嫔妃和她们肚子里的孩子也好’。”

上官皇后的心狠狠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