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自从黑桐纱月看到早川的尸检报告以及被取出的子弹，阴云就一直在她的头上盘旋。她右手抓着报告和通知书，左手则捂着嘴，像是在忍耐什么。警官见她这副模样，没有再多说话，沉默地目送他们离开。

天色渐暗，南美闲散的节奏也不允许他们继续在警局耗下去，于是就找了家小餐厅解决晚餐。

“今天多亏你了，那样优秀的演技，连贝尔摩德也会称赞吧。”苏格兰从她手上接过文件，此时的黑桐纱月已经恢复了先前平淡的模样，刚才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

她摇摇头：“贝尔摩德小姐是真正的影星，我不过是些拙劣的实时应对罢了。”

“那我问个问题，刚才你表情反常，是演技还是……”

她的视线移向地板上的裂痕，心不在焉地回答：“那是因为那枚子弹有问题。”

“你也看出来了啊。”苏格兰将后背靠在椅子上，伸直了双腿，小心地避开黑桐的位置。半露天的餐厅没什么舒适的座位，他只好勉强调整一下坐姿。

他继续补充：“这种老爷款式的子弹，很难想象出自帮派混战，如果能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应该能很快找到凶手。”

“确实，因为现在还会用这种子弹的，我的印象里就只有一类人。”她冷冷地注视着远方的某处，“不介意的话，吃完饭就去碰碰运气吧。”

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苏格兰心头，它介于恐惧于好奇之间，恰好能够激发他的动力。

二人站在圣弗朗西斯大教堂的门前，相顾无言。

“为什么不进去？”

“因为旁边写了今天不开放。”

“但是那个人还是走进去了。”苏格兰顺着侧门一指，一道白色的身影正推门进入。他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的任务目标，开普勒集团在萨尔瓦多的地区经理吗。

但他知道现在既不适合动手也不适合追踪，只好等待目标从教堂离开。他双臂环抱，看着一旁神色冷淡的黑桐纱月，语调略微上扬：“你的运气真不错，猎物送上门了。”

“哪里有猎物？”她的表情缓和不少，一脸疑惑地看向苏格兰。

她是在装傻吗？这一路是如此顺利，他之前甚至有设想过黑桐纱月会不会是一个组织用来试探他的陷阱。可她现在这样子又实在不像。

“刚才进去的那个人，就是地区经理罗德里戈。”

“是这样吗？”她眨了眨眼，似乎一点都没有将二者关联起来。

苏格兰感到不可思议。罗德里戈只是戴了一顶帽子，其他的特征和照片上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白色西装都是同一套。可以说有眼睛的人都能认出这是同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看来你是完全不能当狙击手了。如果目标换一套衣服，我怀疑你根本就找不到人。”

黑桐纱月笑了笑：“确实，不擅长认人这一点，我已经被笑了很久了。如果苏格兰先生明天早上刮了胡子，我可能也认不出来。”

他不自觉地在自己下巴上摸了摸：“嗯，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在短暂的闲聊之后，罗德里戈从教堂离开，不过这一次他有专车护送，追踪计划也就暂时泡汤了。苏格兰记下车牌号发送了一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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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凭借着组织的外援，他们很快就“偶遇”了罗德里戈。早川生前能维持这般地位，靠的就是他独占的货源和路线。进入部落的方法只有他一人知晓。眼下罗德里戈虽然勉强摸清楚了路线，却无法取得部落长老的信任，也就无法拿到正式的合同。眼下这个自称早川女儿的人找上他，说的一口流利方言和英语，显然是天降的大好机会。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他兴致高昂地指挥下属准备入林的工具，还不忘仔细叮嘱，“你们可要小心点，到时候跟紧我，这森林邪门的很，稍不注意就会迷路，然后被动物拖走。你知道的，鳄鱼什么的……”

虽然他的描述听起来夸张，但苏格兰知道这并不是开玩笑。先前组织也有替换掉早川的打算。然而已经有两位成员在取货的途中暴毙，死因不明，甚至连尸体的影子都没见到。

“可您看上去很有信心，能不能告诉我们原因呢？”现在罗德里戈可比他们更加着急，他们就顺势多问几句。

“哈哈哈哈，说了你们可别不信。因为主会保佑我。两位看上去并不信教，不过没关系，有我在就没问题。”经理爆发出极富感染力的笑声，像是有着圣光的加护。

这个爱穿白色休闲西装的男人与当地的教会确实关系紧密，他们昨天也见识到了。

黑桐扯了扯嘴角，回了一个缺少诚意的笑容。苏格兰看上去则依旧有些担心。

雨林，雨林，还是雨林。潮湿的空气缠绕着三人，植物与水混杂着泥土的腥气，令人头晕目眩。前路尚不明晰，退路已不可见，景色相似却又不同，虫鸣与树叶的沙沙声忽远忽近，天然的迷宫正在等待他们。

只见罗德里戈口中念念有词，只可惜杂音太多，他们没能听清具体内容。在稍作休息时，苏格兰忍不住出声询问。

“我出发前不就说了嘛，我在祷告，寻求主的帮助。”经理人眯着眼笑起来，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此时的他就算是去当神父也不会有人反对。

黑桐纱月则一路保持着沉默，她小心地用余光打量着罗德里戈，似乎是在克制什么。

“加把劲，很快就要到了！”

苏格兰看着他那乐观的笑容，心中没来由地沉重。过不了多久，这个无辜的人就要死在他的枪下了。这不是他的第一次任务，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但是罪孽只会往天平的一侧增加砝码，没有减少的道理。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往另一端上加上冷漠和残酷，否则后果就只有崩坏。

这就是卧底，你罪有应得。

他又看了一眼黑桐纱月。她的脸色同样不算好看，但与他的挣扎不同，自从遇到这位经理人，她那略微厌恶与烦躁的底色就没褪下去过。

罗德里戈说的没错，不过半小时，他们就到达了这个神秘的部落。房屋与器具多为木制，零零散散也能看见一些金属制的厨具。环形的聚落中心，是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奇异的花纹，发臭的血液。一切都符合原始部落的刻板印象。

他们一踏入部落的范围，一位几乎赤身裸体的壮年男性就从房屋中走出来。他看到经理人就皱起眉头，大声呵斥，试图把他赶走。

黑桐看到这个几乎只在腰间围了一圈树叶的肌肉壮汉，脸不红心不跳，目光都没有躲闪的意思。她走上前，用一种奇异的音调向男人打招呼。

苏格兰和经理人对上视线，他们相互确认了这就是那个只有早川才会的“方言”。

苏格兰一直以为她所说的将计就计是指将罗德里戈单独骗到树林中，再将他枪杀，毁尸灭迹。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会说这个近乎绝迹的部落方言。

部落首领与黑桐纱月的交流非常顺利，但神色逐渐阴暗的则是另一边异常沉默的罗德里戈。他死死地盯着女孩消瘦的背影，仿佛她是什么作恶多端的恶魔。

“原来如此……所以你根本就不是早川的女儿。”听到他冰冷的话语，黑桐也转过身，唯独没有被识破身份的慌乱和恐惧。

请继续。

她既无恶意也无善意的瞳孔好像在这么引诱着。

“在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当她学会了一种语言之后，就学会了所有语言。使用着万物共同的语言，了解了全部的文化与历史。即使是树木与石头，也不得不听她一言。魔术协会苦苦搜寻的统一语言师，竟然会在这种地方。”

善的代理人脱下伪装，露出残忍的真面目，他从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向外套的内侧。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她的声音与雨林中的背景音混作一团，奏响超脱常理的共鸣。

“当然是从你开口回应的他那一刻开始了，该死的魔术师！”他的脸上爬满了憎恨，那是宗教性的排外与厌恶，“此般罪恶的催眠魔术根本不应该存于世上。而现今就是降下神罚的时刻！”

听着男人近乎疯狂的言论，她也没有反驳或是其他反应，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接受了这个结局。

“嘭！”枪声惊起雨林中的鸟叫，成群的飞鸟涌向天空，遮天蔽日，聒噪的叫声震耳欲聋，献上滑稽的落幕。

苏格兰收起手中的glock-17，走上前捡起罗德里戈手中的枪。花纹繁复，款式复古，毫不意外的，子弹与早川身体中取出的那一枚是同一个型号。

他三步并作两步，暴风雨裹挟着他走向黑桐纱月，全然不顾一旁已经吓得一动不动的部落首领。

他一把扣住女孩的后颈，几乎单手就要将她拎起来。他很少这么生气。

“恭喜你，任务完成了。”女孩的脸庞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神色自然，温润的目光对上他阴暗的蓝色眼眸，更叫他火气上涌。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死了！你不会躲吗？你想不想活了！”原本好听的声音化作低声的咆哮。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南方的野性与狂热短暂地烧灼了他的大脑，入侵了他的思维。他脸上的汗珠顺着下颌滴到她的手臂上，可他的愤怒却被无形的壁障阻隔开来，没能传达到女孩那一侧。

面对这般质问，女孩终于流露出一些人类会有的感情：“为什么要生气呢？”她陷入了真实的疑惑，眼中满是不解。她伸出双手，轻柔地抚上苏格兰的侧脸，替他擦去汗水，好似观察着一件稀有的物品。

涌上大脑的血液回流，苏格兰意识到眼前的人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他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松开了手，又从背包中找出新拟定的合同递给她，拖着罗德里戈的尸体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部落。

“我在外面等你。”

是啊，他为什么要生气呢？是因为任务中要求他保护她的安全吗？

他心烦意乱，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