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是狂欢的时刻,也是残忍的鬣犬出动的时刻。

通往废弃仓库的小路上,三个男人沉默的赶着路,周身的气息都十分阴郁。

赤井秀一此刻的心情着实轻松不起来。

只要一想到刚才那间鲜血淋漓的、宛如人间炼狱般的屋子,想到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男人,他就忍不住心底发寒,再联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黑衣组织搜寻海量的毒品,他就觉得自己连气管都被一只大手攥住了。

何等残忍的拷问。

何等冷酷的命令。

虽然毒贩不值得同情,但黑泽瑛二刚才的手法——无论是物理上还是心理上——实在太令人毛骨悚然,简直是洞穿了人性,一步步摧毁蝎子身为人类的底线、尊严甚至存在意义,也彻底颠覆了他们围观的三个人的认知,让他们无不骇然。

从怒骂、不屈、惊恐,到刻入骨髓的恐惧,求死不得的崩溃,撕心裂肺却又毫无意义的、如同被虐杀的野兽一般令人不寒而栗的可怖嚎叫,黑泽瑛二用了短暂到令人胆寒的时间,将一个人格健全、毒辣作恶的亡命徒,变成了一个完全不成人样的怪物。

从人格上彻底摧毁一个人,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般随意而残酷的对待生命,对人心堪称恐怖的洞察和操控……

那个对面庞上沾到的血毫不在意,一边像丢弃脏东西一样丢掉手套,一边用含笑的口吻命令他们去找毒品的人,真的是他所认识的黑泽瑛二吗?

赤井秀一保持着和其他两人互相监视和对峙的队形,实际上却一路都魂不守舍的。

不止他,诸伏景光也是一路沉默,但是看起来却不像是受到了巨大打击,只是猫儿眼中的神色确实有些恍惚。

与他们两个比起来,降谷零就显得正常的多了,然而他紧抿的嘴唇和沉浮不定的眼神,却无声的昭示着他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其他两人能感觉到的事情,降谷零自然也感觉得到,所以他自然也看出了瑛二对人命的毫不在意。

说实话,亲眼看到过瑛二黑泥一面的他,对那套拷问的接受力意外的高,起码比从没接受过这些的诸伏景光和滤镜百米的赤井秀一高的多。

而且他在那个人冲进火海来救他的时候就决定了,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怀疑他,再也不会害怕他。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看瑛二那副游刃有余又自有一套流程的熟练样子,他绝对亲手实施过不知多少次那样的拷问,那么问题来了:

一个特务省公务员出身,特长是靠亲和力和话术搜集情报,即便在犯罪组织内也干着去公安卧底的活儿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擅长这种残忍的技巧?

自己又猜错了吗?瑛二其实真的不是异能特务科的特工?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又是这样。

金发青年甚至有些委屈的想着。

又是这样,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窥探到真实的黑泽瑛二的冰山一角时,那个人又会再度离他而去,再度隐匿到迷雾之中。

明明……明明自己在火海里请求过他,求他既然来了,那以后就都不要走。

果然,那个时候就应该坚持听到那个混蛋答应的。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在目标工厂外面停下,降谷零侧身看了看与自己呈三角形站立的两个人,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唇。

他觉得有点棘手。

——难道,真的要把这么多毒品亲自放到黑衣组织手里吗?

从不会让感情耽搁工作的赤井秀一早早回了神,此刻正目光沉沉的思考着。

黑泽瑛二现在一心为琴酒着想,精神状态也(因为科涅克)不太稳定,他会脱离一开始毁掉毒品的计划、重新命令他们搜寻毒品,在赤井秀一看来并不难理解。

难的是自己根本无法阻止这件事。

问出藏着毒品的第四据点后,瑛二就命令威士忌组的三人一同展开行动,在黑衣组织的后方部队赶来接收毒品之前,他们不允许擅自离队,不允许使用除耳机外的电子设备,吃住全都要在一起。

不止如此,瑛二还让他们彼此之间共同监督,说是一旦任务失败,就判定他们三个中有公安卧底及其同伙,届时将毫不留情的把他们全都抹杀掉。

这个规定让他们三个卧底至今不敢轻举妄动——好不容易潜伏到今天这个位置,谁都不是什么轻言放弃的人,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轻举妄动。

难道他们只能乖乖服从命令吗?

诸伏景光心里焦灼不已,表情却愈发冷冽,状似不经意的瞥了眼降谷零,又和他一起看向赤井秀一:“现在进去吗?”

赤井秀一心下一沉,面上则冷静分析道:“枭卡集团在岛上的人手大部分都在昨晚折损了,现在攻进去应该没什么风险。”

他说完,和诸伏景光一同看向降谷零,表情存在着几分很难察觉的僵硬。

然而金发青年看起来却余裕十足,甚至露出了一个跃跃欲试的笑容:“说的没错,那就走吧,这可是立大功的好机会啊。”

——不愧是心狠手辣的波本。

赤井秀一抿直唇线,仗着天黑冷冷的盯着表情也好、肢体也好都没有半分紧张感的金发青年。

嘴上,却是平淡而毫无破绽的应道:“嗯,进去吧,我打头阵。”

降谷零嘴角下撇,看着他的眼神立刻不善起来。

——不愧是冷血残忍的莱伊。

他厌恶的想着,忍不住在夜色里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确定瑛二绝对不会让黑衣组织得逞,那批毒品说不定真的会流入国内,而莱伊这个混蛋是绝对不会在意的。

可恶,这么一想真是气死他了。

而且,hiro到底为什么会暴露啊?!

各怀鬼胎的两个人率先迈步往仓库里走。

只是还没走两步,他们又不约而同地转回来,或催促或怀疑的盯着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的嘴巴动了动:“……我只是想万一有敌人怎么办,是不是多少该腾出一个狙击手——”

“百加得说我们要全程一起行动。”降谷零冷漠地打断了他,有些隐晦的瞪了眼这个处在暴露边缘还不谨慎的人。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下,随后在赤井秀一催促的盯视中耸了耸肩,抬步跟上了他们。

只不过,在两个人都没有注意的地方,他的眼神却无声的滑向了降谷零,注视着他看不出半分着急的侧脸,蓝眸中浮现出沉思。

他想了想,同样轻松道:“或许这波截胡我们还是能嫁祸到港口mafia身上?虽然不能让他们背太久的锅,但打个时间差足够了。”

“啊哈哈,这个主意好!那我冲进去的时候就喊一声‘在下揭芥川,久木绫子你在哪’好了。”降谷零见他明白,禁不住也高兴起来,还半真半假的开了个玩笑。

幼驯染组在无声中顺利交换情报,唯有赤井秀一站在旁边看着他们谈笑风生的样子,目光晦涩的攥紧了手掌。

——可恶的黑衣组织!

与此同时。

被幼驯染组编排着准备再陷害一波的芥川少年,此刻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

横滨五角大楼,地下室中。

光线昏暗的刑讯室里,腐臭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皮肤炸开悚然的阴冷感。

挂满染血刑具的墙壁上,身材瘦弱的少年被扒了上衣悬吊起来,身上遍布狰狞的血痕。

他低垂着头,病弱的身体因寒冷和疼痛而微微颤抖,嘴角的血滴到瘦骨嶙峋的苍白胸膛上,看起来分外惨淡。

“——吱呀。”

厚重的铁门忽然开启,一抹黑影如幽灵般施施然飘进来,狎昵活泼的声音与阴森可怖的地牢形成瘆人的对比:“哦呀?已经死掉了吗,芥川君?”

“哗啦!”

“太、咳咳!太……太宰先生!”

本来毫无反应的少年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宛如行尸走肉突然被注入了灵魂一般猛然抬头,头顶的锁链发出刺耳清脆的声响,灰色的眸子清晰而又狂热的倒映出了对面的人。

黑发鸢眸,笑容如同黑暗本身般不可捉摸的少年,港口mafia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干部——太宰治。

“太宰先生,您出差回来了……咳!咳咳咳……!”芥川望着自己的上司,连一句问候都没说完便再次咳了起来,苍白的脸泛上病态的嫣红。

“嗯,回来了,毕竟就算我远在国外,也听说了你做的蠢事呢。”鸢眸少年低笑一声,笑意却远不达眼底,目光像没有一丝温度的寒冰般射向他。

“在下、无能……”芥川龙之介发出嘶哑而屈辱的声音,“万分抱歉,在下没能带回九木绫子那个叛徒……”

“现在的重点,是区区一个叛徒吗。”太宰治轻柔的打断了他,语调诡异的平静,让芥川无端打了个寒颤。

面对着少年脸上不加掩饰的迷茫,太宰治露出的单眸弯了弯,周身仿佛涌动着巨大而诡异压抑着的危险气息。

“芥川君。”他用咏叹调一般的语气轻叹,“你可真是个不得了的……愚蠢的白痴啊。”

“在下……”

“你知道自己就像一条傻乎乎咬饵的鱼一样,被人家溜了一圈又一圈么?”

太宰治完全不给少年干涩狡辩的机会,眼尾虚假的笑意缓缓消失,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芥川,单眸漆黑的宛如地狱的入口。

“经过你的手,港口mafia一次性和黑衣组织、枭卡集团都结下了梁子,真是好厉害啊,森先生都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天才呢。”

“……”

芥川龙之介再迟钝都知道这是说的反话,低着头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但太宰治却像是对他内疚到几欲自杀的心情视若无睹一般,慢悠悠的呵出一声冰凉的吐息。

“你说……这笔帐到底该怎么算?”

刑讯室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铺天盖地的压力与恶意涌上,宛如毒蛇般绕体缠绕,让芥川龙之介的身躯立刻僵直如悬尸,连呼吸都不自觉的停住了。

良久,就在他已经感觉到窒息感时,对面终于传来了轻飘飘的声音:“话虽如此——庆幸吧,森先生不准备继续追究你的责任。”

“什——?!”

芥川龙之介像是劫后余生般猛地吸气,他惊愕的瞪大眼睛,瞳孔骤缩的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是呢,这是什么意思呢?”

出乎他意料的,自己冰雪聪颖的上司并未给出答案,反而也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

这个刚才还恐怖如恶魔的少年忽然露出了微笑,他维持着那个如裂缝般讥讽又令人胆寒的笑容,带着眼底一分不易察觉的兴趣,歪着脑袋对芥川龙之介说:

“这个问题,似乎只有芥川君能给我解密了呢。来吧,芥川君,那个让森先生这种睚眦必报的人说出‘不会追究’的、在这次的事件中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神秘人,到底是谁?”

“那个人……”

芥川龙之介不疑有他,立刻顺着上司的话回想起了那个将自己坑害到如此地步的男人,清秀的面庞不由得变得狰狞。

“那个人是……名为‘瑛二’,实力深不可测的可恨男人!”

“名为……瑛二?”

太宰治轻声重复着。

他周身的气息骤然模糊起来,眼帘掩饰的低垂,遮住了眼底令人心惊的怔忡……

和刻骨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