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稷第一次见南桥,是在南桥和南枫来京城,入读宗教系那一年。

居尘带着两个小徒弟,来鬼城给卫稷“拜山头”。

那时的南桥,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

一身平平无奇的运动服,在他身上却显得那么活泼动人。

南桥似乎天不怕地不怕,被师父领进来后,一双眼睛就好奇地盯着卫稷,直勾勾地看。

卫稷很久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年轻天师,也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不过在这之后,两人的交集并不多。

在上大学期间,南桥时不时会来鬼市里买卖货物。

但这并不需要卫稷出面招待。

那时候的南桥,也没有资格无故上门拜访鬼王。

反倒是卫稷,时常会听到南桥在宗教系的“英勇事迹”,对这个年轻人颇为欣赏。

但,也仅此而已。

卫稷以为至少得等几十年。

南桥成就化神,有资格跟他平起平坐之后,两人的才可能会多说几句话。

可没想到,变故会来得这么快。

当卫稷第二次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

南桥已经如他一般,成了鬼王。

一头青丝变为雪白,原本活泼洋溢的气质,似乎也随之冰冻。

“北鬼王。”

卫稷听到他用极为平静的声音,这么喊着自己。

南桥抱着剑,一步步走进大将军服的大厅。

他浅色的眼眸没了当初的光亮,语调毫无波澜道:“我已成为南鬼王,今日特来拜会北鬼王。”

卫稷看着这如行尸走肉一般的青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畅快。

他拿出一坛酒:“好。今日南鬼王第一次到访,我们不醉不归。”

南桥微微一顿:“我不会饮酒。”

卫稷却已经自顾自掀开坛盖,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以前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来,尝尝本将军的珍藏。”

他又拿出两个大海碗,直接满上。

南桥见状,也不好推脱:“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卫稷端起其中一碗酒,“我先干为敬。”

他仰头一碗灌下,大喝一声:“好酒!”

南桥也学着他的模样,一口饮尽。

却不曾想,闻着醇厚的酒,喝起来竟然这么烈。

“咳咳咳!”南桥直接给辣到整张脸都扭曲,还咳得满脸通红。

这模样,终于有几分当年活泼的影子。

卫稷豪迈一笑:“哈哈哈!再来。”

他又给两人倒满酒,然后自己先一饮而尽。

痛快!

只是…

他放下酒碗抬头看过去。

就发现南桥已经呆愣愣在原地,双眼迷离。

这就喝醉了??

卫稷有些迟疑地喊道:“南鬼王?”

南桥没有回应,只傻愣愣地看着前方。

卫稷:“……”堂堂鬼王,不至于吧?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卫稷的心声。

忽然。

一声抽泣传来。

南桥吸了吸鼻子,却还是没忍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借着酒劲,他委屈得嚎啕大哭起来:“哇呜!!”

短短一瞬间,他就哭得撕心裂肺。

藏了多日委屈,终于在此刻全部爆发。

他本是这一代最天赋绝伦的天师,化神唾手可得。

可是,玄门那群小人,竟然用天下苍生来算计他。

不仅逼得他身死,还要他当什么劳什子鬼王,让他不得善终!

虽然南桥已经将那群小人挫骨扬灰。

可是…这又能改变什么?

从今以后,他不再是玄门的明日之星。

而是人人畏惧的鬼王。

只能在阴暗的角落,倒数着自己灭亡日期的阴沟里的老鼠!

这样的转变,换谁来能接受得了?

南桥为了不让师父和师兄担心,这段日子只能强颜欢笑,心脏甚至已经趋于麻木。

可是现在,酒精侵蚀了他的理智。

让他终于忍不住,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得肝肠寸断。

泪水模糊了眼眶,但他似乎已经不需要再去看清这个世界。

只有泪水和哭嚎,才能勉强发泄心中的苦闷。

卫稷被南桥这爆发吓了一大跳,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向来只有他把人家吓哭的,哪有人敢在他面前自顾自地哭得那么伤心?

但卫稷看着南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终究心生不忍。

他过去拍了拍南桥的肩膀:“事已至此,没必要再纠结过去。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你也能和我一样,还有几百年的逍遥。比化神期也差不到哪里去。”

卫稷这一番话推心置腹。

但醉酒的人哪里听得进去?

南桥本哭得伤心,现在有人来安慰自己,那就更加委屈了!

他“哇”的一声,突然趴在卫稷肩膀上,抱着人大哭特哭。

卫稷:“……”

自己灌醉的人还能怎么办?只能宠着了。

他只能像根木头一样,任由南桥抱着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

南桥终于哭累了,不由沉沉睡去。

卫稷这才重重松口气,将他抱到客房安置。

卫稷站在床边,看着南桥脸上的泪痕,又轻叹一声。

他转身出门端来一盆水和毛巾,轻轻给南桥擦脸。

直到那哭花的脸重新恢复白皙的姿色,才肯罢休。

卫大将军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南桥哭得这么委屈,自己心底也不太好受。

或许,是因为这样一位天之骄子,就这么葬送了前途,让人感到遗憾吧。

翌日。

南桥缓缓从宿醉中醒来。

他皱眉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疑惑地眨眨眼。

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碗酒下去之后,他心情畅快多了?

难道,借酒真的能消愁?

南桥完全忘记自己昨天痛哭流涕的黑历史,还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排解郁闷的正确方法。

他连忙兴致勃勃地找到卫稷:“多谢北鬼王的款待,我该回去了。”回去就找别的酒来喝!

卫稷见南桥恢复了几分活泼,眼底也带上淡淡的笑意:“好。”

南桥挥挥手:“再见。”

说完,人就已经没了身影。

但没过几天。

南桥又一脸郁闷地找上门:“北鬼王…”

卫稷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南桥:“北鬼王,你的酒是在哪买的啊?”

他这几天试遍了所有的酒,可竟然完全没有醉意!

鬼王的实力还在化神期之上,普通的酒精,根本没办法把南桥灌醉。

就算是灵酒,喝了一大缸也只能让他微醺,根本达不到酩酊大醉的程度。

更别说什么借酒消愁了。

南桥想了好几天,才确定是卫稷这里的酒,可能不同凡响。

果然。

卫稷如实告知:“这些酒都是我私藏的陈年佳酿。如果你喜欢,可以送你几坛。”

他生前就嗜酒。

成为鬼王之后,更是每年都要让人酿一大批灵酒。然后按照他每年的消耗酒量,藏一批进酒窖。

最少,也得一百年才能开封。

这样的陈年佳酿,恐怕只有卫稷这活了几百年的鬼王手里才有。

南桥听完卫稷的介绍,忽然眼眸一转:“北鬼王一人品酒岂不寂寞,不如以后我来做陪吧?”

几坛酒够喝多少次?

那还不如直接傍个长期酒票!

卫稷一眼看穿南桥的目的,好笑道:“南鬼王如此盛情,本将军若是拒绝,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南桥直到自己的目的被识破,终究没有南枫那么厚脸皮,讪笑道:“北鬼王别嫌我就好。”

卫稷闻言,诡异地看了南桥一眼。

他倒是不嫌弃。

就怕南桥哪天想起自己酒后失态,会羞愤自杀。

“?”南桥看到卫稷这眼神,不知为何心生不妙。

但这时,卫稷已经拿出一坛酒:“相请不如偶遇,喝一杯?”

南桥立即将所有疑虑抛之脑后:“好!北鬼王爽快。”

于是乎…

他一碗酒下肚,终于重新找回那“借酒消愁”的感觉。

醉酒的南桥完全没了形象包袱,紧紧抱着卫稷的手臂。

一边抽泣,一边诉说着自己的苦闷:“现在连道宫的弟子看到我,都惊恐地退避。我不想回去了,可是我又能去哪?”

他从小在紫霄道宫长大,现在变成这鬼样子,哪里又是他的容身之所?

南桥这几天又积攒了不少苦闷,实在是憋狠了。

如今借着酒劲,一股脑地全倒出来。

大到慕容乔那小子叛逆期不让人抱抱,小到今天不小心踩到一块小石头,都能让他生好久的闷气。

卫稷看着南桥这醉醺醺,还比手画脚努力做出凶狠的模样,心中是又可怜又好笑。

南桥絮絮叨叨了大半天,最后还是抗不过酒劲,沉沉睡去。

等到第二天醒来,更感觉精神舒畅。

从这以后,南桥就成了大将军府的常客。

两位鬼王也从原本的点头之交,发展成为亲密酒友。

当然,这个“酒友”嘛,就是卫稷听醉酒的南桥发牢骚。

还别说,卫大将军发现这新节目,还挺下酒的。

明明南桥只是抱怨的,只是一些小道不能再小的日常琐事。

但听着南桥那生动形象的描述,却让卫稷久违地感受到了人间的烟火气。

而偶尔听到南桥的一些苦恼,卫稷也会出手帮忙解决。

就连南桥鬼市,也是卫稷帮着建立的。

这让南桥愈发感觉卫大将军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自己什么都没说,人家就出手帮忙解决了。

果然是仗义!

如此一来,就算南桥没有醉酒时的记忆,两人的关系也因此越来越亲密。

直到某一天…

南桥的修为突破一个新层次。

这一刹那。

醉酒后失去的所有记忆,重新涌入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