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征军特训,分陆训和海训两阶段。陆训由各国军队特训司配合海征军司训官完成,过渡到海训时则由司训官完全接管,入海集训。六个月后,这期间的每一次考核成绩加上最后的总考成绩,将共同决定特训兵的去留。

从胡怀礼口中得知,当年,先生是以三大陆全军第一的成绩进入海征军,也就难怪他二十三岁就坐上了总军的位置。南樱并不奢求自己能达到这样的成绩,对他来说,能陪在先生身边,与爱人同进退就已经足够。

八月十五,南樱随特训队北上,抵达东陆的分训地之一,北荒特训营。

海征军的教官已在当地等候。

“所有人听令,绕场行军跑,跑不动为止!”一个碧眼卷发来自西陆的教官大声吼道。

什么……全员唏嘘。连背包都没放下,就要开始跑步?不是一圈,两圈,十圈,百圈……而是跑不动为止……

“巴巴的,不想跑的,现在就跟车滚回去!”

洛林卡教官,说话以东陆语为主,偶尔夹带西陆,南陆的私货。高大威猛,声音粗旷,唯独名字与外型相差甚远。见面,不自报家门,先放个狠枪,实在是为了树立威信,避免因为过于娘气的名字不受尊重。

老洛是馥总军刻意安排来北荒特训营的主教官,另有一位副教官还未露面。不过,很快,在当晚的夜训中,副教官擎朗就戴着墨镜风骚登场了。

……大晚上,还戴个墨镜,这人可真能装……遮了小半张脸,天又黑,也看不清长相……头发是卷的,大概不是东陆人……

大家小声嘀咕着。擎朗一言未发,只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队伍,大概用了十五分钟,他从全营三百二十人面前一一经过。

最后,回到队伍前面,摘下墨镜,一双深陷沉凝的眼眸显露出来,扫视过众人,擎朗卖出个略显风骚的笑,说道,“左数,第一排第二名,第一排第七名,第一排第八名,第一排第十三名,第二排第五名,第二排第六名,第二排第七名,第二排第十四名,第三排第三名……”

没人去查司教官点了多少人,但擎朗却列数得十分清楚,最后一人点完,又卖个笑,“所有点到的人,出列!”

一小半人查算出点到的是自己,主动站了出来,可一多半人都在看热闹,既不明白教官想要干什么,更没在意第几排第几名跟自己什么关系。

擎朗又道,“点到名的人皆在方才私下议论过本教,主动出列的,教场罚跑十圈,现在出列的罚跑二十圈,不敢站出来等着再被点到的,罚跑五十圈。”

这位擎教官,拿着一副不冷不热,不缓不急的腔调,端着一副与这北荒地不大适配的妖艳架子,所言所做竟比那洛教官更吓人,准确来说,是慎人。

那些窃窃私语者,哪个敢大声讲,嗓子眼儿里钻出来的蚊子声都能被这个留着披肩卷发的“艳教”不差分毫一一辨认,这还是人吗?

特训兵中,当然有心存侥幸者,“教官,我方才没说话,被您误点了。”

擎朗再笑,他喜欢时时送笑,却每一笑皆有不同,冷的,热的,嘲讽的,不屑的……眼下这笑,是胸有成竹的。

“你方才说,这位教官挺妖艳啊,你身边的人附议了一句,头发/浪,腰条更浪。”擎朗一句话引得全场哄笑,下一句没人敢再笑,“笑出声的,罚跑十圈。”

就这样,艳教擎朗说说笑笑间,几乎罚了所有人,队伍中仅剩的那几位,要么平时笑不出声,要么,对擎教官已有先知。南樱,属于后者。

不用受罚的特训兵,被放了回去。擎朗欺负老洛,留他在教场监守,自己则跟着南樱的脚步,进了南樱的寝舍。

室内,走走停停,擎教官像个采集花粉的工蜂,每个角落嗅上一遍,也包括南樱。

“有总军的味道。”擎朗说着,又泛起个笑,这笑里没有喜怒,只有未知。

没头没尾开口这么一句,擎教官这是不怕让南樱知道自己深谙内情,南樱和馥总军的内情。

可这又是何意,总军的味道,是在说他很熟悉总军的味道,所以才能在南樱身上闻嗅出来,这是在暗中挑拨吗?

若一时看不透对手,就不要在对手面前表露太多。南樱想着,便恭敬地说,“教官有何吩咐?”

哼,不动声色下了逐客令,擎朗暗道,总军看上的人倒是不一般。既如此问,那就吩咐上,“去教场领罚。”

“是。”南樱话不多说,放下手上正在收拾的衣物,转身便出了寝舍。

呦,可以啊。擎朗看着南樱离开,又暗叹了一句,难怪裳凛比不过这少年,或者说,受总军调/教过的人就是不一般。

教场上,南樱边跑边回想着胡先生的话。

主教官洛林卡,西陆奥洛文国人,性情耿直,黑白分明,不会绕弯,在他眼里只有达标与不达标,没有其他临界值。

副教官擎朗,父母东陆人留宿海外,生长皆在南陆,曾为扶南国师,自幼失明,三年前才恢复视力,他就是先生史课故事里讲过的那位友人。正因如此,他复明后也时常戴着墨镜,睁开眼睛与常人无异,可一旦闭上眼睛,这个人的耳朵,鼻子,手所拥有的听力,嗅觉力和触觉力,加上他超凡的记忆力,简直如非人一般。

也就难怪,队伍中行走一圈儿,就能把所有出过声的人揪出来。那些不知轻重的特训兵无一不栽。可对南樱来说,虽然被罚得冤屈,但他不会跟此人顶风争辩。

关于擎朗,除了胡先生所言,自家先生临走前也有交代。擎朗跟裳凛关系密切,裳凛又跟潘仁驰曾有旧情,一条绳从头捋到尾,牵着北冥军的潘大帅,当然就牵着东陆的政局变动。

所以,在这个擎教官面前,南樱要低调,更要防着,忍一时气吃些亏,总好过自己再被人利用,反制了先生。况且,将此二人派到北荒特训营,总军自有道理,南樱信任先生,那就小心走好每一步,看谁先露出狐狸尾巴。

南樱小小年纪,能做此想法,若被擎朗得知,又该暗叹一句,不愧为总军看上的人。

很快,不出三日,“艳教”这个别号就在特训营传叫开来。擎教官身上的劲儿乍看别扭,看得久了,着实上头。相比之下,老洛就像一块海边的礁石,粗粝结实,潮退就一眼望穿。而擎朗则是那不停翻滚无边无际的浪,拍上岸,退回去,点点滴滴,不知不觉就渗入人心。

不足半月,擎朗已经收了数十封匿名的情书。这早在艳教预料之内,上一次他登陆特训,临走时要提个箱子才能装得下所有爱慕者的表白信。只可惜,千八百封信里也没有一个是他想看到的,那颗长在别人身上的心从来不曾长在自己身上。

转眼,已在北部荒地集训了一整月。这些特训兵,曾经黑的白的,糙的嫩的,现在都变成一个样儿了。原本白净的南樱,也像蒙上了一层灰土,颜色和质感都加重了三分。

近几日,听闻海征军总部要来人视察,南樱想着,家里那位先生还是不要来了。北地荒凉,特训辛苦,连澡都不能一天一洗,这般狼狈样,他可不想被先生瞧见。

南樱在矛盾中期盼着,但无论他想与不想,先生都会来,还要大张旗鼓的来。

二十几辆北冥军车,潘仁驰率亲卫,押了许多物资,亲自护送总军视察北荒。

遥遥望着馥远棠从车上下来,南樱只想在心里骂上几句,老狐狸,穿得光鲜,又犯骚了。

潘大帅做了开场白,慰问全营兵将。南樱第一次认真打量潘仁驰,三十出头的年纪,谈不上过份英俊,但跟潘仁峰相比,确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久在军营中,潘仁驰的气场十分强大,和先生比,他会少了几分老辣算计,但越是这样看似忠耿,越容易藏心藏谋。听潘仁峰说过,潘仁驰家中有一妻两儿一女,如此来看,他跟裳凛的旧情应该只是玩玩儿,或者掺杂着利益的交换。

潘大帅结束发言,南樱没想到馥总军竟会接着站上高台,拿过潘帅手中的扩声筒。这老狐狸又要搞什么,开口定无良善。

南樱想着,久违又熟悉的声音从扩声筒里传了出来,可能因为过于思念,这声音竟如此悦耳,像一只解痒的挠子,却越搔越痒。

馥总军道,“各位年轻的士兵,第一个月的特训辛苦了,第二个月会更辛苦。”

场下无人敢私议,被艳教擎朗训过的兵,谁还敢发声,就算这位看起来比擎教官更有派头的老将不追究,散会后,也保不齐被艳教追打一耙。

“怎么,擎教官是不是封了你们的嘴,一个个都哑巴了。”馥总军说着,瞟向侧后方站立的擎朗,场下兵士也跟着看了过去。

馥远棠扬声笑起,“怕他,你们可真是鼠胆。今天总军来了,替你们撑腰算账。说吧,一个月他都罚过你们什么,总军给他罚回去!”

此言一出,终于有胆大的敢小声低语了……总军?是总军……大多数人这样疑惑……真的假的,总军要替咱们罚艳教……说笑呢,你还当真……我操,艳教看咱们呢,别说了,小心秋后算账……众议之声在擎朗暗送的眼神里瞬间消失。

馥远棠看出这些士兵真惧着擎朗,哼笑一声,“行啊,擎教官,训得不错,胆子都让你训没了!”

最后几个字,如子弹一样迸出来,叫得响亮,站在台下,都能瞧见馥总军的胸膛在膨胀起伏。

“就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控诉一下你们擎教官的体罚?不分理由,不讲对错,只要敢说,就让他十倍罚回去!”

群众的议论又开始了,但仅限于三三两两闷着声说,真就没人敢当面指控。谁都知道,这位总军呆不了几日,现在站出来诉苦,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可这些终归是群众,南樱却不是,没点气魄胆量,总军夫人的位置如何稳坐。

打一声报告,迈半步上前,南樱大声喊道,“报告总军,一个月特训,擎教官有理由罚三十圈,无理由罚二十圈,似有似无罚四十圈,十倍讨罚总共九百圈。念在教官辛苦,可减轻讨罚,跑不动为止。”

南樱这番话,让那些收着胆子的兵再憋不住,全场轰然大笑……操,太他娘有胆了……你们看,艳教脸都气歪了……南樱什么身份,总军家亲戚吧……也可能跟艳教有一腿,换谁也没这胆子啊。

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到南樱以及艳教身上时,却不曾注意台上的馥总军早把唇角咧到耳根子,那双深沉又暖昧的眼睛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落在夫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