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终章(下)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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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圆,旧人不期而归】
——题记
姜笙是在春日某个午后里醒来的。
梨树上已经出了嫩芽,甚至还开出来几朵花。玉笙院的芭蕉还是那样青,与玲珑的山石相映,更显得可爱。
她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侧对着自己的姐姐。
姜羡倚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卷书,但目光并不在书上,而是落向外面。
那边窗台有一株花高处一截,被风吹得微微舞动。
带着花香的风慢慢悠悠吹进来,穿过半遮掩的床幔,冲淡鼻尖下天麻、贝母和马蔺草等药味。
醒来后她也没出声,看了看姐姐,又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认出是自己的卧室。
目之所及大部分的摆设都没有变动,但床幔换了,一层雪青一层藕荷色。还有靠墙的翘头案几上多了个粉彩百花瓶,瓶内插着几支杏花,开得很好,应当是不多时刚采的。
直到姐姐终于偏了偏头。
两相对视,她弯起的眉眼里带着浅浅的悠然笑意,无声的喊了一声。
“姐姐。”
好久不见。
姜羡一时有些怔愣。
姜笙轻叹口气,又尽力说了一个字:“……水。”
太久没讲话了,声音极其哑,她咳了一声,想清清嗓子。
姜羡这才反应过来,疾步去打开案几上的保温木桶,倒出白瓷茶壶里的水给她。
姜笙被扶着靠坐起来,捧着杯子慢慢喝了起来。
等分次喝完了一整杯的水,姜笙才偏头说:“镜子给我一下呗,姐姐~”
姜羡还在看她,好半晌才去拿了面镜子过来。
姜笙接过仔细瞧了瞧镜中的自己。
白了些、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也瘦了些、面中轻微凹陷,但还好,是干干净净的。不带一丝装饰的黑色长发顺着寝衣垂下,没有干枯和打结。
揽镜的姑娘满意了:“还是好看的。”
姜羡:……
姜羡哑然,忽尔勾了勾唇,仿佛这才堪回过神。
看着面前人的一颦一笑,皆是熟悉的模样,她终于安下心。
就见自己妹妹招了招手:“姐姐,你过来一下。”
姜羡往床边又走了半步。
“靠近些。”
她微微倾身正要问怎么了,就被一双柔软的手臂轻轻抱住,怀抱里带着淡淡的药香。
姜笙温声说:“我回来了。”
嗓音还有些初醒的微哑。
姜羡心中微动,心下一软。
窗外的迎春花在风中摇摆。
姜笙醒来的消息长了翅膀般,不仅很快传遍绛平候府,还传到了乔府。
并不小的玉笙院挤满了人,竟有些拥堵。
“笙笙——我的笙笙啊——”
“你终于醒了,可吓死娘了。”
侯夫人扑在她身上大哭,哭得半点没有诰命夫人的形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姜笙不得不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慰她:
“您瞧我这不是醒了吗?”
“好的很,哪里都好,腰也不酸腿也不痛……”
“……胃口也好,我觉得我能立即吃下一大碗米饭。”
“哦,不。”她强调,“是两大碗。”
侯夫人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漏了什么,小心翼翼问:“你用过饭了?”
姜笙悠悠叹口气:“那我不知道啊,我这不是昏睡着嘛。”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侯夫人愣了两秒,又懊恼一秒,然后忙吩咐半盏:“快,快吩咐厨房,给姑娘弄点吃食来,要——”
候夫人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声轻轻的、带着点无奈的笑,她瞬间忘了下一句话。
候夫人抬头看向笑声的主人,小心问:“笙笙?”
“嗯。”姜笙忍住笑意,温软着嗓音,“您放开我,我就可以吃饭了。”
她指了指旁边的竹木食盒。
在姜砚带回消息后,姜羡算着自己妹妹大概就这几天就会醒来,水和膳食日日叫人烧好新鲜的,然后温在一旁。
昏睡中的人不好喂饭,就等姜笙醒来可以多补充点营养。
包括乔家外祖父母在内的其他长辈,情绪稍稍内敛些。见到举止鲜活生动的姜笙,本只是欣慰的红着眼眶,又见此场面,皆忍俊不禁。
侯夫人赶紧起身,低头掩饰尴尬:“那——笙笙——你快吃——”
“快吃饭,别饿着。”
半盏搬来案几,一层层打开食盒,将食物放上去,都是些营养易消化的。
姜笙刚端起小盅的薯药筒骨汤,忽而顿了顿。
她偏头看向一排排站着并齐齐盯着自己的人,正无奈着,想劝他们各回各屋吧……又没什么事。
就见帘子又被打起,还未及垂下,一抹淡杏色的身影就已经到了跟前。
看到好生生坐在那里的姜笙,乔织由惊转喜,眼泪变戏法似的盈了满眶,眼瞧着下一秒就要化成珠子落下来。
姜笙瞥她一眼:“表姐,你也要抱着我大哭一场?还是别了吧……”
侯夫人:……
乔织:……
“笙笙!”她跺脚,“你讨厌!”
姜笙喝了口汤,暗道这汤真淡,得多加点盐。
她扬唇:“那你颠颠的过来见讨厌的人做什么?”
“哼!”
乔织瞪她,随即也跟着笑了,泪珠还留在眼角,泪花闪烁:“真讨厌,呜呜,睡了这么久,吓死我了。”
“终于醒了呜呜呜——”
她吸了吸鼻子。
姜笙捞起一块山药:“不醒不行啊,这不表姐夫还等着跟你成亲呢。”
乔织脸一红:“你是怎么知道的!”
羞怯之余,又听她慢悠悠补充一句:“可别我都没见到人家的面,就先被怨上了。”
这下乔织整个人都红了。
长辈们或纵或打趣的看着两个姑娘斗嘴,一派欢欢喜喜。
连外头的日光都散发着融融暖意。
姜岩是在姜笙醒来第十一天回到绛平侯府的。
这时姜笙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只是躺得太久,腿脚还不太利索。
姜岩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
一别不过两季,他倒像个大人了,不仅身高窜了窜,见到醒来的阿姊也没有瘪嘴或者哭哭啼啼,而是半蹲下给她了一个的拥抱。
“阿姊。”
姜紧紧抱着她:“我好想你。”
又闷声道:“醒来就好。”
后来姜笙才知道他以为自己双腿不利于行,在暗戳戳安慰自己呢。
知道弟弟想法的姜笙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因为姜笙陷入昏迷,两家人这个年都没好好过。这下她醒来,乔家外祖母和侯夫人一合计,预备一起吃顿团圆饭。
还找人算了个好日子,就定在这月十六的晚上。
没外人,大家也都很轻松自在,
乔家嫂嫂生的小囡也被抱来了,生的玉雪可爱,白白胖胖的。
姜笙坐在奶母旁边,拿着鼗鼓逗她。
鼗鼓两旁灵活的小耳一摇一摇,敲击着鼓面,小囡囡“啊呜啊呜”的要伸手去够。
李语初笑着过来,也逗女儿说:“叫小姑,小姑就给你。”
十个月大的孩子哪里会说话,只是停住看着自家娘亲,又“啊啊”一声,小奶音快把旁人萌化了。
姜笙忍俊不禁:“对,叫小姑。”
“姑——姑——”她咬着字,特意把鼗鼓绕着小囡转一圈。
红色鼓身很吸睛,小耳有节拍的敲打着。
但小囡囡却不看了,只是看着姜笙,还是朝她伸出手。
“咕咕,咕。”
此音一出,众人皆愣了。
是乔家外祖母先反应过来:“哎,囡,曾祖母的心头肉,你刚叫什么?”
“哎呦我乖囡,刚刚是在叫姑姑吗?
“是呢。”李语初也反应过来,抱起女儿,笑着贴了贴她的脸,“是谁家小囡这么聪慧,知道姑姑好。”
“有姑姑在所以小囡和娘亲才平平安安的,是不是呀?”
乔织也凑过来:“叫我叫我,我也是姑姑。”
“咕咕咕~”
小囡囡乖乖喊了一声,说是在喊“姑姑”,其实更像在模仿水开的咕噜声。
她边眉开眼笑地朝姜笙伸出手。
乔织假装气恼,轻轻戳了她一下:“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平日白疼你了。”
乔家外祖母乐了:“原来这不是要鼗鼓,是要姑姑抱呢。”
姜笙接过小囡囡,侯夫人在旁说:“哎小心点。”
“身体都没恢复好,别摔着……”侯夫人又囔一句,“自己都是小孩子,还再抱一个这么小的。”
乔家外祖母哈哈笑道:“京中和笙笙同龄的有些姑娘,孩子都会地上走路了。”
外祖母看着姑侄两人:“不过是我们看着她是小孩……”
“算到了八十岁,也还是小孩。”
音色和蔼,月光下的夜色也很温柔。
姜笙抱了会儿就还给乳母,大家又各自落座,席间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还未完全恢复好的姜笙捧着浅度数的梅子酒,竟也有几分醉意。
恍恍然间,姜笙似乎看见了一抹靛青色身影。
她趁着众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穿过月洞门到了一扇花窗边上,姜笙左瞧右瞧没见着人,心中暗道自己可能看花眼了,略微有些失望。
一转头就撞入一个怀抱。
熟悉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
姜笙不满道:“吓我一跳。”
姜砚笑:“我长得很吓人吗?”
她摆手说:“哎呀就平平无奇吧。”
他“嗯”了一声:“平平无奇。”
温润的月亮映照在他的脸上,姜笙眼珠子溜溜转了一圈,紧接也跟着扬起唇角。
然后说:“没有啦,很好看的。”
“眼睛好看。”她故意抬手抚过他的睫毛,带着点痒意,“睫毛好长。”
“鼻子好看。”
“嘴巴也好看。”
她后来没再动手动脚,姜砚却觉得自己被她剥光摸了个遍。
这个在当今天子面前不卑不亢,在朝廷上与人唇枪舌战,面对当世大儒也能谈笑风生的人,此刻竟有些忸怩。
他假装咳了一声侧头掩饰尴尬,耳朵却红得很诚实。
姜笙被他的反应逗得乐不可支。
正要再说什么,只听旁边传来一声唤。
姜笙“啊”一声:“姐姐。”
站在几步之远外的姜羡看了两人一眼,然后转身就离开。
姜笙忙跟上去,还不忘回头说:“我先走了。”
姜砚不觉跟着走了半步,仿佛还停留在方才她夸自己的时候,眼神清澈明朗,语调带着揶揄又撩人的笑意。
如今庙堂局势变幻莫测,皇帝现在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变得更加敏感多疑。
他顶着个“萧”姓,不好光明正大登上绛平侯府的门,免得被扣上“拉帮结派”的帽子。
不过这种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看着心上姑娘的背影。
那姑娘也回头看了看他,借着月色似乎能看到她弯了弯唇。
姜笙确实在笑。
又抬头看了看月亮。
今晚的月光很亮堂,却一点也不刺目。
不知道天上挂着的,和临州是不是同一轮明月。
前面的姐姐已经和自己拉出一段距离,她提起裙角跑上去。
小跑时带起的风拂过微扬的唇角,姜笙“哎呀”一声:“等等我嘛。”
只见前面的身影停了停,转身朝她走来,步伐缓慢而又坚定,似乎跨越了时空才艰难走到她面前。
姜笙挽起姐姐的手,怨声说:“你走太快啦,我腿脚本就不灵活。”
姐姐嗤一声:“我以为你会希望我留点空间给你们。”
亏她拿酒回来时发现她不见,白担心了。
姜笙“噫”了下:“怎么被你发现了。”
姐姐淡淡说:“没办法,长了眼。”
“也是。”姜笙亲亲热热靠在她的肩上,挨着向前走去,“若不然怎么能被你找到我这么好的妹妹。”
“嗯。”她竟低声给予了肯定。
“这么好的妹妹。”
语调悠扬,一句话落完便慢慢消散在空中。
姜笙嘻笑着贫了一句:“世界上最最最好的姐姐~”
“油腔滑调。”
“哪有呀,我是诚心诚意,推心置腹,掏心掏肺……”
“……”
世事难两全,得失总相伴。
但她曾经祈祷若能再见到姐姐一次,绝不畏惧千山万水之远。
如今能有几十年光阴可共度,已是上苍垂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