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期的雷劫不止引起了整个灵墟宗的注意,更吸引了灵墟宗周边的一切。

毕竟,如今修仙界凋零,化神期以下的修士数不胜数,但化神期及以上的修士却寥寥无几。

到达这个阶段,就再难突破。

仙宗每多一个化神期大能,实力就有一个飞跃。

现在,许多宗门的长老弟子,包括那些妖魔鬼道,全都齐齐抬头,望向了天空。

“化神期……”

“灵墟宗又多了一个化神期……”

是谁?

所有人都没猜到是师昭。

少女的裙摆被风吹得疯狂摆动,风声凌迟着她的脸颊,整个人还在往下坠落。

天雷犹如扭动的银蛇,贯穿而下,劈开重重障碍,追逐着她的身影。

“轰——”

天雷没入少女的体内。

她的体内泛出莹白的光泽,每一寸肌肤都仿佛沐浴着月光,和天雷相碰的刹那,犹如翩然而下的神女。

痛。

痛到极致,体内的灵气却汹涌澎湃。

她积攒了许久,犹如汪洋大海般的磅礴的灵力,齐齐冲出的刹那,足以让她扛过天雷。

在即将坠落到底部的刹那,师昭睁开眼睛。

身子在空中一旋,脚尖一点,仿佛虚空凝成一道化为实体的剑痕,送着她往上一跃。

“轰——”

“轰轰轰——”

千劫万雷震得人发膜发痛,俱对着她一人。

可这些天雷不敢对她下太重的手。

为什么?

因为它们还记得,在从前的人间客栈里,那个魔神是如何发怒的。

劈过一次,它们自然还记得她。

如今,俱化为陪衬。

师昭忍着魂魄颤动的痛楚,迎着天雷冲出悬崖,直达天顶。随着天雷落下的越来越多,师昭的体内的力量越来越充盈,她能感觉到血液里流窜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异力量,目之所及,甚至能看到每个人身上涌动的灵气。

每个人的修为、神魂,都能一眼看穿。

原来这就是化神期。

她凌空而立,甚至无需御剑。

随着最后一道天雷落下,灵墟宗的宗主长老们也纷纷赶到了此地,看着一片狼藉的秘境和空中的少女,都面面相觑。

那一日,灵墟宗宗门选拔到此为止。

所有人在秘境中折损的弟子,皆安然无恙地活着,除了燃尽精血又被蔺扬刺了一剑的清言,而蔺扬,因为暗箭伤人、破坏阵法,差点害死清言和师昭,成为了戴罪之身。

于是宗主的人选又只剩下清言。

清言破阵有功,通过了第三道考验,按照规则,应该是他胜出,可他伤势太重,又身中魔气,那日之后一直在疗伤,连下地都困难,不休养数年,估计难以恢复全盛时期。

何止如此,经过这一次试炼,清言和蔺扬都各自有过错,引人议论。

比起他们,一直爱护同门、沉稳机敏的师昭反而最得人心,她临危不惧,能在清言命悬一线时跳下去救他,让每一个弟子都对她好感大增,赞不绝口。

而师昭,也突破了化神期。

这样的结果,是所有长老都没有料到的。

他们紧急商议了一夜,而隔着紧闭的殿门,少女正欢欢喜喜地拉着庄姝的手,笑道:“看到师姐没事,我真是太高兴了。”

庄姝和身边刚刚“复活”的同门对视一眼,看向师昭,笑道:“我们才高兴呢,想不到你居然突破了化神期,这才过了多久,我从未见过如此修炼速度,师妹当是千古第一人。”

师昭的根骨,庄姝是知道的。

当年她如何修炼也只能停留在筑基,如今却已经化神,庄姝心里有所怀疑,只觉眼前的少女不像是她当年认识的那个,比那个稳重、大胆、天赋高,也仿佛更加神秘,仿佛换了一个人。

要不是师昭没有孪生姐妹,他们都要误以为不是师昭了。

可她的的确确就是。

关于她的秘密,庄姝不好多问,至少眼下灵墟宗的形势是好的,她拍了拍师昭的手,突然问道:“师妹可有想过,继任宗主之位?”

“啊?”少女瞪大眼睛,彻底呆住,迟疑着指了指自己,“我?宗主?”

“外面的弟子,可都在说你。”庄姝身边的女弟子笑道:“你当时的表现,的确让人刮目相看,如今两位师兄皆成了那般境地……你又是唯一的化神期,这宗主之位未必坐不得,只看你是怎么想的了。”

“……”

师昭的小脸登时皱成一团,挠了挠头笑道:“两位师姐别打趣我了,我……我才多大啊,资历也低得很,怎么能挑起这种重担,还是让清言师兄做宗主好。”

“清言师兄伤得重,只怕这……”

“没事!”她仰着头笑,“我可以保护他啊!他只需要发号施令,随便驱使我就可以了。那谁是化神期,又有什么区别?”

两位师姐纷纷失笑。

这丫头想得可真简单,可现实又岂是这么简单的?如果宗主不需要能镇压所有人的修为,那么落下病根的文慈又何必急着让出宗主之位?

一宗之主,稍有差池,便是一个宗门的陨落。

不过师昭的回答,倒是出乎她们意料。

那一夜,除了颜婵问过师昭这样的问题,很多弟子也试探性地问过她,烦得少女大半夜的不睡觉,翻窗闯入了少年的卧房,趴在少年的床头对他说:“师兄,他们都说你伤得重,不能当宗主,全都问起我来,真是烦死人了!”

坐卧着少年垂着睫毛,注视着她。

他一直盯着她看,反倒看得她忐忑不安,杏眸里一片迷茫,“师兄……”

“嗯。”

他眉目宁静,伸手替她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轻轻问道:“那一日,你为什么要跳下去?”

修炼一世,习惯了弱肉强食,他早在年幼之时就该死,活到今日,死了也没什么。

可是她跳了下去。

那一瞬间。

这少年的眼底只有她。

他从未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情绪。

他刺过她一剑,怀疑她,针对她,即便后来一直在后悔和怀念,也没有实际对她补偿过什么,如果她复活之后对他冷言冷语,他反倒好受一些。

可偏偏她要如此。

黑暗的陡崖之下,她抓住他的那一瞬间,逐渐熄灭的心脏再次燃烧起来,就好像掉落深渊的时候被人抓住,抓住他的那个人曾亲口对他说:“我希望师兄能放下过去,好好活着。”

她把他从深渊推向光明。

他慌乱地想要拉住她,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和他越来越远。

事后,他才猜到,她大抵是早有准备。

现在。

这少年温柔地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跳下去?因为早有准备,是吗?”

他怀疑她?

她微微垂眼,眸底掠过一丝杀意,正要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回答,这少年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你早有突破化神之兆,却迟迟不突破,是不是怕影响宗主之位的选拔?即便到了那样的境地,你不突破,是不是因为怕第三关我不能胜出?”

师昭愣住。

这是她自己想好的借口。

只是她自己说,和他说,是两回事。

她乌溜溜的眸子望着他,“师兄,你就不怀疑,我是故意想跟你争夺宗主之位吗?”

“怀疑。”

她一怔。

“可是。”他话音一转,认真地看着她说:“当年那件事之后,我便告诉过自己,莫要将降魔变成自己的魔念,其实很多事,可以从好的一面看,未必要从最恶意的角度揣测旁人。我可以怀疑你,可我更愿意相信你,为了不再伤害不应该的人,不再留遗憾。”

再说了,她就算想当宗主又如何?

那个位置,坐了未必快乐,清言一直不在乎那些,他此身落在灵墟宗,这一辈子只是为了守护宗门而已。

师昭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瞅着他,小手不自觉地缠着衣带,“那、那师兄这回可猜对了。”

少年失笑。

师昭坐在床头,跟他认真地聊起天来,有时聊起从前,有时又跟吐槽蔺扬,偶尔两人相视而笑。

她还是骗了他。

其实师昭自诩不是好人,却也没干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就算她从头到尾骗了他们,她也没有无缘无故想杀他们,反而有时会保护他们。对于这些人而言,活在谎言之中又如何?

师昭骗他们是一回事,他们不信任她又是一回事。

她恨的一直是不被信任。

他们越不信她,她才越要对付他们,她只想好好往上爬而已,为什么偏偏和她作对?偏偏非要跟她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不过已经过去了。

重生前的师昭期待被爱,重生后的师昭再也不需要。

等天色一亮,便有长老亲自来到清言的住处,把清言和师昭一起请去了议事殿。

上首的文慈缓缓道:“师昭,如今灵墟宗正逢危难之际,身为宗主势必面临千难万险,你可愿继任宗主之位,担起重任?”

师昭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清言安静地坐在轮椅中,长发披散着,微微抬眼,给予她肯定的目光。

她仿佛鼓起勇气,努力往前一步,掷地有声道:“弟子愿意!弟子一定拼尽全力守护灵墟宗,将来与灵墟宗共存亡。”

“好!”

文慈看着她点了点头,周围几位长老也满意地看着她。

“你随我来。”

文慈转身,将师昭叫去了内殿中隐蔽的密室之中。

“我灵墟宗传承至今,有一些只有宗主才能修习的功法,今日便传授于你……”

……

师昭在密室中待了一日一夜。

等她出来时,便是灵墟宗继位大典召开之时。

灵墟宗昭告天下道友,新任宗主乃是师昭,对此几乎人人震惊,反对者数不胜数,对此,文慈本不欲邀请其他宗门前来观礼,但师昭却说:“即便我那日不面对他们,将来也是要面对的,既然躲不过,为何不光明正大地邀请他们?”

“我既然敢坐这个位置,便敢让他们信服。”

既然如此。

文慈向天下正道仙宗发出邀约,只要诚心祝贺新宗主继位,便可参与此次大典。

当日,前来的宗门出乎意料的多。

他们那些人,多数是来看热闹的,十分好奇于师昭凭什么镇得住这么多宗门,殊不知师昭早已令黑蛟布下一场局,就等好戏开场。

只是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

因为她联系不到黑蛟。

师昭握紧玉简,听着外头喧闹的声音,微微敛了心神。

她抬眼。

看到镜子中的美人。

她穿着繁复华美的宗主服,金丝银线绣出灵墟宗特有的章纹,凤尾勾勒着长长的银白裙摆,流泻着月光一样皎洁的光泽。

雪冠乌发之下,少女的容颜犹如高贵的神女,凛然不可侵犯。

不再像平平无奇的女弟子。

是宗主。

她素来是撑得起这样的盛装,幼年时起,她便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如何逐渐权倾天下,如何成为人人畏惧的长公主,那时的长公主和镜中女子的脸重合,如出一辙的冷漠高贵。

她虽不在人间,却也走了一条相似的路。

很是畅快。

师昭起身,流云般轻盈的广袖自座椅上拂过,气势浑然天成,她展目望去,淡淡道:“走罢。”

外面,各大仙门前来观礼的人皆在两侧,还有一众弟子。

上方站着文慈。

“宗主到——”

随着这一声,少女的身影逐渐映入众人眼中。

她一步步走近,剑灵化为人形跟在她身后,所有人都看着少女年轻而貌美的脸,这个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主。

她的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扫过,与他们一一对视。

长陵宗。

天玑阁。

药王谷,秋岚派,流仙门,常山派……

师昭倏然眯眸。

怎么没看到天清阁?

难道是黑蛟那里出了什么差错?

不、不对,她已经跟黑蛟叮嘱得很详细了,怎么可能会出差错!如果出差错,他岂会不联系她!师昭垂眸,袖中的手指全紧紧攥起,指甲掐着指腹,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次扬睫之时,她又恢复了冷漠的容颜,微微抬着下巴,一步步踏上台阶。

直到她来到文慈面前。

文慈朗声道:“灵墟宗第四十七任宗主文慈,今日将宗主之位传给我派真传弟子师昭,自今日起,师昭便是灵墟宗宗主,灵墟宗上下皆由她执掌,不得违抗。”

师昭微微弯腰。

她举起双手,去接过文慈手中的宗主玉牌。

“啪,啪,啪。”

寂静的场面之中,不知为何,突然响起清晰的拍掌声。

分外突兀。

“这是怎么了……”

“怎么有拍掌声?”

“是谁,还不滚出来,竟敢装神弄鬼!”

文慈正要把玉牌交给师昭,手忽然一顿,惊讶地抬头。师昭迟迟等不来那宗主玉牌,耳边回荡着那清晰的拍掌声,以及下方众人议论的声音。

只因为那拍掌声,清晰而有力,能传到所有人的耳中,仿佛来自头顶的天穹。

可见此人的修为极其可怕。

她立刻眯眸回身,心里隐隐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测,便忽然听到有人发出恐惧的惊呼,跌坐下来望着头顶的天空,“黑、黑雾……有魔……”

“是魔……怎么会是魔……”

“那个方向,难道是幽月山……”

师昭猛地抬头。

她听到熟悉的冰冷嗓音在虚空中响起,咬字发音来自远古,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在每个人耳边呢喃,又仿佛来自头顶。

字字带着恐怖的威压,震慑着每一个人——

“这么热闹的继位大典,为何不邀请本尊?”

随着话音一落。

黑云彻底遮蔽了阳光,天地骤然昏暗下来,平地刮起狂暴的烈风,席卷着每一个人,让他们摇摇欲坠,差点站不稳。

只有师昭巍然不动。

她紧盯着那虚空,看着黑雾之中的金光环绕,渐渐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轮廓,最终凝成青年的模样。

宽大华美的墨黑长袍,苍白俊美的眉眼。

黑发,金瞳。

“那……那难道就是魔神!”

“魔神怎么会突然出山?!”

“我们今日难道都要丧命于此……”

所有人都开始惊慌起来,甚至有人被当成吓得晕了过去。

可上方的青年悠然而立,傲慢而冷淡地睥睨着所有人,仿佛在嘲弄他们的愚不可及。

他没兴趣看他们。

他只看着高台上的少女,看着她今日美得不可方物的样子,金瞳深处逐渐染上诡异的兴奋。

“本尊的幽月山就在附近,如此盛典,竟也不邀请本尊,真是令人伤心啊。”

他一边说着“伤心”,薄唇却勾起嗜杀而冰冷的笑来,就这样踏着虚空,一步步朝着高台走去。

灵墟宗众人皆大惊失色。

众长老想上前,可这魔神所踏下的每一步,脚底都震开恐怖的威压,令他们无力上前,只能看着他越来越近高台。

师昭死死盯着他。

红唇抿得死紧,袖中的双手紧捏成拳。

她身后的文慈还不知情况,忽然上前挡在师昭面前,一边手抖,一边强行挤出一个笑来,暂时为局势低头道:“是、是在下欠缺考虑,今日本该神尊……”

正说着,手中的玉牌骤然被抽走。

文慈愕然抬头。

不知不觉间,巫羲已走到他的面前,右手正闲闲掂着宗主玉牌,那双金瞳却是盯着师昭的,广袖随意一挥,文慈便后退数步,跌倒在地。

不好。

师昭还……

文慈以为师昭有危险,焦急抬头想说话,却蓦地看着魔神低头,凑到在少女颈边。

深深一嗅。

“本尊的昭昭真香。”

他仿佛是故意一般,亲自将这宗主玉牌送到她的手中,然后抬起她的下巴。

低头要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