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顾让便派人去打听巡查堂和南海龙族的动向。

这少年出门之前,特意瞧了一眼气场阴沉的少女,抬手戳了戳她的发顶,“别害怕,埋尸的是小爷,就算死,我们还能互相搭个伴。”

师昭看了他一眼,“……谁要跟你一起死。”

顾让咧嘴一笑,“那就一起好好活。”

他抄起放在桌面上的佩剑,挽了个剑花,反手背在身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顾让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不正经,但认真起来,办事也十分牢靠。

不过片刻,就拿到了巡查堂弟子巡查的名单。

南海龙族暂时没有动向。

不知为何,顾让觉得哪里不对,反复询问负责监视龙族的弟子:“你确定真的没有动静?”

那弟子挠头道:“我只听闻南海龙族拿了什么可以收集残魂的秘宝出来,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秘宝?

收集残魂?

顾让心里暗惊,又问:“清言和蔺扬在做什么,你知道么?”

那弟子说:“蔺师兄随身侍奉于宗主身侧,不曾跨出宗主洞府一日,清言师兄据说是在练功,也是一整日闭门不出。”

顾让眸色一暗,“太安静了。”

据他所知,蔺扬是认识南奕的。

不关心师窈便罢了,为什么他也一点都不关心南奕的死因?

顾让坐下来细细想了一会,只觉这些炼气期弟子的打听能力有限,若是金丹期弟子想要隐瞒什么,他们也绝无察觉的可能……他面色一阵变幻,挥手让周围的小跟班退下,良久,突然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屋内摆放着一面镜子。

是水镜。

这水镜是极为有用的法宝,整个修仙界总共就只有五只,顾让作为顾氏一族的少主,手中自然有一个。

水镜能远距离窥得别处光景。

修为越高,神识越强大,看到的越多。

顾让坐在水镜跟前,抬手运转心法,这心法并非是灵墟宗心法,只见少年眼底突然弥漫出一股极淡的金光,犹如黄昏时期,水面涌动的粼粼波纹。

随着法术施展,半透明的灵力之中也涌动着点点碎金,不住地涌入水镜之中。

水镜之中光影变幻,倏然出现一副景象。

——是后山。

顾让沉眸注视,只觉后山过分安静,虽是宗门之中不向内外门弟子开放的禁地,但居然连来往路过的真传弟子和执法弟子也极少,要知道这里也有不少天材地宝可供采摘。

守备很松懈。

像是个绝佳的时机。

但顾让笑不出来,他对轻而易举之事,总持有三分怀疑,并不相信天上掉馅饼。

尤其是这等特殊时期。

顾让再次施法,眼前的画面缓缓往前推移,渐渐他感觉到画面波动,像是被另一股力量干扰一般。

奇怪。

少年眉头紧锁。

水镜只会在碰到比施法者更加强大的灵力的情况下,才会被干扰,可这里空荡荡并无一人,为什么会突然产生灵力波动?难不成这里有什么法阵?

不、不对,记顾让感知不到法阵,如果是法阵,但凡在化神期一下,都极其容易被探测出来。

只有可能是……

顾让眸底霎时腾火,猛地起身,“不好!”

与此同时,另一边。

师昭换上墨绿色的弟子服,将长发干脆利落地扎起来,再将破妄剑的剑穗收入怀中,才趁着夜色走出自己的住所。

她抬头望了一眼头顶。

很好,今夜无月。

师昭特意没有御剑,而是采用步行,按照顾让告诉她的巡查堂路线,顺利地绕开所有巡查弟子,来到了灵墟宗的后山,缓缓朝禁地的方向走去。

按照顾让所说,南奕的尸骨就在距离禁地入口八丈之远,埋在茂林深处,左侧有一棵千年巨树。

周围很安静。

清风飒飒,摇动幢幢树影,犹如飘过的鬼魅,风的呜咽声低低穿过,犹如在耳边啼哭,

师昭看到了那棵树。

——“树下朝南三尺,往东二尺半,以灵力敲开上层封土,便是南奕的尸骨。”

少女掏出化尸的药瓶,藏在袖中,同时锁定了那处方位——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肌肤冷得打颤,后背凉飕飕的,似乎暗处藏着一双双眼睛,正在虎视眈眈。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虑了……

师昭谨慎多疑,暂且后退一步,等待动静,却什么都没等出来。她又捏了个小小的法诀施展出去,让前方的树丛发生剧烈摇动,惊起一片飞鸟簌簌逃离,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应该没事。

师昭缓缓上前,走到南奕埋尸之地,正要缓缓蹲下——

玉简突然震动!

【顾让:师昭有诈!】

什么?

师昭大脑轰然一炸,尚未做出反应,已经感觉到了空气波动。

似乎有什么正朝她飞速过来!

师昭浑身血液逆涌,直冲颅顶,整个人后退转身,与此同时,她感觉到眼前覆来一道熟悉而亮丽的人影,胳膊被用力一拽,整个人便扑入少年的怀里。

“砰!”

后背撞上大树的声音。

头顶树叶沙沙落下,少女吃痛抬眼,鼻尖却袭入少年清冽幽淡的昂贵香气。

是顾让。

这少年一手撑在她脑侧,将她整个人抵在了树上。

他额角还渗着细密的汗珠,喘气不匀,眼底藏着灼人的烫意,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说,终究只蠕动了一下唇角,无声做了个口型。

——配合我。

旋即便听少年勾出一抹粲然笑容,吊儿郎当地揶揄道:“啧,大晚上跑到这种地方幽会,感觉也别有一番刺激感。”

师昭手脚冰冷,感觉到后背刮来的那股诡异灵力波动消失了。

果然有诈。

她手指蜷了蜷,大脑乱成了一片,却还是配合着去锤少年的肩,轻嗔道:“顾让!你放开我!”

顾让偏不放开她,笑着凑近她,作势要亲她,“就不放,都幽会了,亲一下怎么了?”

他的手指扣着少女的下巴,唇倏然挨得极近,近到师昭真的以为他要亲上来,耳光已经准备就绪。

少年却在一寸处停下。

“他们施展的是隐神诀,记修为比你我高,所以我们看不见。”

从远处看,仿佛是俊朗潇洒的少年将娇小少女压在怀里,温柔地亲吻。

师昭睫毛轻颤,“‘他们’是谁?”

“不知道。”顾让说:“但我可以确定是,我们都被骗了,这一招是引蛇出洞。”

南海龙族明日未必会来挖尸骨。

突然传出的流言、松懈的守备、清言蔺扬的漠视不理……处处都很顺利,处处都透着蹊跷。

师昭顺着他的话细细一想,也明白了。

南海龙族如果真的要搜寻南奕尸骨,先不论偌大灵墟宗需要搜寻多久、诸位长老是否答应,就算可以挖,为什么会提前泄露消息让他们知道?

直接挖岂不是更好。

除非是……他们根本就不确定,只是故意传出这样的流言,等凶手自乱阵脚,继而暴露藏尸地点!

师昭后背霎时出了一层冷汗。

好险。

差一点点,她就真的开始挖了。

“不止是这禁地,整个后山都在监视之下,据我用顾氏秘法以水镜查探,每隔一段距离便施展隐神诀的人埋伏在此,如果有人出现,便会被锁定。”

所以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伪装成一对野外私会的野鸳鸯。

顾让又骤然缩紧手臂。

下一刻,这少年一愣,耳根迅速转红。

……靠,师昭的腰好细。

小蛮腰、水蛇腰……一堆奇奇怪怪的词汇开始齐刷刷地往外蹦,这少年一时忘词,只愣愣地盯着跟前的少女。

“你想死吧。”师昭咬牙切齿,用力踩上顾让的左脚。

嗷!

痛痛痛痛!

少年的脸色一红又绿,盯着师昭的眸子霎时腾起愤怒和隐忍,撑在树上的手指因为疼痛攥起,扣得树皮簌簌掉落。

她没有心!

他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救她,她居然踩他的脚!还他娘的用碾的!

算她狠!

师昭继续用力踩着他,感觉到少年牙关都在咯咯打颤,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

她突然掀睫抬眼,那张漂亮的小脸倏然露出几分羞涩,仿佛充满女儿家的爱意一般,嗓音甜腻可人,“……你就知道占人家便宜。”

顾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少女又猛地往他怀里钻,这下少年的右脚也被狠狠地踩住。

“……”顾让的脸色可以用扭曲来形容。

痛到灵魂升天。

他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装什么矜持,都已经是小爷的女人了……”

“是吗?”师昭笑得更狠。

又是一脚。

顾让闷哼一声,指骨发出咔咔脆响,去他的南奕,他恨不得立刻和她同归于尽。

……

隔着很远的距离。

少年少女细碎说话声传来,远看似是在做着什么极为亲密之事。

“干柴烈火,你侬我侬。”蔺扬咋舌,“我就说吧,他俩早就在一起了,你们都不信。”

清言的黑眸定定盯着那里。

“他们发现了什么。”清言说。

话中万分笃定。

蔺扬扭头看了一眼清言,欲言又止,转念一想,觉得也是,目前嫌疑最大的只有师昭。

蔺扬性子甚直,完全看不出来师昭哪里不对,但是除了他以外的很多人都说,感觉师昭有点装有点白莲,尤其是在他跟前,看着就十分不真实,心思很深。

蔺扬:???

蔺扬是真没看出来,但既然大家都说师昭是故意挑拨他和师窈的关系,他也就将信将疑。

蔺扬当然不会和师窈决裂。

蔺扬清楚师窈的为人,相信她的一切,若是当真因为师窈拒收礼物而由爱转恨,那他蔺扬倒成什么人了?

时间回溯。

最初之时,师窈是这么跟他说的:

“我这个妹妹,所瞒着我们的地方太多了,是蛇妖提醒了我,她并非我们表面上所看到的毫无心机,所以,我们需要演一出戏试试她。”

第一出戏,就是决裂。

让师昭真的以为他们毫无关系,继而放松警惕。

“如果她要对付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首先便是放松警惕,才会露出马脚。”师窈说:“我希望是我多虑。”

“但如果,她真的与魔勾结,如果时羽当真是被她所冤死,她犯下了滔天错事,即便她是我的妹妹,我也不可能再包庇她。”

第二场戏,是师窈入狱后,他们的漠不关心。

师窈入狱是出乎意料,但这也说明师昭的确在对师窈下手,所以他们将计就计,继续让师昭放松对师窈的警惕,再适当放出南奕的消息,引蛇出洞。

南奕是不是师昭杀的,他们不确定。

就算试出其他真凶,那也无妨。

蔺扬展目望去,看着远方纠缠在一起的两道影子,皱眉道:“这算是……成功?还是失败?我们是再等等还是……”

清言说:“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