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医,邢远是用比较特殊的语法表达的,罗尔塞语的直译大概是“属于道的医生”,取了一个“belong”的关系,对异界朋友来说,应该是比较稀奇的说法。

他想了想该怎么解释,又不至于让他们联想到其他,于是道“是一种执着于真理探索的医疗体系。”

老故事师们露出了惊奇的眼神,事实上,奥奴帝国的医疗知识比罗尔城落后大概两三倍,高层貌似并不关心民众的医疗水平,因此处在相当于地球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水平。

不只是奥奴帝国,大陆整体估计都是这样,高层可以随意决定下放什么知识,民众只能被动接受。可能连自主研发知识的权限都会被限制。

奥奴帝国的确是处处把人当奴隶对待,人与物无区别,都是通向某个终极目标的手段。

邢远沉思了几秒,有所触动,原本只是想想而已的想法,逐渐有了轮廓。

“医术通向真理?”西蒙斯忍不住请教,“还是说基于真理的医术?”

“既基于真理,又通往真理,我是这么理解的,”邢远抬眸,头一次向人解释,“道医太深奥,我也只是知道一点皮毛,但仅是皮毛而已,就能受用终生,知识的力量确实是强大。”

“可否讲一讲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医术?”他们实在压不住心中的好奇。

即使那是将会使他们疯狂的知识,他们都想现在立刻知道。

邢远看着他们,斟酌了一下话语,解释道“我们有一个最终真理,强行称为道,天地万物皆为那一真理的显现。显现,也即生命。而生命一经显现,就有向下或向下的趋势,向下时生命病了,败坏了,就需要一种手段医治,帮助他们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这种手段,就是道医。可如果一直败坏,没有及时调整,生命就会消亡。”

三人听得大脑轰鸣,视界晃动。

“生命是真理的显现,意思是生命离开了真理吗?”修德问道。

“还在真理之中,但是生命可以自己选择离开真理,虽然它可能对此没有意识。”

“形成……败坏然后消亡,我好像看见了生命的历程,天啊……这是生命知识吗?我还是第一次亲耳听见生命知识!”霍曼异常激动,就差跳起来了。

邢远低眸,想了那四字真言,也即佛教的基础世界观,一言蔽之成住壞滅,佛与道虽是两个系统,但重叠之处其实相当之多,可互相解释,就是追求和方法有所不同。

生命知识啊,这么一说,倒也确实,我们一切知识的展开说到底还要归于生命本身。

一切有利于生命的,自然就是好的,相反亦然。邢远一直认为自己学艺不精,比如说家学推崇性命双修,性也即心、思想等,命则是身、体,自己却只修性,无意于修命,只在需要限度上修命,来了异界,倒是越来越认识自己的短处了。

嗯……当然主要也是因为时间有限,没法什么都学。

“道格尔,我想请问你一件事。”忽地,修德面色紧张,开始有点欲言又止。

“什么事?”邢远回过神。

“你介意我们学习知识吗?”修德犹豫了好几秒才问出口。

邢远顿了顿,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因为他一直对此缺乏实感,只是分享自己的认识而已,为何就成了知识传播。不过,他可以尝试回答。

“我决定不了这件事,如果你们学到了,就证明你们可以学,你们不可以学的,你们应该就学不到。”

这话说得有点绕,但仔细一想就通了,意思是知识对人是有选择的,你可能需要达到条件,祂才会出现在你脑海里。

“好神奇啊,我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三人感觉脑中充满了能量,说是火好像也不像火,因为不烫,但就是很燃,可以给全身传送力量。

“基于这么美妙的生命知识出来的医术,想必也是艺术吧!”文艺气质最浓重的西蒙斯大声赞美。

邢远愣了愣,医术、艺术,两者也可以通吗。

“是啊,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医术是残酷血腥,最好终身不用碰上的东西,但听到刚刚那么说,我竟有一瞬间亲近感高涨。”霍曼道。

“倒也没有那么神……”邢远欲言又止,毕竟理想很美好,实践又是另一回事,很少有事情可以简单地一蹴而就。

此时,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交谈了一阵子,邢远才辞别三人。

辞别前,修德一脸神秘地对邢远说“那个文本,是你模仿作者不详写的吗?太有想法了,我想没有人会想到那是你仿写的。”

诚然,故事集上出现的“作者不详”实则他们共同捏造的人,此前,三个老故事师认为帝国绝不可能轻易容许道格尔的故事传播,所以绞尽脑汁,想到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凭空捏造出作者不详也来参与故事师选拔的局面,给帝国方造成压力,让他们紧张而顾此失彼。

他们跟邢远提议了之后,就商谈着是否仿写作者不详,连化用知识等方法都想出来了,就算不能伪装本人,也能多少打个烟雾弹,让贵族方始料不及,措手不及。当时,邢远看着他们一股脑地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于是给出了一个“仿写文本”。

经试验,他大概摸清了异界朋友的接受极限,于是想出这个“仿写文本”,其带来的效果是看一眼就无法接受而被弹出,也就是说,没有人能读到文本内容,其阅读反应最多只能让人联想到罗尔城的作者不详。

三人一看就同意了,后便告别邢远,以神秘故事师举荐的方式,在故事集中插进了这个文本。

当然,这也要多亏故事师选拔的系统完全就是独立的,不然你这么做,完全有可能被发现,或者在某些想象不到的细节暴露马脚,弄巧成拙。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麾下的机构在这件事上的态度颇耐人寻味,按理说,真相他们是知道的,也可以揭露其中的操作,但他们真就不动如山,隐身在后,唯一一次出声,还是为了阻止几乎气疯的贵族方恼羞成怒对道格尔出手。很可能,皇帝本人已经回到皇城的传闻是真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三人面面相觑,既对局势感到不安,又非常期待巨变的发生。

“好歹是云游诗人,仿写能力还是有的。”邢远答非所问。

“说起来,你很了解作者不详吗?你们背后的文明是不是……”西蒙斯摸着下巴思考。

“是什么?”邢远忽地有点紧张。

西蒙斯一下拍中手掌,恍然大悟道“你们会不会是死对头?”

“……为什么这么说?”

“作者不详的故事风格更偏神话,而你讲的更偏人的故事?”他思考了一下。

是吗?邢远感到奇妙。

“闹海的故事,可不讲了一个叛逆父亲、叛逆权威的故事吗?我备受鼓舞,以命还命,断绝关系,誓死不屈,那娃子的精神实在太令人钦佩了,”修德感慨,又道“目前为止,作者不详还没拿出过有人间关系的故事呢,基本上都是人与外在疯狂的故事吧?”

“还有,蒹葭的故事也是,多么美妙的男女之情啊,里面还暗藏宇宙终极之爱,真的令人叹服!”西蒙斯激动道。

“对!取火的故事表面上看起来是对抗疯狂,实际上是什么呢?是先祖对后辈子孙的庇护和爱啊!取火为了什么,可不正是为了后代子孙嘛!哎,连我这个外文明的人看了都羡慕啊!”霍曼跟着激动。

“……的确,这么说的话也有道理。”虽然本质上是着重点不同,邢远深思。

“我们人啊,面对疯狂时,还能团结一致倾尽全力对抗。可回头一看,落到我们自身,落到处理人间关系的时候,事情就复杂了,也许最困难的不是对外,而是对内!”

讲到这里,他们才差不多停止话题,告别彼此。

一路上,邢远思考了很久这个话题。

走到半路的时候,院长突然从路边冒出来,小心询问道“不知道您与您背后的文明,如何看待作者不详以及罗尔城?”

白天光线微暗,他特地挑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谈话,背后好几双眼睛盯着。

“是一个难缠的对手。”邢远说完便走了,没有留下任何揣摩空间。

院长目送着邢远离开,转头汇报奥兰多公爵。

“我听说罗尔城也有人悟出了文字,他们文字有没有可能是一个体系的?或者说,道格尔和作者不详出自同一个文明?”

“不,不像,你没发现吗?他的态度跟作者不详差远了,不详向来不管罗尔城,事情发生这么久,你见过他主动出手或者行动?他只对传播知识感兴趣!”奥兰多公爵敏锐地直觉到了不同点,“但是道格尔不一样,他很积极地了解奥奴帝国的事情,甚至还插手了,你觉得不详会主动插手?他们的态度根本上就不一样。”

院长听得一愣一愣,问道“所以他们是什么关系?”

“或许是以前有过恩怨的人,说不定他们一个来罗尔城,一个来奥奴帝国,就是为了隔空较劲。”

啊?这又是怎么想出来的?

“怎么,你以为不可能?地外文明可没那么和谐,据说遥远的星系,神战还是频繁事件,文明互博没什么奇怪的,他们说不定正是两个不同文明派下的博弈代表。”

这话超出了院长的知识范围之内,但奥兰多公爵仿佛都给懂完了,又继续道“地外文明的较量时有发生,知识交流可不是什么和平的事情,通常伴有杀戮和血,他们无非是为了在罗尔城和奥奴帝国挑起争端,证明自己背后的知识,才这么做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皇帝的态度不明,现在就跟皇帝撕破脸的话,我们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再观察,目前为止道格尔放出来的故事都还是可控的,大不了到时候故事师选拔结束,我重洗一遍皇城。”

“可是……”院长心情略沉重,尤其是直面对方时,感觉到从宇宙射来无数视线的那一瞬间。

对方背后的文明实在无法估量!……

“没有可是,先这么办。”

奥兰多公爵下了命令,同时又在皇城自喃道“若凭目前的手段消灭不了罗尔城,我们可能就需要道格尔这个外援。”

时间到下午四点左右。

邢远再次混进市集中了解情况,中途路过巷道时,他与一个似曾相识的人擦身而过。转头一看,竟是自己曾经的客人?

啊!邢远想起来了。

是送茶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