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告别

下班前。

今天店里的员工，很不对劲。

虽然很难说一群残疾人，能有多对劲，但是，以往的他们，不会如此整齐划一的，静候在大厅里，更不会沉默不语，只看着自己，眼神写满了，老板，我们有话想要对你说，但是，我们不能先开口，你还是先开口问我们吧。

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陈最只好开口问道：“你们今天，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虽然知道，等来的是沉默，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以前，每次他问大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大家也都是沉默不说话。

但是，这一次，陈最显然并不想继续问下去，或者说，他总觉得，继续问下去，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等着自己。

他摆摆手道：“不说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果然，他这句话刚说完，大壮身体就动了动，扶着轮椅的手，抽动了几下。他道：“陈老板，我……我……”

“你要走了，是吗？”

陈最没有思考，仿佛预知了大壮要说的话。之前，在天桥地下，他和冷锋一起听过大壮对未来的期待，他希望和花姐一起回老家，盖大房子，生三个孩子。这一切，陈最都记在心里，只是很遗憾，他还没有来得及帮助大壮实现这个梦想。

陈最的话，让大壮瞬间愣在了原地，原本他打算将轮椅滑到陈老板身边，再说出口的。他没有想到，自己什么也没说，陈老板就已经知道了。他滑轮椅的手，有些不知该往哪放的尴尬。

“陈老板，我……”大壮静默不语。

陈最低头看到大壮的反应，知道自己猜的不错。既然大家今天这么整齐的在等着自己开口，想必不用说，大家都是已经做好了决定，此时，大家并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商量，而是有一个决定要告诉自己，仅此而已。

于是，陈最抬起头，认真看了看每一个人，轻声问道：“你们其他人呢？是都找到好去处了吗？”

听到陈老板这么说，所有人都开始发出了悉悉嗦嗦想说话却说不出口的声音。陈最很不喜欢大家这种想说又不敢说的氛围，但是，他不喜欢的只是这种氛围，他并没有不喜欢眼前的每一个人。

不论他们要去哪里，这都是他们的自由，毕竟没有保护好他们的是自己，让他们失去了这份工作的也是自己。本来还想着，要找什么方法，跟大家说这个店即将不属于自己的事情，眼下看来，是没有必要找什么合适的方法了，大家已经为他找了如此好的一个台阶，还不顺着往下走，那就太不识抬举了。

于是，尽管前一秒还有几分不快，后一秒陈最已经扬起笑脸，言语极尽自然而放松的说道：“有好去处，是好事，不用怕告诉我，你们难道是怕我留你们，不让你们走吗？都收起这一副惨兮兮的脸吧，快跟我说说，你们都寻了什么好地方。总不会是隔壁哪条街的美发店吧，那么没有品的地方，我可不答应啊。”

陈粒听了哥哥的话，很是开心的对大家说：“看看，看看，我怎么说来的，我就说我哥绝对不会生气吧。亏你们一个个还担心害怕那么久。是不是白担心了？”说完，她用手肘撞了撞小紫，小声道：“我赢了，你欠我一顿饭。”

大家见陈最似乎并没有备受挫折，反而如释重负的样子，便鼓起勇气开始兴高彩烈的向陈最说着各自的打算。然后，陈最终于知道了，大家在大约半个多月前，就纷纷开始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走了。

大壮打算和花姐回老家，在老家开一个小店子，听说老家现在发展起来了，愿意花钱剪头发，做按摩的，也还是不少的。赵哥说自己打算去说相声，虽然坐着轮椅，但是因为用不上腿，脑子和嘴反而特别的灵活，前不久一个相声社邀请了他，包吃包住工钱也不少，他打算去试试。强哥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他已经存了点钱，他说他家旁边新修了一个新学校，他打算回家在学校旁边卖煎饼果子，不说大富大贵，过上平凡的生活，还是没问题的。

每个人都说了自己的美好计划，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全部会成真，但至少说出口的那一刻，他们是渴望成真的。陈最很感谢大家对自己说了心里话，让自己知道了这些，也好提前替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只是，陈最虽然知道了这些，但是他并不知道全部。

他不知道，在大家决定要走之前，每个人都曾经收到过恐吓短信，那些短信中，骂他们吸血虫，吸陈老板的血，要是不是为了他们这群残疾人，陈老板可以过着天天数钱，开心快乐的日子，就是因为他们自私，只为自己考虑，生怕自己离开了陈老板，将来找不到工作，混不下去。这些话，说的虽然不全对，但是他们每个人扪心自问，舍不得离开的这份感情中，又何尝不是有对未来的害怕和自身的软弱呢？

所以，真假话参杂着，他们终于向陈最说出了憋了好久的一番话。陈最听完，只是笑了笑，说非常好，非常好。然后，他就借口要收拾东西，让大家都先下了班，自己一个人留在店里。

陈最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希望曾俊能早一点来，哪怕早一个小时，那么他也就不会同意大家各自回乡了。可是，曾俊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在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以后要远离这里的时候。

要不要明天再挽留大家？

陈最心里想着，很快他又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不是经历了多番挣扎，他们又怎么会开口跟自己说？听着他们对未来的美好期待，自己又怎么忍心再次去打破？说到底，自己还是不够勇敢啊。当初不够勇敢拒绝父亲把这家店交给自己，现在不够勇敢把自己交给这家店。

曾俊不知道陈最为什么都收到了协议书，只要立刻马上撕掉，他就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守着这个店，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为什么这些都要实现了，他依然这么颓丧，似乎自己给陈最带来的不是一个好消息，反而是个能要了他的命的消息。

曾俊最后还想跟陈最再说些什么，陈最已经不想再听了，他打断了曾俊试图关心加盘问的话语，有气无力却异常坚定地请曾俊回去。

曾俊显然不了解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暴躁不安，原本以为这是一个极好的修复自己跟陈最关系，说不定还能挽回陈最，挽回这份感情的机会，可是眼下，别说挽回，陈最连让自己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

他的烦躁不安终于爆发出来，他不甘心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陈最看着曾俊，这个他以前那么喜欢，那么痴迷，甚至多看一眼，都会脸红的男人，此刻却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来。他回道：“因为我喜欢上了卡通t恤，还有你看不上眼的劣质香烟。”

曾俊嘟嚷了一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陈最突然笑了，他笑着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家里还有很多冰红茶，我得赶紧回去了。”

陈最说完，一身轻松的站起身，他拿起协议书，对着曾俊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走开了。走了不远，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回愣在原地的曾俊身边，他一把扯开脖颈上的衣物，露出了他纹了不久的新纹身：zf。

之前，他想要洗掉这个z字母，不想有代表曾这个字的任何存在，直到纹身师说了一句，你这是纹了自己的名在脖子上吗？他才恍然，z凭什么只能代表曾？明明它也可以代表最。于是他放弃了洗掉纹身的想法，加上了冷锋的f。

天下海角，唯有怀念。

曾俊看着陈最的纹身，整张脸在阴暗的光影下，显得又黑又暗。他的脸上很悲伤和算了吧的情绪交迭着出现，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