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静止。

谢寻琢睁开眼,往后倒了一点,稍微离远一点战珏的唇。既然被撞见了,他也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打招呼:“战琰公子,身上的伤还好吗?”

战琰躺在半干涸的血泊里,不知是说不了话,还是不想说话,只睁着一双赤红的血眼死死地盯着他。

谢寻琢已经习惯了战珏的血眼,明明这双看上去没什么太大差别,可莫名地让人从心里发毛。他暗叹,血眼能入梦,今晚估计是个噩梦。

战珏走过去,蹲下低声询问:“阿琰,怎么样,能说话吗?是什么东西将你伤成这样?”

“阿…”战琰收回瞪着谢寻琢的目光,说话时嘴边流出了几缕血。

“如果说不了就先休息,不着急。我在这守着你,不用担心。”

“我看···”他倔强地不肯停,每一个字都艰难无比,“珀哥···哥···”

战珏面色一僵,但她比战琰想象的冷静很多:“寻梦幻林,能让人看见不想看见的事情,你应该是中了幻术。阿琰,你的血眼回去可要好好练练,有点弱了。”

“不”战琰吐出一大口浓血。

“好了,你先休息!”战珏打断他,“我用灵力护着你的心脉,不会有生命危险。但痛不会减,不要逞强!”

“战琰公子,你是想说受伤时看见了战珀公子吗?”谢寻琢也走了过来,蹲下关切地询问,“若不便说话,眨眼亦可。”

战琰瞪圆了眼睛看他,并不搭话。

“阿琰,别生气,哥哥的事是我告诉他的。”

战琰眼睛瞪得更大了,还哼了一声,似乎气得不轻。可他胸口有伤,这么大幅度的喘气立刻痛得眉头紧皱,但愣是没再发出声音。

看他这样,谢寻琢忽然想起战珏说他小时候爱哭的事。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还真是不敢相信。

等战琰平息了怒气,谢寻琢才重新开口:“战琰公子,并非我打探你的家事,只是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问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也许能提前准备一二。”

战琰翻了个白眼,不对,红眼。

“阿琰,你若想我们安全出去,就听他说的做。”战珏看不下去了,“他是我朋友,不准这样。”

战琰这才不情愿地眨了一下眼。

“战琰公子,你进来这里后,是不是突然被很多剑同时攻击?”

眨眼。

“阿琰,这些年你究竟有没有在认真修炼?那种没用的剑,也能将你伤成这样?”战珏忍不住插嘴。

战琰垂眸。

“别这样,他受伤了,不是责难的时候。”谢寻琢小声提醒了一句,战珏也意识到不对,低低“嗯”了一声。

谁知刚刚还一脸丧气的战琰,突然又睁大眼睛,瞪了过来。

感受到死亡之眼,谢寻琢不自觉避开了几分,轻咳一声才说道:“他腰间的闻灵玉佩已经暗淡无光,说明曾经遇到过极大的邪气,都快要耗尽了玉佩的示警灵力,这不是刚才攻击我们的那些剑能做到的,应该还有其它东西。”

不过为了得到回复,他只能看回去那双血眼,这次等了半天才等到。

“其它东西?可幻术只能混淆精神,无法造成实质伤害,也没听说过哪个妖物会使剑。莫非这里有两个剑阵?假设真有谁能做到阵上阵,那为何我们没有受到攻击?”战珏紧皱眉头,虽然想思索,但一点头绪也没有。

“难道战琰公子已经破阵?”

两人登时一齐看过去,可战琰并没有眨眼,反而一脸迷茫。

这下思路断了。

“看来是我猜错了。”战珏泄气。

“那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想想。”谢寻琢也回答不上来究竟猜没猜对,“既然提到了战珀公子…”

听到这里,战琰一下子激动起来,挣扎着开口:“瞎子…”

可他刚说完这几个字又开始吐血,连眼里都痛得流出了泪,毕竟喉上的剑伤并非小事。

“阿琰!”战珏立刻重新施术,红色灵力不断涌入战琰胸口。虽然不再流血,但他虚弱得昏了过去。

“瞎子?”谢寻琢被这两个字震住了,“他知道战珀公子失了双眼?当时他也立刻被带走了,应该不知道才对。难道是战柯城主私下告诉的,但为什么只告诉自己儿子呢?既然已经瞒了这么久,为何现在又想说出来呢?”

“你在碎碎念什么?”战珏确认了战琰的情况后,才回神过来和他说话。

“在想战琰公子刚刚说的话。”

“阿琰小时候被哥哥的事情吓到了,一直没有忘怀。临近执剑礼后,他压力不小,加上受了重伤,可能就有些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起来了。”

“只是胡言乱语吗?”谢寻琢无法放下心中的疑虑,“阿鱼,战琰公子和战珀公子感情好吗?”

“那不是一般的好,天天珀哥哥长珀哥哥短的。”战珏压低了声音笑道,“阿琰小时候又瘦又矮,特别羡慕哥哥又高又俊,有段时间甚至恨不得同吃同住才好。”

“其实不必着急,到了年纪都会长个的。”谢寻琢失笑,方才凝重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阿琰当时站得比我近很多,出事后几乎每晚都在被窝里哭,早上起来还要挨二叔叔的骂。”战珏瞥了一眼昏迷的战琰,深深地叹了口气,“明明有血眼,却破不了幻术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如此恐惧。”

“战柯城主为何要骂他?”

“还能为着什么?说他哭哭啼啼不像样呗。我当时也很难过,但确实没有阿琰哭得厉害,他应该是比我多看到了些东西,就是今日我才见到的那些。”

“原来是这样,那就不奇怪了。瞎子····”谢寻琢疑虑消了大半,“他很可能是在幻境里重新经历了当时的事。”

“等阿琰醒来一定要骂他一顿!”

方才情况紧急没来得及追究,现在战珏反应过来了,差点就上手掐脸了:“怎么能管哥哥叫瞎子?”

“确实不太礼貌,太害怕了才口不择言吧。”

“这破林子,把人吓成这样!偏偏没法打回去,真是郁闷。”

“寻梦幻林不是林子。”谢寻琢拉着她重新在旁坐下,“它是一颗自带幻术的妖丹。”

“妖丹?我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头大。”战珏往他身上一靠,无聊地仰头看天,“现在只能等着了,我打赌它待会肯定要出来害人。”

“寻梦幻林并不会害人,它的食物是人的各种情绪,越浓烈越好吃。”

“不害人?有本事它出来和阿琰说这句话!”

“它大约出不来。”谢寻琢轻笑,“要从妖丹练成妖物,是很难的。”

“从妖丹练成妖物?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不都是妖物拼命想练出妖丹吗?”

“也不知为何这么奇怪,它天生就是一颗妖丹,靠吸纳人的各种情绪壮大力量,最终成为拥有完整魂灵的生物。如果恐惧、憎恶、害怕等负面情绪占多数,它就是邪物,如果欣喜、快乐、期待等正面情绪占多数,它就是灵物。”

听见解释,战珏沉默了半晌。

“阿鱼,怎么不说话了?”

“从前诛邪时,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今日我总有种…”她轻啧了一声,“自己不学无术的感觉。”

谢寻琢微愣,明白过来后笑着刮了刮她的脸:“我向来喜欢读一些故纸堆里的东西,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碰巧罢了。”

“这么谦虚做什么?”战珏偏头,假装要去咬他的手,“我也没说不准你厉害。”

“不是谦虚。”谢寻琢不怕她咬,但很配合地缩了下手,“只是多知道了一点东西而已,并非厉害。”

“听过这句话吗?”战珏煞有介事地开口,“别人夸你厉害的时候,却真心地回道‘这不算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傲慢。”

“没听过,不过细想似乎很有道理。”

“哈哈哈,你当然没听过,因为是我刚刚现编的。”

“你呀!”谢寻琢哭笑不得,“真厉害。”

“那当然。”战珏骄傲地一扬下巴,“听过这句话吗?别人夸你厉害的时候,真心地认同和接受,这才是真正的谦虚。”

“受教受教,名言大师战沉鱼。”

“孺子可教也。”战珏灿然一笑,“好了,回到正题。就算这个什么幻妖丹不食人命,也不代表它不害人。很多时候,诛心才是最可怕的伤害,甚至无药可医。”

“也是。”

两人又聊了一阵,可还是没什么进展,也就没再讨论下去了。今日这番折腾,到现在确实累了,还要留点体力应对。

两人背靠着背,互相支撑。此后寂静无比,再无攻击。

战珏身上的香味若有似无地传过来,谢寻琢不知不觉放松了心神,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着前一瞬,脑中还在想着剑阵。

战琰公子的心脏虽被邪气入侵,可形状完好无损,也无任何罂粟花的痕迹。剑伤不全在关节处,骨头上既无邪气也无小蓝花,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像剑阵。

难道真的和战珀公子无关吗?真的只是胡言乱语吗?

“你上辈子活得够折腾了,不如就此安息。”脑中清亮的声音令谢寻琢猛地睁开了眼睛。

谁知,竟看见一个人脖子上缠着一条白绸带,悬吊在树上。那人双目紧闭,单臂缺失,舌头垂在外面,一副吊死的可怕模样。

可他居然还能说话,声音毛骨悚然:“安息,我这样如何能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