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啥味啊?”

“是哪家做饭啊?这味这勾人?”

地里干活的村民一个个都忍不住直起腰来,努力去嗅空气里风带来的那点稀薄香味。

“好香啊,要是能吃上一口,那一天都能有力干活。”

“也不知道煮的啥,没闻出肉味啊。”

“瞎猜猜什么,”王队长冲他们吼:“都给我好好干活,干不完上午的活谁也别想走,别说这煮的啥了,午饭你们都吃不上!”

大伙一听忙又弯腰接着干。

可肚子早被那股味勾起了馋虫。

一下这个人肚子叫两声,一下那个人肚子喊两声。

那是真的饿啊,肠子都要和胃贴在一起了的感觉。

一个个抡起锄头都没力,跟得了软骨症似的。

王队长看得来气,干脆扔了锄头:

“去去去,都回去吃饭去,下午提前上工!”

“还是王队长好。”

一群村民笑眯眯得站着,他们和王队长也相处那么久了,他这个人是什么性子摸得透透的。

“那是,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咱王队长是最为我们着想的了,就上次在公社——”

眼看那人就快说起上回那些乱七八糟的,王队长急赤白脸骂道:

“还不饿是吗?不饿继续干活。”

那人群就跟潮水似的,一下散了个干净。

王队长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嘀咕了句:

“吃饭也堵不住嘴的家伙们,不过…”

他吸了吸鼻子,肚子里打雷一般的咕噜声:

“还真是挺好闻,也不知道煮的啥。”

“哥,”黎少良越走越不敢相信:“那香味…咱越走离咱越近了啊?”

“不是我们香味离我们近了,”黎少斌纠正他:“是我们离香味近了。”

“哦。”

黎少良习惯性应了一声,随后那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他们离香味和香味离他们,有什么区别吗?

反正结果就是他们闻着那味道,越闻越饿了。

他们还没走进院子就能听见里头的说话声。

小妹在问:

“怎么样,好吃吗?”

她问这话,还能问谁。

黎少良脑子里那根筋啊,一下就给火直接烧断了。

“琳琳——”

“啪。”

他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大概是因为黎琳说黎少斌老是打他脑袋会把他打傻,现在黎少斌改了,不打脑袋里,直接拍背上,还专挑小妹看不见的时候拍。

疼得黎少良直歪牙咧嘴。

可要黎少斌说,他这还是疼的轻了。

一天天跟个三岁小毛孩似的,咋咋呼呼的,一点成熟稳重的样子都没有。

就跟那炮竹一样,一点就炸。

现在在他眼皮子下看着还能训着教教,但是以后结婚生孩子单过了可怎么办。

要黎少斌说,他就该疼疼长点记性,别老碰上一点事情就这么沉不住气。

“二哥?”黎琳拉开院门,脸上带笑:“大哥,你们回来了,快,进来洗洗手吃饭了。”

黎少斌的视线在黎琳脸上的笑定了一会:

“在聊什么?这么高兴?”

黎琳眨了眨眼特意卖了个关子:“你们先吃东西,吃完再说。”

“那也好,”黎少良大大咧咧:“小妹你是不知道这个味传得有多远,我们在那头干活都能闻见,香得人魂都没了,各个都干不成活了,王队长干脆提前放我们回来了。”

“这煮的什么啊,”他大口吸着气:“这闻着又酸又辣的味。”

黎琳从锅里里捞起来一碗红薯粉,另一边的红油酸辣浇头舀上一勺淋上去,再放上一点香菜葱花。

“咕噜——”

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又是一声鸣叫。

黎少良和黎少斌同时低下头去,显然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肚子。

黎琳手脚麻利又装出了另一碗,一手端着一碗:“快吃快吃。”

两个人早就饿得不行了,也不说别的话了,端起碗就是一大口,险些呛着。

不过就是真呛着了,他们也不舍得停下。

汤里飘着一丁点油花,汤底浓白,葱花香菜的那股香和那股霸道的酸和辣结合。

辣得人眼泪直流,又酸得人停不下筷子。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辈子之前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肉包子的黎少良觉得就是现在死了,这断头饭也值了。

下去了还能在下头讲讲这味,那就是说一百年,也不会腻的。

而原本坐在一边吃东西的林秋明看了看他们,默默端着碗回屋了。

他又不傻,那是人家一家人吃饭,他一个外人,还是个不受欢迎的外人,何必招人恨。

这时候的房屋哪里有隔音的说法,外头几人的说笑声全都能清楚传进林秋明耳朵里。

他就坐在门旁边,端着那碗已经温了的酸辣粉,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其实就是以前父母都健在的时候,家里也不好有那么热闹的。

爷爷觉得有学问的人家要和别人不同,要讲究礼仪,所以吃饭做事都要有个讲究和章程。

父亲是个孝顺的,从小也习惯了,从没想着要改变什么,母亲也没法改变。

所以即使是饭桌上一家人也不会说话或者什么亲密接触。

唯一让林秋明觉得舒服的地方,只有书房。

不是屋子舒服,是精神的舒服,可以随意讲话,不用遵守太多的规则。

他三两口扒完了粉又喝干净了汤,认真擦了擦手,又翻开书坐在了桌子前。

“二哥,”黎琳忍不住说他:“你别吃了都第三碗了,你再吃下去咱们拿啥去卖。”

“啊?”黎少良都要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卖,卖啥?”

黎琳努了努嘴:“酸辣粉啊。”

“你说这个粉啊,”黎少良干饭的速度减弱:“好吃是好吃,但是会有人买吗?”

“一块钱的板栗都有人买,这酸辣粉这好吃怎么会没人买。”

黎少斌倒没给她泼冷水,反而关切起另一个问题:“小妹,你打算卖多少一碗啊?”

黎琳也不太拿得住,她对这个年代的物价没什么概念:

“应该,五毛一碗吧。”

“五毛一碗?”黎少良咋舌:“有点贵了吧?好吃是好吃可这里头也没肉啊。”

黎琳瞪了他一眼:“所以我不是说应该嘛。”

黎少斌则在心里算起了价格,现在外头火烧夹肉一个也就几毛钱,一毛钱能买十颗糖,一块钱都能买上十个鸡蛋。

她这五毛钱一碗酸辣粉,确实是贵了点。

但是他又想起来黎琳昨天说的那句话来,他问:

“打算在哪卖呀?”

“还没想好,”黎琳说起这个脸上带了几分愁:“本来想着是去油田那边可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应该要不了多久那边就要停工了,这城里吧,好像也没很合适的——”

她说到一半,突兀得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下便变得有点古怪,就像一个错误安装的机器被调试重新安装了一样。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快过年…

过年什么地方人流量最大。

火车站。

根本不用想也不需要过脑啊。

春运啊。

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也不对,黎琳又想起来另一茬。

现在还不流行打工,大部分人都留在家里,火车站的人流量还没有后世那么大。

哎…

难,太难了。

“不如,”黎少斌提议说:“让少良跟你去,就他这个脑子,读不了书长点见识也好,今晚下工以后打个推车,打好以后要是油田那边还没停工,就先上油田那试一试。”

“我这脑子,”黎少良敢怒不敢言嘀嘀咕咕:“我这脑子也能听出来你在数落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