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天气瞬息万变,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将群山淋了个透,导致官道上到处是水塘坑洼。

绿色的车队在泥泞中挣扎着前进,顺着长长的车辙便能看到两旁穿着雨衣缓慢行进的官兵和征用的民夫。

所幸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金色的阳光拨开蒙蒙云雾,昭告着雨过天晴,可大路上依旧湿漉漉,一辆运输车还倒霉的陷在路中央,进退两难。

指挥运输的军官立刻上前招呼士兵上前推车,在某排长的指挥下十几个士兵和民夫一起用力,总算将陷在坑里的大卡车推了上来,然而大家也累的瘫坐在地上,没人在乎地上是否干燥,反正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排除故障后,车队终于能继续前进,车队的末尾是高峻霄的座驾,他负责断后。

高峻霄焦急地望了望手表,身边的向导李锹无奈的表示,可能无法在预计时间到达目标位置,山里的天气就是如此妖孽,不过待会肯定是大晴天。

对于这种情况,高峻霄表示理解,他以前在西南山里也经常遇到大雨,现在最严重的的问题是气温逐渐升高,加上道路难行,官兵的体力消耗很大,为了避免非战斗减员,他下令原地修整,等待路面干一点再继续行军。

在长官的指令下,车队有序的停在路边阴凉处。高大的灌木遮天蔽日立于山道旁,仿若宫廷里的侍卫沉默而又庄严,在茂密的树丛中隐约有人头攒动,一晃眼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清脆的鸟鸣声忽远忽近。

所有人都在修整时,高峻霄让李锹领着他去高处勘察地形,他们现在走的官道是通往中原腹地的必经之路,传说中土匪横行之地,这会儿除了野生动物,大概也只有他们剿匪队敢走官道了吧。

透过望远镜高峻霄能看到周围是典型的山岭地貌,山顶多呈圆顶,唯一一座高山,山形如凤凰展翅,那便是凤山的主山,也是今日的目标。不过要去主山得先占领“尾羽”所在的高地。

“咻咻”锐利的声音划破天际,紧接着就是密集的步枪声,高李二人立刻意识到“有埋伏”。

他们立刻跑下高地,官道上火光四溅,不时有人被子弹掀翻在地,袭击者嘶喊着不断从两边的密林冲出,森林广袤,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袭击者参与战斗。

敌袭最怕的就是队伍被打散,高峻霄立刻找到离自己最近的报务员,从报务员处得知现在是秦团长在指挥,休息时也一直有人警戒,所以队伍没被打散,而且二连还在反攻突袭。

这下高峻霄悬着的心才放下来,默默脱掉浸湿的白手套,他传令让王伟涛的特务连绕到土匪后方“赶鸭子”,把所有“鸭子”都赶到二连的火力范围内。

剿匪队出师不利,但是指挥得当没有大损失。高峻霄觉得这次突袭仅仅是土匪的先遣小分队,来探探剿匪主力部队的虚实。

恐怕凤山的当家们正坐在寨子里,喝着山泉水听着小曲,淡定的给剿匪队制造麻烦。

凤山当家们的前程往事,小猫打听了这么久也略知一二。

高峻霄听小猫汇报,巧姐原本是个普通农家女,有几分姿色,外传她在成亲当天被老土匪抢回来做了压寨夫人,可事实是巧姐不愿意当个普通的农妇,悲惨的了此一生,自愿上山当了压寨夫人。

巧姐是个典型的蛇蝎美人,她杀起人来不论男女老少,还是襁褓里婴儿,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狠厉程度连老土匪都自叹不如,没几年便将一伙游匪打造成徐州最大的几伙土匪之一,她也在老土匪去世后顺利当上了大当家。

可毕竟是女人当家,寨子里不服的人还是有,比如白虎堂的堂主小神六,他是老土匪的养子,对自己的后妈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大概他认为后妈抢了他的大当家之位吧。

而青龙堂堂主老海原本也不服,结果壮年暴毙,青龙堂死的蹊跷,寨子里都传言巧姐为了安插自己的人把老海做了。

那时候老土匪还活着,却已经无力追究,权利的天平早就倒向巧姐,他只是个给巧姐垫脚的梯子而已。

青龙堂换了堂主后,实际的主人也换成了巧姐,另外朱雀堂的‘铁公鸡’是有名的墙头草,轻易就能收买,玄武堂人少,他们堂主初十喜欢随大流,存在感较低。

高峻霄确信只要山寨内部有矛盾,他们就有机可乘。

他给小猫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分化山寨内部的势力,首先把巧姐的男人吴玉楼气走,这个小猫办的很成功,谁让吴玉楼找女人幽会被小猫看到了。

呵呵,就算没事他也能整成有事,现在吴玉楼应该在五洞山生闷气吧。

然后小猫天天在小神六面前作妖,惹了事就去巧姐那恶人先告状,不消几次,小神六就扬言要自立门户,和巧姐势不两立。

第二个任务他要让巧姐的死忠苟剩靠边站,而推举中立的玄武堂堂主初十做“元帅”,但是这个任务小猫至今没有进展。

巧姐作为当地唯一的女匪首,其管理水平和经济实力甚至一度碾压芒山,不然刘胜七哪会舍得把权利分给一个女人。

如此强大的对手,高峻霄当然不敢怠慢,女人狠起来,可比男人毒辣多了。

当然哪个土匪来当元帅,剿匪队都能清除干净,只是凤山会麻烦些。等小猫下山后再问问他换帅的进展。

腾腾腾的枪声不绝,“轰”一阵巨大的爆破声后,许迅摘下帽子抖了抖上面的落石,然后才毕恭毕敬的步入临时指挥所,指挥所里一派忙碌。

“报告,315高地已经被一连拿下。”戴着耳机的话务员面无表情的汇报着战果,第一根尾羽被顺利拿下。

高峻霄没有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伏在地图上发布指令:“打给二连,让他们40分钟内把515高地拿下。”

“报告,二连连长说他们在515高地受到了顽强抵抗,伤亡很大请求支援。”话务员继续汇报。

“哪个连伤亡不大,最多再调一个排,让他们连长自己看着办。”秦团长叉着腰说话不留一丝余地。秦驱掳出了名的铁血,动不动就上鞭子,御下极为严格。

看着话务员紧张的同各级连队发布指令,许迅终于找到空闲的间隙,向两位长官行礼,在他的招呼下,门外归队的小猫小心翼翼地进入敬了个军礼,可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

“哦,小猫回来了,我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高峻霄没在意孩子,开门见山的问道。

“完成了,高督办,我有要事汇报。”小猫放下孩子说道,“我刚才从土匪口中得知,他们还有一种秘密武器,能和我们鱼死网破。”

“胡说八道,管他什么武器,那些马子(土匪)能翻出什么大浪来。”秦团长的确有驳斥的底气,官军毕竟经过正规军事训练,枪械都是军工署颁发的优良产品,因此只要认真去剿匪,一般总能占到优势。

而对于土匪来说只要不是铁桶合围,非拼不可,一般总是利用对地理环境的熟悉,而避免打大仗、打硬仗。

高峻霄神色未变转移了话题:“这孩子怎么回事?”

“报告,女土匪之前向拐子买了一车的孩子,这孩子就是留下的那个,其他的都退给拐子了。”小猫绘声绘色的讲起来。

“她要孩子干什么?”高峻霄找出话语中的盲点。

“那女土匪自己生不出,想收养个孩子,当一回娘亲,女人家的想法我也不是很懂。反正她买过好几回了,其他孩子都呆呆地很奇怪,只有这个男娃很机灵。”小猫抹了把脸上的汗解释道。

“我们在打仗呢,没空管孩子,晚点我让卫兵把娃娃送到附近的村子。”秦团长皱眉说道。

“就这么办吧,小猫你也休息会儿,别急着归队。”高峻霄同意道。

“报告,之前随着孩子,送货的拐子还带着五大车的武器,都有棺材板这么长,不过都是常规的步枪和子弹,没发现新武器。我要求重新上山调查。”小猫站直身子请求道,与平时的懦弱模样派若两人。

“许参谋,你怎么看?”高峻霄突然向边上摸鱼发呆的许迅提问。

“两位长官听到外面投掷弹的爆炸声吗?这会儿用的都是从土匪手里缴获的武器,是不是和我们平时训练的不同?”许迅反问道。

“是不同,投掷弹还炸出了高射炮的威力,我第一次听到还以为则修你带大炮来了呢。”秦团长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我怀疑土匪与他人合作,自己改造武器,增加了火药量,好几年前徐州这地就被查出过,城西北黄口乡有一邵姓士绅,购置了几台小型机床,雇用20多名工人,专门为土匪加工枪弹。”不得不说许迅的知识储备量很大。

“火药可不是说加就能加的,它们都有科学的配比定量,但是我们看到的东西制作精良,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背后有高人指点呢?”高峻霄的说法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认同。

“我觉得苟小猫不用再回去了,真正的威胁还是武器作坊。我们要切断土匪的武器供应,得先把向导李锹叫来,问问他武器运输的源头是哪里,那小子肯定知道。”许迅满脸严肃的把事情定性。

高峻霄没有搭话,李锹要是愿意说的话,早说了。但凡有武器,谁不眼馋,李锹会藏私情有可原。所以当初李锹借剿匪队的手拦截了部分武器,自己也没再追问源头。

许迅又提议用点非常规手段,逼也要逼出来。

此提议得到秦团长的激烈反对,他表示谷子还没磨好呢,你们就要杀驴,以后谁还敢给我们剿匪队做向导。好口碑是自己做出来的,不然革命军和旧军阀有何分别。

可若是不排除隐患,现在打的成果分分钟就会化为灰烬,许迅觉得民团只是民团,顶多算是预备役,本就不该储藏大量武器,上交国库才是正途。

秦团长气的怒骂许迅是书呆子,道上的规矩,东西谁发现的就归谁,不然叫黑吃黑。而且强龙不压地头蛇,民团里的成员都是本地人,不同民团搞好关系后面就别去碰刘胜七了。

本就是天干物燥的大暑天,‘火折子’碰到‘干柴垛’瞬间火星四溅,脚下的荒草丛仿佛要燃烧起来。

原本就不宽敞的临时指挥所更加闷热,争执不休的的两人没注意到高峻霄愈发深沉的脸色与紧握发白的指节。

“啪”,高峻霄一拍桌子厉声吼道:“够了!现在还在战斗中,前方兄弟们还在拼命呢!二位都喝口水消消火。”

剑拔弩张的两人立刻安静下来,一旁的小猫大气都不敢出,谁想到平时温和的高督办发起火来这么吓人,那眼神仿佛要吃人。

顶着烈日,高峻霄把许迅拉到树林偏僻处,沉默了一会问道:“你之前同刘胜七联络时,知不道他们背后有个兵工厂。”

“知道啊,我之前不是和你爆过了吗。他和参谋长的拆账,大多数源于黑市武器的销赃收入。”许迅坦荡地回道。

“你知不知道土匪的兵工厂谁在出技术?”高峻霄仔细观察着许迅的表情。

“这……我真不知道。高督办,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就负责销赃的款项,其他的参谋长根本不让我插手。”许迅的脸都皱成了苦瓜。

看来他确实不知,高峻霄咬牙说道:“那我告诉你,土匪背后是东洋人在出技术。”

顿时许迅脸色一沉,他张着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只有树上的蝉鸣吵得人烦躁不已。

“他们不止为祸乡里,还是一群卖国贼。”高峻霄背手厉声指控。

不等许迅反应,附近树荫下的小猫又发了狂,带着哭腔大声追问小男孩:“你告诉哥哥,给你编草蚂蚱的小女孩在哪里?你告诉我啊。”

小男孩被吓的大哭,他们的谈话也被哭闹声影响,高峻霄不得不出面,命令小猫闭嘴,抱着男孩哄了哄。

“高督办,他可能见过我妹妹。我想知道小颖在哪里,求求你告诉我。唔~求求你……”小猫泪流满面的跪在高峻霄脚边。

在高峻霄柔声询问下,小男孩断断续续的说道:“小颖……小颖姐姐……被白色的大头苍蝇……带走做……做马路大了。”

马路大是什么?在场的人除了高峻霄都是一头雾水。

只有高峻霄知道马路大是日语原木的意思,就是耗材,小猫的妹妹估计凶多吉少了,这结论他该怎么对小猫讲呢。

正当高峻霄犯难时,身旁的许迅神色凝重的对小猫说道:“你妹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别为难人家孩子了,他也刚刚死里逃生。”

高峻霄知道许迅不懂日语,但是他这么聪敏,从白色的大头苍蝇中也能猜出一二。

啊——小猫突然悲痛欲绝的朝天嘶吼,眼中噙着绝望地泪水,就算是铁血硬汉听了也无不揪心。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高峻霄提议小猫带孩子去附近的村庄休息,凤山的奖金一分都不会少他这位大功臣。

“要钱有什么用,我要我的弟弟妹妹。”小猫沙哑的声音透着无力。

“你不还有个叫小草的弟弟吗,高督办帮你把卖身契都讨回来了,你好好把他养大啊。”许迅瞟了眼高峻霄劝道。

提到小草,苟小猫的眼里恢复了一些神采,他用袖子擦干眼泪,给高峻霄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小猫的性命以后就全交由高督办,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能干。”

“行了,你一会带着孩子去村里吧。”高峻霄抱着孩子不方便扶小猫。

这段插曲过后,小猫带着孩子去村庄了,而许迅满脸愧疚的对高峻霄忏悔:“原来我拿过的赃款这么脏,高督办,我回去就把这钱捐给慈善机构。”

“随便你,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从政,必须维持自己最低的底线,比如卖国贼不能当。”高峻霄冷冷地扫视了许迅一眼。

“高督办,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反正账本在你手里,要是我许某人哪天做了对不起国家的事情,你就把账本公布出来,让我身败名裂,被爱人、家人唾弃。”许迅直逼高峻霄的审视,他的目光里有一个青年重新燃起的斗志。

“嗯,我相信你。兵工厂的事我去找李锹聊聊吧。拿石头砸人只要让目标痛就行,不一定非要自己动手砸。”高峻霄说完便去找李锹,至于两人勾肩搭背的谈了什么,天知地知,他们俩知。

最后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交易,高峻霄向指挥内的同僚们保证,可以安心攻山,秘密武器的事情民团会处理。如此,秦团长和许迅都服气了。

“发报给各连队,开始总攻!”高峻霄一声令下,话务员们又忙碌起来。

嘀嘀哒嘀嘀嘀——

远方嘹亮的冲锋号,预示着凤山总攻正式开始。

就在剿匪队指挥所斜对面的山坡上,王人庸、何清澄与郝大伯分别拿出手表和怀表,最后对了一遍时间。

他们的目标是找到秘密武器作坊,占领基地,并收缴武器库和纸质类文件。

根据已知情报,此秘密基地有三座办公楼,王人庸分别把它们编做了1-3号楼,除了2号楼地上为四层,地下有2层,其余均是双层平房。

他们需要破坏的机房就在2号楼的负二层,备用发电机在负一层,由他和菜头负责,郝大伯需要尽量为他们争取时间,牵制住部分人力。

至于清澄她负责基地外围,看准时机带领游击队把基地里外夹击,可什么时机合适,就要考验清澄的临场反应,早了会打草惊蛇,晚了基地里的同志都会有生命危险。

正当王人庸打算继续指导时,一阵山崩地裂的摇晃让清澄惊呼一声,脚步不稳的蹲在地上,心中把高峻霄骂了一通,混蛋,就不能等她到了位置再炸吗。

王人庸拍着她的肩膀给与鼓励,清澄第一次当游击队队长,又是姑娘家,对战场可能会有些不适,很正常。

所以他才把胡玉坤和清澄两个文化人和游击队编在一组,希望同志们文武互助,克服心理障碍。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既无前例,将来也不希望有人效仿。

最后王人庸举手大声说道:“只管去,你们能行的,干革命,你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愈艰难,就愈要做,看谁笑到最后。”

王人庸激励士气的话语在清澄脑内回荡着,可这些话依然不能缓解她此刻紧绷的神经,清澄甩了下发蒙的脑袋,她现在知道复兴中华不能光靠梦想,我们要诉诸于血和铁。

整个民团为了今日,提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积力之所举,则无不胜也,众智之所为,则无不成也。

无论“力”还是“智”,积聚起来才能成就大事。两队人马带着各自的任务于林中分别。

没多久,曲折的山道上出现一队骡子车队,外人只能看到车身巨大,骡子车上还盖着红布,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车队更容易引发别人的好奇心。

基地外围的守卫很快发现了这支诡异的车队,一名守卫端着枪操着生硬的中文,凶巴巴的拦下车队:“你地,停下。干什么地?”

车首的老把式一挥烟袋,后面的车子便跟着停下,那位车把式正是郝大伯,他跳下车辕向两位守卫一拱手,不卑不亢的回道:“送货。”

送货?眼前的车把式穿着灰色短打,灰白的头发,脸上满是沟壑交纵的皱纹,分明是个普通老农,守卫哪里肯信就要赶人,郝大伯也不急“刷”的亮出一张介绍信,正是高桥写给老车轱辘的那张。

见到高桥的印章和亲笔签名,两名守卫态度立刻缓和,马上跑到岗亭中打电话请示,郝大伯只是静静地坐回车辕,点上烟草,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还伴着顺风的枪声哼起了山里的小曲。

不成调的哼哼与嗡嗡旋转飞舞的蚊蝇,促织成炎热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