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明月依旧,只有梧桐树的沙沙声传入耳中,与清冷的夜晚相比,屋内是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几人。王人庸让清澄和古小江两人一人一边拿着那张东北三省的行政地图,

他指着图上的哈尔滨、满洲里、绥芬河,比划了个三角。不慌不忙的介绍,这三个地方曾经是我党高层来往中苏边境的重要站点,亦是我们秘密交通站上重要的一环,所以这三个地方我们必须仔细考察。

地图前,李石发指着三个省会城市,他觉得沈阳、吉林、黑龙江三个省会城市必须优先考察。

省会城市比如沈阳肯定要去踩点,王人庸耐心的解释这次出行的重点,还是要安排今后的秘密运输路线和交通站点设立,所以有些小城市反而更利于我们的隐蔽。

接着齐可均也发言他觉得抚顺可以去,抚顺不算大,但抚顺那条线上的工人运动都特别成功,他上次就是因为在东北组织工人罢工,动静太大了被当局追捕。

古小江又用他那纯熟的天津话接过话茬:“抚顺可以呐,那边还有两条铁路,特别适合做秘密运输线。”

“好,抚顺安排上,还有呢?”王人庸掏出记事本记下了这个地方抬头正好看到一脸懵逼的何清澄,“小同志你怎么不说话?”

“我对东北的概念仅限于几个干巴巴的地名,这让我怎么推荐。”清澄摇着头表示对东北真的不熟。

不过在大家的鼓励下,清澄还是提出自己的建议,既然要建立秘密运输线,可以从铁路沿线的几个站点着手,尤其是停靠10分钟以下的小站。还有些换乘的站点特别适合在那个城市设立交通站。

几人听完清澄的想法,都凑到地图前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最终王人庸敲定了约10个小城市。

“对了你们要不要顺便去天津逛一逛,我记得你们回来得去天津站换乘。”清澄又提供新的意见。

“哦,这个提议可以接受,反正也要换乘就顺便去天津摸一下。”王人庸又在本子上记下一笔。

“同志们,可别多事了,天津卫一条羊肠小道上的特务,能凑四五桌麻将呢,而且天津卫的党支部早就被捣毁了,至今没有恢复。每次我自己开会都得跑到北平党支部呢。”古小江劝说道。

“不能这么说,当时没恢复天津党支部有好几个原因,特务密度太高是一点,可另一个才是重要原因,北平虽然不再是首都,但底子还是很雄厚,在北平建新党部资源会更容易获取。”李石发窝在塌上抽着烟斗解释道。

“其实天津还是很重要的,即使没有党支部,我们也要在那里设立秘密交通站,万万不能断了北方运输线的桥头堡。”齐可均坐着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说道。

“天津咱们要去,不过人不用全去,老齐你就先回南京稳住徐桥,我和小江同志再去天津考察几天。”王人庸收起本子靠在塌上下达了最终指示。

“好。”众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另外,我要宣布一个事,老李同志即将从南京调到上海任系上海特务股股长,任命书已经下达了,这几天正在交接,所以二科的事务在我出差考察期间均由老李代任。”王人庸看向清澄,这话主要是和她说的。

感受到王人庸的目光,清澄立刻表示老李有任何需要她配合的任务,她将竭尽所能配合。

“老李,小同志就先借给你了,没事带她开开会,跑跑现场什么的。”王人庸眼中盛满了某种期盼,然而正紧没几秒他话锋一转:“不过等我回来你得还给我。”

“不过等我回来你得还给我。行行行,不和你抢人。”李石发模仿完别过头去,懒得看身旁的小气老王。

“既然来了这地,咱们至少得听个曲,不然惹人怀疑,再点几个菜啊,这家的厨子不亚于外面的大饭店,这顿我请。”古小江站起身来去点菜点唱曲姑娘去了。其他人没有异议,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吃饱了才好去革命呢。

另一边的包间里,大家相顾无言后,还是伍爷的劝酒又一次活跃了气氛。

“不知道没关系,我们就先找到个突破口。”高峻霄说着用手蘸着酒水在桌上画了个带缺口的圆。

“比如说?”庞民友好奇的问道。

“他们近一年没有进货,说明他们手上一定有一大批货物,不需要补给。大友兄,你可以去查一下,哪家卖工用油的厂家最近多了一大笔订单。武器不比别的东西,需要避光避火避水,存储条件比较苛刻。不用的时候还要涂油防锈。而这种专用枪油和炮油,可以先从炼油厂那入手。”高峻霄说着在桌上又画了个三角。

“我明白了,我再找几个兄弟去排查一下。北方的分局我也可以给他们打电报说有批走私的公用油,让他们协查。”庞民友点着头打算着手调查。

“不是啊,那些土匪有这么讲究吗,平时拿个猪油、豆油凑合凑合就完事儿了。”伍爷一脸不屑的回答道。

“伍爷,你真以为他们不懂啊,他们之前是没钱,现在有钱了自然要讲究,我抓捕过几个土匪,他们对自己的枪宝贝的和什么似的,睡觉时都要抱着睡。”高峻霄说的实在是太有画面感了,惹得众人一阵爆笑。

“妈了个巴子,这是当自己媳妇了吧。”伍爷都快笑岔气了。

“差不多吧。”高峻霄还见过和自己配枪对话的土匪呢,仿佛那枪还会回应他似的。

“看——这是什么?”庞民彰突然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把柯尔特自动手枪,大家都以诧异的眼神望向他,这不是租界警长们的专用配枪吗。怎么了?

“虽然咱们查不到货源,不能确定土匪和这批货有没有关系,但是我知道这事后,第一时间托我天津的朋友从黑市里搞了一把。”原来这并不是他自己的警用配枪而是从那批货里捞的一把。

“臭小子,不早拿出来,连哥哥都瞒着。”庞民友气愤的锤了自家弟弟一拳。

“哎呀,你是缉私队队长,我还买走私货,不是打你脸吗。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才拿出来的。”庞民彰揉着自己被锤痛的胸口乐呵呵的解释道,“我拆开零件看了下内部,用的是专业保养油,那个煤油味很重,一闻就知道是冬用枪油。”

“那批货大概是三月底出现的,他们涂油会更早些,三月的南方早就是花红柳绿了,而北方大部分省市还在冬天。”大友把玩着那把黑市手枪,并拆解成若干零件分给众人查看。

既然是卖到北方的货,涂冬油也无可厚非,桌前的几人拿到零件后也是又摸又闻。

“枪里大部分是用的冬用枪油,但是你们再仔细看下,枪膛其实用的是褐色炮油,再看下扳机簧用的是普通枪油,一把□□用了三种保养油,我估计冲锋枪的保养会更繁琐。”庞民彰分享了他的那些发现。

“哦,我就见过英国佬他们有个专门的擦抢房,里面全是不同部件的保养油和擦拭工具。不过这是对特遣小队和外国长官专供的。”伍爷抬起头来对着众人说道。

大家都觉得这个卖家还挺讲究的,怪不得枪的质量也好啊,除了高峻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看着桌上那堆零件就像是一堆死了许久的苍蝇空壳,透着一种诡异的苍凉。

“哎,别猜来猜去的,我们喝酒,今天喝不完5斤白的,都不许回家。”伍爷边说着边给众人都斟满了酒。

剩下的三人哭笑不得,五斤白酒平均一人得喝一斤多,怕不是想被抬回去,三人借碰杯时交换了下眼神,成功达成了共识,伍爷不走大家都别想走,得先把这祖宗请回家去。

“伍爷,别喝了,大家明天都要上班的,吃完就回吧。”庞民友按住伍爷正欲倒酒的手,首先发声阻止。

“伍爷你也早点回去吧,万一迟到了,你不怕洋人去工部局那告你黑状,到时候谁来守护我们的百姓,得不偿失啊。”高峻霄也帮腔到,虽然他不会醉,但是喝多了第二天还是会头痛。

“是啊,伍爷,我哥哥和则修他们是政府的人,比咱们租界警署严格多了,要是迟到了会被扣奖金的。”庞民彰最后总结道。

“好像有点道理啊,哎不对,他俩兄弟有家有室,都得养家糊口。”就见伍爷被三人说的一愣一愣的,突然搂着高峻霄,“弟儿~你一孤家寡人怕什么。回家还不是孤枕难眠,要不要老哥叫几个姑娘陪你乐呵乐啊?”

“伍爷,你这话说的,什么孤家寡人,人家早就有个漂亮的女朋友了。”庞民彰好心提醒伍爷高峻霄已经名草有主了。

“我见过他女朋友,那何小姐长的挺白净的,可他俩没住一块儿啊。”伍爷忽然睁大眼睛,“弟儿~你该不会已经沦落到,得借着酒劲才能交公粮的地步吧。哎呀,我都和她说别这么急了,补好了全是她的。弟妹给你炖汤了吗?”

“炖了。”伍爷的话把高峻霄都弄迷糊了,什么公粮?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完了,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伍爷,你别胡说八道了,何小姐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你想的那档子事,人家在婚前不会干的。”还是庞民彰感觉到高峻霄的窘迫发声解释,“我们则修也是真心求娶佳人,肯定很尊重人家何小姐。”

“哎呀,哎呀呀,我怎么没想到这点。”伍爷满脸羞愧的说道,“弟儿~我要跟你自首,我上次在急诊室对何小姐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在空气中,高峻霄谨慎的问道:“您都跟何清澄说啥了?”

“就让她回去炖汤补补你那两大腰子,养好了你能让她三天下不了床,我就寻思你这方面问题不大,就帮你把海口夸出去了,再说她也没反驳我呀。”伍爷嚼着花生米把那天的话又复述一遍。

她怎么反驳啊!高峻霄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裂开了,怪不得从千灯镇剿匪回来后,何清澄就有意防着他,原来万恶之源在这啊。身旁的庞氏兄弟听完不客气的笑出声来,手抖的杯子都快捏不住了。

“笑什么,我哪知道我高兄弟这么能忍,香喷喷的大美人放身边,就盖着棉被纯聊天。他难道都不想做点啥,一点都不馋吗?”伍爷满脸的不可思议。

高峻霄脑中立刻蹦出盖着棉被的何清澄,她蜷缩着身子泪水顺着脸颊落在枕头上,任谁见了都想把她揉进怀里轻声安慰,哪会有什么邪念。不过活蹦乱跳的何清澄……好吧,他问心有愧。

“伍爷,就算则修馋人家何小姐你也别说出来,他们还在谈恋爱呢。万一把人吓跑了,你难道还赔他一个何小姐。”庞民彰还算能理解高峻霄,“则修不止想要一个搭火过日子的女人。”

“啥爱不爱的,整老复杂了,男人女人就那档子事,你情我愿。”伍爷突然神秘的凑到高峻霄耳边说道,“弟儿~你要是真能干满三天,哥保证之后她主动缠着你,信哥。”

“那是你周围的女人,人家何小姐出身好又漂亮,什么男人找不到,还不是我们则修有担当才脱颖而出。”庞民友还以过来人的身份,一本正经的点出男人娶老婆不全是为了自己享乐,要考虑到以后的家庭生活,担起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

“对啊,则修我建议你先去拜访她家的长辈,能定亲先把亲事敲定下来,也显得你真诚可靠。”庞民彰挑了挑眉毛表示自己就是自由恋爱,先定亲,隔了2年等他钱存够了才娶亲。

高峻霄干笑着表示无话可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好话倒被你们兄弟俩全说去了,不过见家长的事,等他处理完司令部的那些蛀虫后就得安排上。

“弟儿~没事,她早晚是你的人。咱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你就准备好那些聘礼啊,房子啊,车子啊,娶回来啥事都没有。”伍爷安慰道,“到时候哥一定给你包个特冲的大红包,来来来,咱哥俩必须走一个。”

伍爷又开始趁机劝酒了,高峻霄婉言拒绝道:“谢谢伍爷的好意了,差不多可以了,我明天一早要去操练士兵呢,这马上就要打硬仗了,我不想他们变成土匪的肉靶子。”

为了转移伍爷的视线,庞民彰只能出杀手锏了:“行了,伍爷别想着喝醉留宿了,你家不还有个小六娘子在家里等你吗。别太晚了让人家担心。”

“我家小六才两岁她懂个屁啊,这个点她早睡着了,奶娘带着呢没事。”伍爷依旧眯着小酒,丝毫不担心女儿。

“伍爷你回吧,就算睡着了,有爸爸在,孩子才睡的更安心。”庞民友见伍爷不为所动,开始以自己家孩子举例来支持自己的观点。高峻霄和庞民彰都没孩子,只能对着大友兄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在庞氏兄弟有理有据的劝说下,伍爷还是招架不住了对着众人大声宣告道:“好了好了好了,不玩了,吃完回去陪我家小六。”

酒过三巡后,他们闹哄哄的走出包间,庞民友和伍爷正争执着谁来买单,由于肢体动作过于激烈,旁的人都以为是在闹架。

庞民彰拉着高峻霄示意他别参与,伍爷看样子是有些醉了,只有他哥哥那个实在人喜欢和伍爷抢,两人默默的看着他们一路从楼梯争执到柜台。

“咦?的人也来这开会啊。”庞民彰和高峻霄站在二楼的回廊向下望去正好能看到结账柜台。

“开会?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开会,而不是来找乐子呢?”高峻霄顺着庞民彰的目光向下看去,柜台前一个穿白西装的儒雅男人正在结账。

“看到那个穿白西装的男人没,那是徐桥的新任机要秘书,据说两人还是远方亲戚,最近在系里红的发紫呢。”庞民彰见高峻霄有些疑惑,继续解释道,“虽然是跟着徐桥混,但是人家出淤泥而不染,吃喝嫖赌一个都不沾。”

“系的总部在南京吧,你怎么这都知道。”高峻霄有些惊讶的看向庞民彰,他的消息过于灵通。

“我刚来租界警署时就是做''包打听'',算是职业病吧,就喜欢打听各路消息。”庞民彰也没有避讳,“包打听”在上海滩的名声并不比特务们好到哪里去。

“你看,我猜的真的没错吧,那个胖子是系南京站的站长,据说即将调任上海。有这两个人肯定是来开会的。”相比庞民彰的兴奋,高峻霄只觉得这些人少沾为妙。

楼下的徐桥秘书已经结完了账,而胖子也解完手晃着肚子走到柜台那,秘书见着后面两人似乎要打起来的样子,赶紧拉着胖子离开,大概不想陷入什么麻烦中。

这时,两个正在喝汽水的年轻人朝他们走过去,估计是一伙人,本来高峻霄对特务不感兴趣,只粗略的撇了一眼,可有个年轻男子喝汽水时小指微翘,食指有节奏的一下又一下点在瓶身。

一刹那,他全身的血液就像被冻住似的,四肢僵硬,好半天才颤抖着发出一点声音:“这两个年轻人是谁?”

“一个好像是电影明星古小江,领子竖着瞧不太清,另一个我不认识,长得太普通了,大概是系的小特务吧。”庞民彰不太确定的回答道。

望着离开的四人,高峻霄觉得大脑失去了指挥能力,呐呐的回了声“哦”。

夜色婉约,皎洁的月光遍洒大地,万物蒙上一层薄烟,配上霓虹烛火的交辉相应,光该陆离中是一个个沉沦于其中的苍白灵魂。

好不容易等庞伍俩人买完单,伍爷红着脖颈又吵着要开车回去,他那路都走不稳的样子还开车?直接被另外三个男人架住动弹不得。其中庞民彰灵机一动,跑去公共电话亭,把伍爷在分局值班的小弟叫来一个。

这里离分局不过几分钟的路程,不久就见到一个穿着黑色制服打着白色绑腿的年轻巡捕神色匆匆的赶过来。

还在喘着粗气的小巡捕勉强站直向着伍爷敬了个礼,伍爷酒劲上头,脚下不稳,说话都有些大舌头,胡言乱语说了半天,小巡捕愣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最后还是庞民彰和高峻霄自告奋勇,两人费力的把人高马大的伍爷搬上车,再看看那位瘦弱的小巡捕,这强烈的反差感,算了,还是送佛送到西吧。

可车开了半晌,伍爷眯起眼恍若在云雾里,肚里更是翻江倒海,不住的吵闹要吐,身旁的庞民彰见事情不妙赶紧让小巡捕停车。一个急刹车撞的三人头昏脑胀,更别说醉酒状态的伍爷,庞民彰赶紧捂着伍爷的嘴,扶着他前往弄堂里的垃圾堆。

“你说你啊,最后那半斤酒浪费就浪费了,这酒后劲可大,何必苦了自己呢。”庞民彰一边骂着伍爷一边帮他顺气。

“扑要懒发浪四(不要浪费粮食)。”伍爷扶着墙突然瞪大眼睛哇的一声,黄汤满地,这才算痛快了。

“伍爷,漱漱口。”高峻霄递上从旁边小贩那买的山楂水,伍爷接过瓶子就猛灌一通。

等三人重新坐回车上,这边小巡捕刚发动汽车,不远处的弄堂里同时亮起了车灯。

“那个开车的是那个,那个,徐桥的秘书吧,这么巧又遇见了。”伍爷喝了山楂水,头脑也清醒不少,就是路灯照的他眼花,只能从穿着打扮上判断。

顺着伍爷的目光,高庞二人见到一个中等身量的年轻男性从车上走下来,而司机正是他们之前讨论过的徐桥秘书。

高峻霄的手鬼使神差的伸向车门,现在若是跟上去肯定能抓住那个人,一触碰到又猛地收回来,他在干什么呢,那一看就是个男人,是系的小特务。

“走啦,别看了,让我早回去,你们在那看西洋镜。”伍爷摊在位子上发牢骚,身旁的庞民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高峻霄和声细语的让小巡捕开车,他也喝多了,头晕眼花,需要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