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在昏迷两天后才转醒,对于她受伤的过程只是零星的描述了几句,明显是不想告诉清澄。对此事清澄只能保持缄默,让表姐安心在家里养伤,如果需要请假家里的电话、书信随便用。

教室里,清澄随手翻看着墙上的挂历,一年就快到头,留给她找文件的时间不多了,脑中梳理着最近获得的信息,张鹭鹭那确实没什么大的发现,她最近都在外地拍戏,但是之前她每周都会去拜访徐锡的小公馆。

难道真是叔嫂关系融洽?还是如表姐猜测的那样,张鹭鹭就是个替自己男人跑腿的,重要的文件都塞到徐锡那,要是猜测属实,徐锡肯定知道那些文件放哪。

嗨!这不是废话吗,绕了一圈又回到徐锡身上,但是人家知道也不会告诉自己啊,清澄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种怪圈,看得到出口的亮光却怎么走都走不到。

对了,既然表姐和自己都猜测文件在徐锡家,直接去搜他家不就行了,干嘛还要费劲去搭讪徐锡,一次搜不到就搜两次,无非就是暗格或者地下室,她不信就这么大点地方还能藏出花儿来。

正巧自己救了妍妍姐,相当于卖了个天大的人情给她,清澄计划找个机会和表姐聊一聊搜徐锡家的行动。

问题是徐锡的性子真如舞女说的那般随意吗?清澄没直接接触过徐锡,从他周边亲近人嘴里得知,他是个性情中人,甚至有些侠气。

长相佳,出身富,而且徐锡特别愿意培养提拔后辈,自己出钱参与制作一些小成本的电影,就是为了捧那些他中意的后辈演员,人家问他借钱也是二话不说就借了,要是金额不大甚至不要借条。

连翡翠这么苛刻的人都表示徐锡除了花花公子这点,算是个不错的人了。可这样的人,非但没有破产,反而在娱乐圈和生意场上混的风生水起,能说他傻吗?清澄觉得徐锡至少是大智若愚吧,花花公子不一定都是绣花枕头。

叮叮叮——

下课铃声打断了清澄的思路,她让孩子们把期末考试的卷子都上交,不许再动笔了。期末考试结束,义学的事情可以暂时放一边,她要认真研究下徐锡的洋楼构造了。

用手肘夹着一沓厚重的考卷,清澄按着平时的习惯打算回家批改卷子,刚推着自行车走出学校,就看到高峻霄笔挺的身影站在石桥边,那模样就像支会走路的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随时能扎死人。

他的眼神是枪尖,锐利的让清澄也在他的注视下愣了愣,心中蹦出个疑问:谁又招惹他了呀?心情不好还绕这么老远地等自己下课,今天没他的课为什么不早点回去休息,图什么呢?

见到清澄的那瞬,高峻霄危险的气场被收了干干净净。没等清澄开口询问,他接过车把催促清澄去吃饭,他快饿死了。

腿长在你身上,饿了就去吃啊,清澄本能的排斥近在咫尺的危险源头,他现在情绪不太稳定,谁知道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但是自己的防备好像令他很委屈。

“你要是累了,我先送你回去。”不经意间高峻霄神色中露出一丝怯意被清澄敏锐的捕捉到,这男人还真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瞧他可怜兮兮的,清澄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上前一步问道:“你不问问我在想什么吗?”

“你在想什么?”高峻霄老实地复述了一遍。

“想你喜欢吃什么,然后带你去吃你喜欢吃的东西。”清澄盯着男人的脸一字一顿说道。

“所以你想出来了。”高峻霄瞬间来了精神。

“我最近发现一家东北人家开的饺子馆味道不错,要吃吗?”清澄对着男人莞尔一笑。

听到饺子馆,高峻霄眼中一亮,兴奋的说道:“当然要,还等什么呀,上车,带路!”

没有犹豫,清澄坐上后座自然的搂住高峻霄:“我听说吃饺子还得配酒。”

“那可不,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你懂得真多。”身前传来高峻霄夸奖的声音。

“待会给你温一壶,我来给你斟酒。”清澄话锋一转,“但是酒不能白喝,帮我一起批卷子,一个人批没意思。”

“好。”高峻霄点着脑袋,语气温柔得像是一朵云触碰另一朵云。

夜色融融,晚饭后人们三三俩俩地在河边散步,清澄和高峻霄找了个有路灯的角落慢慢批改卷子,河边的温度比马路还冷上几度,清澄刚改了一会儿手就冻得伸不直,不停的哈手。

“冷了吧,我让你在店里改,你非嫌吵,都给我吧。”高峻霄主动把卷子都拿过来。

看着高峻霄认真地表情,清澄禁不住笑出声来,粉白的小脸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乌黑的秀发随着她愉快的跳动着。身旁的高峻霄莫明奇妙的回望清澄,问她笑什么。

“我以为你会吃韭菜馅的饺子,然后一口蒜一口饺子,再一口酒。”清澄一本正经的说道。

“切,想太多了,正经人谁吃韭菜馅,我就喜欢吃白菜馅的。”高峻霄笑着说道,“至于蒜,无福消受,我吃不了辣。”

“真吃不了,一点点都吃不了?那你还能喝酒。”清澄稀奇似的凑近,说话间的白气都呼在男人的脸上。

顿了下,高峻霄抬起头来回答:“酒不一样,我对鱼香肉丝那种程度的辣还能忍受。”

“你肯定没吃过四川的鱼香肉丝,吃的都是别地改良过的口味。”清澄肯定的说道。

“估计是,我要去四川得饿死。”高峻霄边批改边闲聊。

“嘻嘻嘻,那可说不准,哪天就把你换防到西南去了。”清澄试探道。

被清澄一点名,高峻霄卷子都不批了,直视着清澄无奈的说道:“你能念我点好么。”

“看到面的河吗,向河神许个愿,或许能转运哦。”清澄没有直接回答男人,而是指着面前的不宽的小河介绍。

可高峻霄撇着嘴明显不信,清澄决定做个表率,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信女有祈河神,请保佑我身边的这位男士平平安安,心想事成,他的所有死对头都给我倒霉,喝热水被烫到,走平地被绊倒。”

皎洁的月光洒在河面上,显得分外圣洁,身边的人半天没有响应,清澄睁开一丝眯缝用余光瞄向高峻霄,他像根木头似的一动不动,两眼发痴似的望着她。

怎么傻了呀,还得再加把火,何清澄神情变得庄重,用平缓的语调问道:“这位道友,深夜造访本座,缘何不许愿啊?”

“哦,你现在是河神,怎么称呼啊?”高峻霄配合的问道,眼睛一刻都不肯移开。

“本座俗家姓名不足为外人道也,道友有心便唤本座仙姑吧。”清澄装模作样的说道。

“哈哈哈,您清新脱俗,您是仙姑。灯会时扮观音应该不错。”高峻霄也学着她双手合十拜了拜,“行,我许一个。让何清澄嫁给我。”

清澄没好气的骂道:“俗不可耐,换一个。”

“那请问仙姑刚才偷看在下这么久,脑子里在想什么呢?”高峻霄不怀好意地问道。

“本仙姑在想如何点化眼前的的俗人,助他成就大道。”清澄也不怵,吐了几句常见的戏文桥段。

“可在下在红尘乐得自在,不想成仙,就想做个俗人。”高峻霄明确拒绝。

“俗骨难脱,那我只能回去向天帝复命让他换一个仙女来点化你,告辞。”清澄作势要走被高峻霄拉回来。

高峻霄赶紧说道:“别走啊,我长这么大就遇见您这么一位仙女,再给个机会。”

清澄只手捏着莲花诀,似模似样:“没见过仙女,妖精见识了不少吧。有道画中匿佳人,红灯彩绸引迷津,多宝少年窥玉屏,满堂金翠丧天良。”

高峻霄眼中透着无辜,憋着笑回答:“别骂我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其实也不想去青楼。”

“本座怎么想不重要,劝君早抽身、勿劳神。”清澄绷着脸劝道。

“仙姑高见,经仙姑提醒,在下想到有一两全之法。”高峻霄顺着她的话说道,“仙姑只要答应下凡做鄙人一世的妻子,我肯定能成就大道,仙姑还能完成天帝的任务,一举两得。”

“好个一举两得,这要求你觉得合理吗?”清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三句话不离嫁娶,他对结婚有什么执念?说多了更像开玩笑了,好吗。

“合理啊,只要仙姑日夜教导,就是块木头都能得成大道,再说鄙人自认为可塑性很强。”高峻霄意有所指的说道。

对于他见缝插针的表白,清澄冷笑着表示:“呵呵,你没救了。”

“哪有聊两句就给人判死刑的。仙姑再努力努力。”高峻霄笑起来像只青眼狐狸,一步步逼近自己的猎物。

“救不了,您随意。”清澄说完就倒在他怀中,然后扶着额头悠悠的问道,“哎呀,阿霄刚才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你被仙女附身了。”佳人在怀,高峻霄也懒得计较。

“仙女好看吗?”清澄眯着眼睛问道。

“仙女顶着你的脸,当然好看。”高峻霄毫不犹豫的回答到。

“哦,被我发现了,原来你喜欢我的长相,你这是见色起意,下流。”清澄嘟着嘴推开高峻霄,拉开两人的距离。

“行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没脾气了。”高峻霄深吸了一口冷气看向河面,“我马上要去剿匪了。”

这话犹如一盆凉水于隆冬时节把清澄浇了个透心凉,不过她很快恢复过来,剿匪是高峻霄的本职工作,他得靠着军功才能建功立业,一直窝在上海的话,确实不利于他升迁。

再加上他们内部天天勾心斗角,还不如去外面明刀明枪的同敌人干架呢。收拾完心情,清澄淡定的说道:“祝你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您真是明事理,都不像你了。”高峻霄这话清澄越听越不对味,阴阳怪气的说给谁听呢。

果然不该搭理情绪不佳的人,没事还拿你撒气。高峻霄不是一个只知道儿女情长的男人,他之前会这么低声下气,明明是为了麻痹内部的死敌,拿追求她做幌子转移视线,自己都懒得揭穿。

她之于他,利用大于爱慕吧。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后,清澄决定装傻装到底,不冷不热的感谢了男人的认可。

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估计不太好,一句谢谢把高峻霄噎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蹦起来指着清澄,又仰头猛吸几口凉气,最终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蔫的又坐回清澄身边,愤愤的向河里丢了一块石子。

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水面上散开,清澄贴心的又拾了块更大的石头递给高峻霄,高峻霄满脸无奈的接过石头再次投入河里。

几个来回后,清澄轻声问道:“心情好点没?”

“没有!”高峻霄虽然说着气话,但是神色放松了不少。

能让高峻霄这么生气无非是工作上那点破事,清澄眼珠子咕噜一转提问道:“你大概什么时候走?”

“最快年初吧。”高峻霄懒懒地说道。

“那你也得参加舞会喽,这样,你带我一起参加唐先生的年末舞会,我做你的舞伴。”清澄一把搭住男人的肩膀,无视他的懵逼郑重地说道,“俗话说官场失意,情场得意,带我出席晚宴,在你同僚跟前秀一秀,面子能找回来一大半。”

月光倾泻下柔和的光芒,高峻霄盯着清澄上下打量:“大胆点,我的面子不止能全部找回来,还能溢出来。”

“礼服准备好了吗?”清澄歪着脑袋问道。

“等着你陪我去裁新衣呢,辞旧迎新的舞会还穿旧礼服就太失礼了。”高峻霄感慨道。

对于男人的额外要求,清澄点头答应:“行,我认识一个做男装不错的红帮裁缝,周末带你去做。但是你现在是不是该帮我把卷子都改完。”

“好嘞,马上改。”高峻霄说着捏了一下清澄的脸蛋。

“不许再捏我的脸。手怎么这么贱呢。”清澄气鼓鼓的戳了一下男人以示警告。

谁知高峻霄得寸进尺,一把握住她的柔胰不肯放开,还美曰其名帮她暖暖手。

清澄在心中淬了他一口,呸,不要脸,明明是想吃她豆腐,拉扯中叫道:“放手!”

“唉唉,别乱动,一会卷子都撒了,再吹到河里,就赖你。”高峻霄皱着眉头抱怨一通。

还敢再无赖一点吗,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种没皮没脸的男人还抱有期待,哼,就不该对他有期待。

远处的灯光连成一道光带,唯有屋内暗的像是隔着一层黑色屏障,清澄愣了一下,怎么不开灯呢,难道表姐回去了?

开灯!

突然角落里传来表姐低沉的声音,把清澄吓了一大跳,她听话的开了顶灯,清澄忽然觉得心累,自己今天是犯太岁了么,刚送走一位爷儿,家里又端着一位姐儿,她的小爆脾气也要上来了。

清澄边挂大衣边问妍妍姐,怎么不去休息。

“你会发报吗?”妍妍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清澄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这间屋子应该很“干净”,书架上没有任何红色书籍、期刊,平时和组织的通信早就处理掉了,电台也放在安全屋。

清澄咽了口口水安慰自己,要平和,要日常,迎着表姐冷冽的目光表示不会。

“哦!把这本密码本背出来,我亲自教你发报。”妍妍丢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语气里有股得理不饶人的劲头。

什么密码本?清澄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陌生的本子,成排的数字映入眼帘,是摩斯电码的加密本,难道是的通讯加密本。

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清澄心中激荡的厉害,可惜她不能把心情表现出来。万一是表姐的试探呢,她要是傻乎乎的上当了,岂不是正中人家陷阱,到时候小命都不保。

“我不弄,还要背这么厚一本,麻烦死了。”清澄合上本子还给表姐,用余光观察表姐的表情变化,她脸上还是冷漠如常,看不出深浅,唯有手指不安的摩擦着另一边的袖口。

“那算了,姐姐也不勉强你。”妍妍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没再勉强,及时换了个话题,“又和高峻霄去吃饭了。最近对他要多加关怀。”

清澄点头应了一声,对那失之交臂的密码本无限惋惜,自己为什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啊,现在就算马上回屋里默写,也只能记得五成了,算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的主要任务还是文件。

“别发呆,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多帮助高峻霄,即便以后你们没感情了,你也会是他最信任的女人。”妍妍姐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地说道。

联想到高峻霄的状态,清澄反应过来:“啊?为什么?”

“你别看他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他就是个内斗的牺牲品。此时正是他低谷的时候,最适合收拢人心。”妍妍解释道。

国府内部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清澄听说一些:“妍妍姐,能仔细同我说说吗。”

“高峻霄的军衔是上校,但他之前的职位是师长,看出问题了吗?”妍妍喝水后问道。

“他的职位比军衔虚高一级。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清澄知道国府内部的军衔和职位一直管理混乱。

“其实他的好友陈鹞跟他是同样的问题,他们两个都是于北伐中破格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但人家是蒋委员的亲信嫡系,大红人,蒋委员定都南京后想要规范军衔,肯定先拿非嫡系的开刀啊。”妍妍理所当然的说道。

“当然这都是幌子,主要是为了打压其他派系,高峻霄的背后是谭司令,跟着中山先生一起闹革命的党国元老,那老头精的很,主动交出兵权,换了个南京中8央8委员的虚职,但是蒋委员还是不放心,卸了高峻霄的兵权换上了自己人。”

“所幸这男人有些才能被熊司令瞧上了,没被发配到黄埔去当教书先生,现在他改头换面成了保定系的代表,熊司令还聪明的拉上了嫡系陈鹞,大家都是保定军校的师兄弟,齐心协力,一时间保定系的脑袋还按不下去。”

清澄附和道:“这不听着挺好,换个山头重新开始。”

“由于带了蒋委员的嫡系红人玩,蒋委员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人家黄埔系的意见可就大了去了。熊司令的队伍里也不全是他的人,少不得给高峻霄使绊子,可熊司令也不能次次都管,他得搞平衡,最终还得靠高峻霄自己打拼站稳脚跟。”妍妍总结。

清澄听完头都大了,单单一个中8央8军的派系就如此庞杂,不是同一个学校毕业都能分出几个派系来,不过她搞清楚一件事,高峻霄真的被同僚欺负了,那人级别还比他高。

“我知道了,他的事先放一边,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搜徐锡的公馆,文件现在有很大概率被安排在他的公馆了。”清澄单刀直入的说道。

妍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古怪,沉吟了一会儿才冷笑着发声:“呵!你以为我是怎么受伤的,我在搜徐锡家时触发了隐藏安保,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清澄没想到连妍妍这种老情报人员都栽了跟头,自己是小瞧了人家,徐锡家是铜墙铁壁啊!还是按原计划先在唐先生的舞会上认识徐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