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面庞清癯,眉目周正,不卑不亢的朝着芷兮再作一揖,回应道:“启禀公主,臣今日来,是想请公主出面,吊唁一下那些惨死的女子,她们……”

他话未说完,冯奕便冷冷打断道:“公主千金之体,怎可屈尊去吊唁平头百姓?张玉,你安的什么心?”

“……这,臣只是以为……”张玉叫他这么一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没了,他心里生出了退缩之意,暗忖自己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

眼瞧着冯奕还想打断张玉说话,芷兮清咳了声,淡淡道:“张大人,你且说来看看,去不去,本宫自有主张。”

冯奕不赞同的看向她,皱眉道:“公主,你……”

“张大人你说吧。”芷兮恍若未闻,视线依旧在张玉身上。

冯奕心思一向细腻,几乎是立即就意识到公主恼了他,但为何恼他,冯奕却是一头雾水。

他蹙着眉,开始回想自己这两日做了什么惹恼公主,但这两日许德元的那些从犯已被宣判,就等着行刑,他作为陛下口谕亲封的钦差,自然要出面监刑。

监刑难免沾染些血腥,他便没去公主跟前,是以此时此刻,是他这两三日内第一次见公主。

他应该没做什么惹公主不高兴的事情。

公主总不可能因为自己没去见她而生气吧?

他烦恼苦闷的样子,芷兮只当看不见,示意张玉继续。

张玉假装不知道公主与驸马之间微妙的气氛,顿一顿接着道:“本来这事臣不应该拿来麻烦公主,只是,许德元这件事对禹州百姓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即便犯人皆已伏法,但城内百姓依旧人心惶惶,惴惴不安。臣怕百姓们会因此对州府,对朝廷生出反抗之心,假以时日,恐会酿成大祸。”

芷兮认真听着,深觉有理,点点头道:“你思虑的很是周到。那些女子已经下葬了吗?”

“是,法事已经做足了七日,墓地也已修好,臣打算明日便让她们入土为安。”

张玉说完,就用一种满含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他承认这件事他是存着私心,毕竟平阳公主是皇室宗亲,禹州城的百姓对官府再心存抵抗,与公主都没什么干系,麻烦的只是他自己。

他提出这个方法,也的确是想借着公主的身份安抚民心,也好为自己今后的政务铺路。

但他觉得,只是去吊唁一下,应该也不会冲撞到公主吧?

他小心翼翼的觑着公主脸色,等她示下。冯奕也定定的看着她,他希望芷兮拒绝。

芷兮沉吟片刻,缓缓道:“本宫知道了,明日本宫会去的。”

张玉喜出望外,忙不迭谢恩,嘴上不住的夸赞芷兮仁德爱民。

冯奕看着她凛然的侧脸,胸口一滞,随即冷冷道:“公主既已应下,张刺史不退下还等什么?”

张玉后颈凉嗖嗖的,忙住了嘴,道了声告退就迈着急促的步伐离开了。

“公主,臣以为这事不妥……”

冯奕还是不死心的出声劝她,芷兮却凝一凝眉,起身肃然道:“红缨,萍儿,陪本宫去外面走走。”

说罢已经越过了冯奕,看也不看他一眼。

红缨与闻人萍后知后觉的发现公主与驸马二人似乎不对劲,她二人目光怔怔的从决绝的芷兮背影滑过,看一眼呆愣的冯奕,忙抬脚跟上了芷兮。

冯奕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息急促攒动,片刻后厉色道:“来人!”

便即有两名暗卫从门外进来,垂首站立:“大人有何吩咐?”

冯奕拳头紧握,喘一喘气道:“公主要去街上,派人保护好她。还有,明日公主要亲自去吊唁,提前去探一探,务必要消除一切可能的危险。”

“属下遵命。”

暗卫走远,冯奕依旧在空无一人的前厅内。

他双手环抱于胸前,在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薄唇始终紧紧抿着,眉宇间更是笼上一层浓浓愁绪。

向来运筹帷幄,事事皆在掌控的司礼监掌印,头一回无措到团团转。

他到底怎么惹公主生气了?

芷兮回到自己屋子,脸色始终阴沉着,她一向是和颜悦色的,今日乍然如此,红缨与闻人萍俱是一头雾水,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只是静静的服侍公主换上了一件家常的女衫。

两人跟着公主出了门,早有闻人萍备好的两人小轿在外头侯着。

他们所住的地方较禹州最繁华的一条街有些远,总得半个时辰后才能到。

芷兮上了轿,红缨与闻人萍在后面跟着,两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闻人萍率先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红缨咬咬唇,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早上那会儿还好好的,后来说想养只猫儿……”

她疑惑的挠挠后脑勺,对闻人萍道:“公主好像只是对驸马冷冷的,对咱们倒还好些,你常在驸马身边,想想是不是驸马做了什么?”

闻人萍“啧”了一声,双手一摊无奈道:“这……大人这两日都不在宅子里啊。”

“那我也不知道了,公主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给人脸色。”红缨义愤填膺道:“肯定是驸马的问题。”

闻人萍没再应声,她也觉得是大人做错了什么,不过那到底是公主与大人之间的事,她与红缨顶多是干着急罢了。

不过,公主应该不会是为了没有猫儿生气吧?

红缨暗暗叹气,小跑两步到轿子旁,轻声道:“公主,咱们出来做什么啊?”

芷兮掀开轿帘一角,看着红缨被晒得绯红的脸颊,微微一笑道:“去找家成衣铺子。”

她从京城带来的衣裳,多是宝蓝,银红,鹅黄等灵动艳丽之色,平日穿着可以,明日的场合却是不合适。

她既决定去了,总不能大红大紫的去,那不是给那些失去女儿亲人的家庭添堵吗。

红缨喜孜孜道:“公主要买衣裳吗?”

“嗯,去挑件端庄一些的。”

顿了顿又道:“也给你跟萍儿挑几身,尤其是萍儿,如花般的年纪别成日跟个男人一样,穿成个烧火棍。”

闻人萍:“……”她低头审视着自己身上的黑色劲装,她是东厂的人,也是大人的亲信暗卫,一举一动都要低调,所以才穿着黑灰一类暗色服饰。

她以前没觉得自己穿着有什么问题,大家都是这么穿的,可今日公主一提,她越看越觉得自己就是公主口中说的烧火棍。

红缨闻言,顿时捂着嘴噗嗤一笑,一双眼滴溜溜一转,笑着打趣道:“可不是嘛,萍妹妹成日不是黑色就是灰色,实在是埋没了女儿家的容颜,咱们给萍妹妹挑几件喜庆些的吧。”

芷兮含着明媚的笑容点头,随即放下轿帘不再言语。

主仆三人在成衣铺挑挑拣拣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了午饭时刻亦不尽兴。

芷兮在路上与她们强颜欢笑了几句,可胸口还是有股闷闷的,说不出来的酸涩,本打算挑间素白衣袍就罢了,然而到底是没经住铺子里琳琅满目的各色衣衫。

她索性带着她们到附近的酒楼填饱肚子,复又回到成衣铺,之后还去了首饰铺,胭脂铺等等,恨不得将铺子里的东西都给搬回去。

令人目不暇接的首饰铺里,芷兮站在货架前,欣赏着架子上各种工艺各种材质的发簪耳环。

民间铺子里的首饰虽不及宫廷御用的精致,但胜在款式新颖,配色大方,不像宫里只一味的用些金啊玉啊之类的,虽贵气十足,但来来回回就那么些样式,未免过于单调了些。

她觉得首饰,还是得以好看为主。

连着挑了好几件发簪手镯,芷兮正打算离开,目光却被架子角落里一件抹额吸引住。

一指宽的黑色丝绸缎子,中间镶嵌一颗泪珠形血色宝石,黑白相衬,分外惹眼。

芷兮伸手拿下,掌柜的忙道:“姑娘,这是男子抹额,女子的在那边。”

芷兮低低的嗯了声,没去看他指的方向,只是将这件抹额放在了自己所挑选的那些首饰当中。

“这个我要。”

三人逛得又累又饿,直到走不动路了才停了下来。这时天色已经擦黑,她们干脆连晚饭也在外头用了,这才准备回去。

买的衣裳首饰实在太多,那顶两人小轿自然不够,只能雇了一辆马车,将所买的东西悉数拉回。

满载而归的马车向着他们在禹州城居住的宅子驶去,负责暗中保护公主的几名暗卫暗暗咂舌:女孩子都是这么能买东西吗?

回去后,芷兮已然累极,强撑着精神沐浴完,几乎一躺倒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红缨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对着门外道:“驸马可是有什么要事,公主已经睡下了。”

冯奕只好道:“没事,那便让公主睡吧。”

说完就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红缨道:“你也尽快去休息吧。”

红缨本来困乏的很,闻言神思骤然清明,她轻轻吁了口气,总算明白公主今日为什么不高兴了。

她望着冯奕已经走远的背影,发出了一声幽怨的叹息,驸马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