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兮是在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中醒来的,一睁眼便看到床顶层层叠叠的绯色幔帐,她神情恍然,半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仿佛还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梦中。

屋内光线充足,阳光透过纱窗洒在层叠铺展的幔帐上,美若梦幻。有风从半开的窗户中窜了进来,拨动床角的一串银铃铛叮叮作响。

原来是美梦啊,芷兮微微叹了口气,嘴角弯起。

红缨听到声响,抬头见她睁眼,本已抑制住的眼泪再次争先恐后的流了出来。

“公主,你总算是醒了。”

一句话,就将芷兮从梦境拉回了现实,铺天盖地的红色,随处可闻的血腥味……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想起自己所做的一切。

茫然的抬起手,却见五指莹白如玉,上面并没有黑色可怖的血迹。

芷兮嘴巴张了张,懵懵道:“我这是在哪里?”

红缨哽咽道:“咱们在公主府,昨夜驸马遇刺,为了救公主被重伤,现下御医正在全力医治。王奇说驸马府邸其他房间都没怎么打扫,遂连夜将公主挪到这来,皇上跟……”

“你说什么?”红缨话未说完,就被芷兮打断,她一手紧紧的抓着红缨的手腕,面色苍白如纸,满脸的不敢置信。

红缨又小声的重复了一遍,只是再次被芷兮打断,“你说冯奕他还活着?”

红缨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补充道:“驸马伤势过重,皇上和宸妃娘娘现下都在那边守着。”

这怎么可能呢?她亲手配置的毒药,怎会出错,冯奕早该踏上黄泉路才对啊,怎么可能还活着?

芷兮震惊的无以复加,掀开被子下榻,急急道:“我们去看看。”

红缨只当她担心,拿了件外衫给她披上,两人匆匆往外走。

冯府大门两侧依旧挂着红绸和灯笼,门口的台阶上亦铺着大红的地毯,只是台阶两侧分列着两队人,个个玄衣重甲,神情肃穆,在这喜庆的氛围中显得十分突兀。

芷兮进了大门,随意找了一个路过的小厮,问道:“冯奕在哪?”

小厮并未见过芷兮真容,一时呆愣住,红缨忙道:“糊涂东西,这是平阳公主。”

小厮忙跪下请安,芷兮又问一句:“你们大人现下在哪里?”

小厮抬手指了个方向,芷兮提起裙摆便跑了过去。

冯奕这宅子虽大,可大部分都被他锁了起来,只余了一个主院住着,亦是昨晚的新房。

主院更加戒备森严,院里几乎全是玄衣铁卫,王奇刚好从别处过来,在门口遇上了她,见她望着院子出神,王奇以为她担心,便安慰道:“您不必担心,干爹虽伤的重,但没伤到命脉,太医院的御医们忙了一整夜,现下已经稳住了。”

“哦,我知道了。”芷兮心不在焉的应着,抬脚进去。

他还躺在昨夜那张大红喜床上,安庆帝与宸妃就坐在床边,目光皆在昏迷的冯奕脸上。有人正在为他换药。

床脚还生着一盆与这个季节十分不符的火盆,安庆帝与宸妃以及帮他换药的太医,额角皆是细密的汗珠,唯独冯奕嘴唇乌青,即便昏睡着还在打冷颤。

芷兮缓缓入内,无视安庆帝与宸妃,屏住呼吸走到离床边三尺远,冯奕惨白的面容随即映入眼帘。

他上身□□着,胸前缠着厚厚一层白布,白布上隐隐有血迹渗出,芷兮强稳心神,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目光随即转向太医,颤声道:“他什么情况?”

太医回头躬身行了个礼,面上是让人安心的笑容,道:“启禀公主,掌印大人的伤不碍事,只是他流血过多,身子有些虚耗罢了,微臣会开个方子,按照方子调养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芷兮深呼吸了下,道:“只是剑伤,没有别的吗?”

太医不明白她的意思,微微沉吟下道:“除了剑伤以外,微臣并未发现别的。”

“他体内无毒?”

这话一出,不止太医,安庆帝与宸妃也变了脸色。

安庆帝道:“他还中毒了?”说着又看了眼太医与宸妃,道:“你们都没诊出来吗?”

太医惶恐道:“这,微臣并未发现掌印大人有中毒的迹象啊!”

宸妃也道:“本宫也替他切过脉,他体内的确无毒。”

芷兮喉咙吞咽了下,无视宸妃打量的眼神,慢慢走到床边,颤抖着搭上他露在外面的手腕,片刻后,她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倏然收回手,藏在宽大的袍袖下紧紧握成拳。

他的脉象果真如母妃与太医所说,根本没有中毒的迹象。可这怎么可能呢?

她知道剑伤贯穿了他的胸背,又恰好是她扎进的地方,簪子所形成的细小伤口肯定被毁坏了,可毒是她亲自涂到发簪上的,也是她亲自扎进冯奕的胸口,她也看到了他胸前黑色的血迹,毒怎么就不翼而飞了?

她正恍然不知所措,安庆帝惊喜的声音响起:“冯卿醒了?”

芷兮抬眼去看,果然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几动,颇有些费力的睁开,一下就与芷兮四目相对。

冯奕意识还不清明,只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眼中的慌乱恐惧,遂本能的扬起嘴角,试图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

却不想这微微一用力,就扯到了伤口,疼得他不禁蹙眉。耳边响起了其他人的声音,“总算是醒了,太医,快去看看冯卿。”

太医应了声便再次上前搭脉,随后道:“皇上放心,大人的性命无忧。”

安庆帝与宸妃互看一眼,唏嘘叹道:“那便好。”

太医想起方才芷兮莫名其妙的问题,又问道:“大人之前可曾中过毒?”

别人或许没注意,但冯奕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的在芷兮脸上,果然听见太医这话,那纤细的眉毛越发皱了,她袖子下的手也在微微颤着,冯奕嘴里发苦,原来她也会害怕啊!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哑着嗓子道:“不曾!”

他的身体,早就百毒不侵了,寻常毒药到了他这,如同喝水吃饭一般半点作用也不起,只是她的药属实厉害,居然能让自己体力不支,眼前发黑。

昨夜与刺客搏杀的那会儿,他有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然而他还是活了下来。

可他心里明白,总有一日,自己会如她所愿的死掉,根本无需她费力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