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门前,宋煊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猛然顿住了脚步。

他为何要在什么都没解释清楚之时离开呢?他甚至未知前来之人究竟是谁,便莽撞跑了出来……

但如今说再多也是无用,他总不能现在离开。

“师尊,您在吗?”

宋煊突然愣住,恍惚之间又是无比的庆幸,因为来者是林霁霜与钟珝,也幸好只是他们。

“师尊离开已经三日有余,一同前去的师兄弟们都已回来,怎么师尊还未归吗?”林霁霜担忧询问。

一旁钟珝的声音紧接着出现,“无需太过担忧,师尊状态已然好转许多,当真遇到什么,寻常的妖兽鬼魅也根本无法近师尊的身,自是无事的。”

这话语像是宽慰林霁霜,却也是说给钟珝自己听的。

宋煊原本还是犹豫不决,听到二人自欢喜变得强抑不得、稍显落寞的语气,思索再三终是打开了门。

宋煊的心情根本不知应当如何形容,紧张无措定是有的,但绝不止如此。

上天仿佛在为他曾经的不辞而别降罪于他。

本想着重逢的场面就算不是精心设计的成果,也定不会仓促、慌忙,但仿佛与自己开玩笑一般,现实着实与宋煊原本所想的完全背道而驰。

或许是宋煊率先透过门中的小缝看到二人,亦或不是,但宋煊敢肯定的是,他那两位亲爱的师兄受到的惊吓,断不会比他少。

宋煊没有躲避什么,竟直直地对上了林霁霜的眼睛,于是四目相对,下一秒,宋煊便看到了林霁霜可谓精彩至极、缤纷多彩的神情。

林霁霜与钟珝皆倒抽了一口凉气,林霁霜最甚,险些一口气抽过去,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激烈的咳嗽。

“……师兄,好久不见啊。”宋煊沉吟许久,亦深思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先开口,面上是强行挤出的笑意。

宋煊看不到自己的神色,却只能看到林霁霜愈发难看的表情,错愕之中还带着惊恐,便想着自己这笑是不是没控制好,看起来有些阴险了?

“你,你小子,是人是鬼啊?”倒是钟珝先行强忍着冷静下来,但未成语句的话语却仍出卖了他慌乱无比的心情。

“对,是人,是鬼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茗雪居?”林霁霜亦跟着问道,语气虽强硬,其间的颤抖却难以抑制。

“我若是鬼,怎会如今才现身?”宋煊虽仍笑着回应,实则心中忐忑难安,他比是要接受一连串的盘问吧,只希望不要说的露了馅便好。

想来也真是可笑,刚从方暮舟那边出来,转眼便又将自己至于另外一个尴尬的境地。

三人相顾无言,只愣愣地站了许久,竟又是宋煊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场面。

“当时不辞而别是我的错,可是师兄们,不要一直不理我啊,”宋煊佯装出一副可怜至极的乖巧模样,“师兄们若是心中有气,就是打我骂我,只要能撒气我也全都受着,绝无怨言。”

余光看着钟珝的嘴角抽了两下,宋煊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钟珝虽无语至极,却也无端欢喜了许多,毕竟如此场景下还能表现的这般‘恬不知耻’的,怕是也只有他们亲爱的师弟了。

“你这一年都去哪了?知不知道我们多么担心你?”

确认之后,钟珝不再忍着,并未凝聚灵力,却是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在宋煊左肩,蹙着眉一副气极的模样怒声道:“你走的倒利落,有没有想过我们?”

宋煊没有丝毫躲闪,生生接下了这不留情面的一掌,忍了痛才回应道:“抱歉师兄,是我的错。”

毕竟只有如此,

“你也只能说句‘抱歉’了,”语毕,钟珝便偏过了头不再看他,似是仍有怒意却无处抒发。

当初宋煊那般作为确实护了众人,也护了他们的师尊,事情到了那般地步,仿佛的确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纵使钟珝又有什么立场去怪罪这位救世英雄呢?

只是,这一年钟珝独自一人时,便时常思索,为何这样的责任,便要落在他最亲近的人身上;为何人世安宁,偏要他师尊或师弟的命去换呢?

他们师尊自伤病中醒来,魂魄却仿佛有所损伤,状态非是行尸走肉,却也并未好到哪里,只是在外人面前时一直强撑着罢了。

就算之后他师尊的状态已然好转许多,外人看不出什么不对劲,但钟珝与林霁霜却也能看到他师尊眼底积攒已深的疲惫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将人压垮一般。

钟珝与林霁霜从不在方暮舟面前提起这件事,生怕关心不足,还徒增悲伤。

渐渐的,他们师尊虽还会有一些陌生、奇怪的行为,但表现出来的模样几乎同之前没有丝毫差别,久而久之,他们便也接受了这样的状态。

只是心中仍常含失落、寞然罢了。

无人知晓宋煊为何得以重新回到他们的身边,但钟珝不愿多想,只要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寻根溯源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煊,你见过师尊了吗?”一会儿不注意,向来感性的林霁霜已然红了眼眶,强忍着才未落泪,只轻声问道。

宋煊未曾预料到二人竟会是如此表现,一时失神便只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那就好,”林霁霜这才突然松了口气,而后继续询问,“师尊现在在吗?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无妨。”

宋煊正要回应,便听身后突然传出了另一人的声音,于是赶忙转身,与他师兄一同寻至声音来源处。

方暮舟已然穿戴完毕,行至三人身侧。

“师尊,”林霁霜与钟珝一同躬身,端正行礼,但目光却始终未从方暮舟面上移开。

出乎二人预料,方暮舟的神色温和、一如往常,模样看起来也没有丝毫怪异之处,甚至面上也浮了些血色,他缓声道:“你二人此去辛苦,定要好生歇息了才是。”

二人看的出了神,竟是愣神片刻才意识到尚未回应,便又赶忙应答,“是,师尊。”

宋煊的目光稍含着些试探之意,自三人面上逐一瞟过,心中无端被满足、欣喜充斥无余。

虽经历了痛楚、落寞、无助与绝望,虽经历了一整年仿佛望不到尽头的等待,但方暮舟跨越过了荒唐的命运,宋煊历经万难再次回到这里,几人得以重聚,这结局好像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了。

宋煊不禁失笑,被其余三人察觉,却并未言语什么,也只跟着露了笑。

……

放在之前,宋煊从未想到在自己短暂的生命中,竟先后经历两次死亡,最终却还能重生。

也不曾想,自己无端穿进这个世界中,与这里的人产生了如此强烈、深刻的羁绊,甚至让他不愿离开。

宋煊说不清自己究竟算不算是幸运的,也说不清若在最前给他选择,他究竟会不会选择进入这个世界中?

但事已至此,想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宋煊只需坦然接受、笑着面对就好了嘛。

方暮舟脚上的伤虽说还要好些天才能恢复如初,但他却坚持不会受到什么影响,第二天便开始下地走动,甚至外出。

宋煊无奈至极,却根本阻拦不住,只好妥协、紧紧跟随在方暮舟身侧。

这番势必是要见到许多人的,虽说宋煊并没有躲避、甚至执意前往,但心中总归还是存着许多顾虑的。

但还好,想必方暮舟是给陆听白交代了许多,这件事也被处理的很是妥当。

宋煊跟随方暮舟出入楚郢山各处,一路上见到了许多弟子,多数都是未加掩饰的疑惑的神情,皆注视着宋煊的一举一动,三五成群议论得很是热烈,却没人是在明面上做这事的。

至少,也会等到宋煊离开几步再做交谈。

虽说宋煊也都有所察觉,却没什么不适,毕竟总归是要面对这些的。

但也如宋煊所想的一般,时间渐渐流逝,众人对此的议论逐渐消减,只半月未至,宋煊出入人群便已几乎不再有所顾虑。

一日早课结束后,穆小川将宋煊留下。

宋煊原本不解,只以为穆小川是要过问他的功法什么的,但谁料,穆小川特意等到所有人都离去后才开口询问。

“你师尊近日梦魇的还厉害吗?”

听此话语,宋煊才记起,于楚郢之内,除亲传弟子之外,这穆小川便是与方暮舟最为亲近的人。

而宋煊刚刚离去时,方暮舟伤病加身、病痛难忍,却不愿在弟子面前显露什么,也是穆小川帮着照看了许久。

宋煊恍惚摇了摇头,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便又点了点头。

穆小川看在眼里,神色便严肃了许多,“怎么回事?”

“几乎并无好转,仍是日日梦魇,”宋煊如实回应,“那安神的药物每日都吃,却好像没什么用处。”

穆小川不知方暮舟的梦魇究竟是什么,却听到过他昏迷之时不断低喃着“宋煊”的名字,加之确实在宋煊离去后,方暮舟才开始梦魇不断。

于是由此猜测,方暮舟的梦魇应当就是宋煊。

宋煊莫名重生,穆小川自是疑惑不解也惊惧难安,但方暮舟所言令他不愿多想什么。

本以为至此,方暮舟的情况会有所好转,却不曾想,就算宋煊归来,这梦魇……却仍是未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穆小川还想在问些什么,大门却被人猛地破开,发出的巨响令二人不由一颤。

宋煊闻声看向门外,不由呆怔。

竟是方暮舟站在门外,面上是未加隐藏的不安与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