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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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河灯被做成了木舟的模样,虽只有巴掌大小却又精巧异常。
听那女子言语,这些都是她为补贴家用亲手制成的。
方暮舟手中握着这么个小玩意,顺着人流便行至了河边。
离远望过去,月色笼罩下的河水原本深邃、静谧,如今其上浮动着许多河灯,星星点点宛若坠于世间的星月,反倒映得河流温和至极。
方暮舟环顾四周人群,众人面上神色各异,或在隐隐抽泣、或是浅笑嫣然,却都虔诚、郑重无比。
这河灯说到底只是个不起眼的物件,却被人寄予了无尽的思念或嘱愿,于是珍贵非凡。
方暮舟不知自己是出于何等心思买了这河灯,但既然买了,放了也无妨。
可是他要求什么?
求宋煊快些回来?求自己不再日日被噩梦缠身?他惯不信这些的。
方暮舟在河边站了许久,围绕在此的人群也渐渐离去,许久便已无甚人影。
夏日燥热的风掠过河面便夹了些凉意,经此一吹,方暮舟方才回了神。
罢了。
方暮舟将河灯中是先放置的纸于手心中展平,右手聚了些灵力,一指轻点在纸面上,正打算写什么,却忽的听得不远处一幼童的哭喊声。
“娘亲,河灯,河灯没有了!”
那小姑娘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抽泣不断,小脸涨得通红,始终无法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她手里还攥着纸条,上面的字写的歪歪扭扭的,就算无法辨识也能感知到她的真挚郑重。
“小宝儿,乖,不哭了,不哭了,”一妇人打扮的女子正不断安抚着闷在她怀中痛哭的孩子,“娘亲再去给你买一个。”
语毕,那妇人起身便要离开,谁料那小姑娘却死死拉住了她的衣襟,面上挂着未干的泪痕,虽极不甘愿,却仍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轻声言语道:“宝儿不要了,不要河灯了。”
那妇人明显一怔,知女莫若母,她怎会不懂小宝儿为何说出这种话,不过是为自己的旧疾着想罢了。
“娘亲,宝儿不要河灯了,我们回家吧。”
许是看那妇人没有言语,小姑娘重复一遍后,拉起她的手便要离开,但偷摸回头的模样又在表现她内心究竟有多么不舍。
突然,一个身影却突然挡在二人身前,小姑娘脚步一顿,便顺势仰头看来人。
“小宝对吧,这个给你,”方暮舟缓缓蹲下身子,温声言语着将手中的河灯递出。
小姑娘看着方暮舟手中的物件,登时惊喜异常,这河灯和自己丢失的那只很是相似,但她仍能辨认,这不是她丢失的那一只。
“哥哥,小宝不能要,”小姑娘为表决心甚至撇过了头。
“对啊公子,我们怎么能收公子东西。”
方暮舟没有收回手,继续言说,“哥哥的纸也丢了,空留这只河灯也无用,就当转赠于你了。”
“可是……”小宝儿再说不出话来,因由她的确很想要那只河灯,将自己给爹爹写的话语寄出去。
久留反倒会让她们心中犹豫不决,方暮舟将河灯塞到小姑娘手中,便径直离开。
……
再次独行于河边,乘着舒适的凉风,方暮舟心中倒也清净的很。
那纸条他一直藏在袖中,此时已然皱的不成样子,只是此时,也没什么用处了。
方暮舟能感知到自己的变化,他仿佛变得迟钝了些,无论行动还是思考上都是如此,却又不愿深究为何会变成这样。
闲暇下来时,他的思绪总是无法控制地疯长,每每此时他都疲累不堪,但相较于强行抑制思绪,他更愿寻些事做让自己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这或许也是逃避,但他甘之如饴。
方暮舟将那只着了点墨的纸条随意扬入河水中,自己则头也不回地离去。
方暮舟自然不曾发觉,他身影远至不见后,从暗处窜出一人,不惜下到冰凉河水中,将那张纸条珍惜至极地打捞起,随后便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展开。
其上一点墨被水晕开,除此之外那纸条上便再无其他字迹。
那人捧着这字条映着月光看了许久,突然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突然一软,无力至极地跌坐在地。
掩着面却是欲哭无泪。
不知过了多久,这人只觉面前微弱的月光也被遮挡,整个人仿佛重新遁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后未及抬头查看,脖颈处又突然一凉,虽惊险异常却也算有了实感。
“抬头!”来人的声音坚决、愤恨却又带着难抑的颤抖,握着剑的手骨节泛白,仿佛随时都要将这人手刃于剑下。
男子照做,脑袋无力的抬起。
他已然知晓了来者是谁,便无意再挣扎。
于是四目相对之时,尚未做好准备的宋煊无论如何强撑,神色也是控制不住的难看至极。
刚刚恢复跳动的心脏,也仿佛突然适应不了剧烈的喘息,与他那山崩地裂般的情绪浮动而隐隐作痛。
但宋煊却没有移开目光,直视着方暮舟的眼睛。
方暮舟可是玄设仙尊啊,就算隐疾加身,修为与与生俱来的机敏都未曾减弱丝毫。
自己自作聪明地偷偷跟踪,方暮舟适才虽未有任何反应,但怕是早就察觉了吧。
晚扼仍被方暮舟紧紧握在手中,没有丝毫放松,颤抖的程度确实越来越剧烈,月光映在其上,更显剑刃凌厉。
方暮舟瞳孔骤缩,眼中似有波光流动,却未如往常一般增添温和,反倒更显狠戾。
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自己日日思念的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面前,他难道不是应当惊喜异常吗?
但宋煊不是死了吗?死在了自己的怀中,那场景方暮舟永世不敢忘怀。
“师尊,”方暮舟错愕、震惊的神色令宋煊心疼不已,便轻声唤了一声。
片刻之前,宋煊还想着要如何隐藏自己的身份,至少等到他想好应当怎样与方暮舟相见再说。
但如今,宋煊却猛地释然了,无论他怎样设计重逢的场景,于方暮舟而言更多的都只会是惊吓。
他当初不由分说地离开,这会又有什么原因,在重逢之时让自己处于一个占尽优势的地方。
那样不公平。
只是,宋煊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重逢的场景竟这般急促、这般狼狈。
宋煊站起身,稍垂着脑袋才能与方暮舟对视,也是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竟已比方暮舟高出许多了。
“师尊,抱歉。”
既定的事情面前,道歉是最简单易行的解决方法,却也是最无用至极的搪塞话语。
宋煊虽不想如此,却也只能这么说。
因为肉眼可见,方暮舟的状态很不好,只这一会儿呼吸便急促了许多。
宋煊知晓那次的一战究竟给方暮舟留下了什么伤害,却不知自己的离去是否也对他造成了难以磨灭的打击。
答案是肯定的吧!
自己当初不由分说地选择牺牲,又在方暮舟终于接受了他的逝去后,又忽然出现,仿佛开了个玩笑一般,但这玩笑并不好笑。
这时不是告知方暮舟真相的时候,宋煊说的多,反而错得更多,自己现在多说一个字,方暮舟的怒气或许便会更盛一分。
宋煊擅长花言巧语,却在这件事上犯了难,他只想方暮舟能说出一句话,就算是厉声咒骂也比一直闷着的强。
果真如宋煊所想,晚扼突然坠落在地上,声响瞬间唤回了宋煊的思绪,他只见到方暮舟突然移至旁侧,一手撑着墙闷声地重重咳嗽,随后便吐出一口血。
方暮舟脑子仿佛被抓揉成了混沌一片,直到身体被一人接住,缓缓回神后,方暮舟才发觉自己适才失了意识。
而这时,宋煊的面与方暮舟紧紧相贴,方暮舟甚至能清晰看到宋煊纤长的眼睫。
眼前之人仿佛什么都没变,却又像是什么都变了一般。
“滚!”方暮舟怒意冲顶,闷声骂道。
“师尊,你想知道什么事情,我之后都会向你解释,现在……”
方暮舟怒不可遏,声音也哑了些,“我说,滚!”
“我滚了,师尊去哪呢?”宋煊神色突然变得落寞又委屈。
但方暮舟却未给他任何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继续哑声重复道:“和你无关,滚!”
宋煊无奈叹气,自己想要做什么却总是将一切都做得一团糟,“师尊莫要再动气了,我滚,我这就滚!”
待那玄色身影消失无踪,方暮舟瞬间脱力一般猛然跪倒在地。
头痛之感猛地攀升至顶峰,连带着全身的灵脉剧痛,方暮舟一直在发抖,额上结成的汗珠不住坠落砸在地上,除去无意泄出的痛呼已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方暮舟大口喘息着,如一只搁浅岸边的鱼儿,痛苦至极。
自己已经近一月没再到过那个山洞中。
他非薄情却不想始终留恋过去,宋煊应当也是不愿自己始终如一根刺一般深深地陷在方暮舟的皮肉之中。
想到自己今日犯傻了一般,险些将这寄予亡者的河灯扔出,便觉着可笑至极。
疼痛使方暮舟只能靠遥想其他稍作缓解,只是他仍感觉到一人的靠近。
人在最为弱小之时,便会本能依靠自己心中最为信赖的人或物。
方暮舟却不想如此,便一掌拍在宋煊的左肩。
不知是自己这掌并未用上什么力,也不知宋煊生生结下了这一掌,环抱住方暮舟的那个身体并未因此有所动作,甚至更为用力。
“师尊,你如今这般,遇到坏人可怎么办啊?乖,睡一觉吧,睡一觉就不疼了。”
宋煊语气很是缓慢柔软,同时还释放灵力安抚着方暮舟。
方暮舟原本还想稍作反抗,谁料根本不敌,尚未泄出言语,便失去了意识。